林未一路走来都没什么好脸色,一回到屋子后,兴奋了一路的宛星再也抑制不住,赶紧拉着林未的袖子说:“姑娘,你好厉害啊!才第一次下棋,就能把世子妃杀得毫无回手之力。”
说起这个,林未的脸色好了些,不怎么在意地说道:“本来也不难,第一次接触可能会吃亏在规则上,只要熟悉之后其实很好下手,比正儿八经的棋术简单多了。你们俩如果喜欢,我可以教你们。”
“真的吗?谢姑娘!”
宛星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宛月稳重一些,但是听了这话也满脸笑意。林未看着这两个活泼鲜活、还没有被高门大院磨灭人性的丫鬟,嘴边不知不觉也挂上笑意。
她离这种单纯的快乐已经太远了。
林未记得自己前世三岁背千字文,五岁启蒙,六岁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一个六岁的孩子坐都坐不住,让她学习这些,效果可想而知。后来仅仅过了一年,曾经影子一样的高然突然性情大变,不光说话谈吐大变样,便是认字、学琴也比林未快得多。这样强烈的对比下,林未越发不讨人喜欢,她害了怕,这才当真用心学习起来。
可惜林未一个真正的小孩如何比得过高然壳子里的那个成年人,课堂上夫子还是更喜欢高然,频频点名表扬,家里祖母、父亲、兄弟都在缓慢但不容忽视地转变立场。那种感觉真的非常恐怖,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原本疼爱自己的亲人变得更喜欢另一个人,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
仿佛一夕之间,属于高熙的亲情、友情就被高然夺走,最后只剩母亲卫氏,和她嫡长孙女的超然身份。
她当然害怕,有时候外表越是强硬的人其实越是脆弱,林未不幸就是这一种。她为了夺回亲人的注意力,也为了保住自己仅有的嫡长姐的体面,私下里开始拼命用工。闺学里高然一炷香就能掌握新的东西,林未不行,她表面上无所谓,但是回自己院子后却拼命补习,用加倍的时间追回课堂上的落后。然而即使她这样用功都不敢让人知道,高然轻轻松松就能做到,而她却要在私底下花费许多功夫,这种事情怎么能被人得知?
她太过好强,宁愿打碎银牙活血吞,也绝不要在外人面前显露丝毫费劲。
十岁母亲意外流产去世后,寿康大长公主震怒之下将她接到公主府。此后她一年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公主府,这才终于脱离高然的阴影。
十岁的高熙真的把高然当不可逾越的对手,直到后来她看到了那本天书,这才得知高然并不是天生聪慧。高然只是顶着一副稚嫩的壳子,以二十六岁的心智在六岁的小孩子中混的如鱼得水罢了。在她们这批同龄人六岁的时候高然优势明显,可是等她们长成十六、十七时,差距就非常小了。
林未在成长,而高然停滞了。高然沉浸在年龄福利带给自己的虚假繁荣中,而忽略了自古真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高熙因为自小有一个强大庶妹的鞭策,比同龄人还要用功的多。
此消彼长,林未前世时在私底下学会了五子棋、跳棋,也能听一遍就记住高然节奏新奇的小调,可是高然却并没有打下结实的琴棋书画基础。
对于有扎实围棋功底的林未来说,五子棋并不难,她私底下悄悄练两局就明白了。可是对于高然来说,一旦剥夺现代带给她的超前玩意,她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出其不意是制胜王道,可是一个只能依靠出奇不已的将军,他迟早会死在自己的懈怠和自大上。高然太迷信技巧了,而疏忽了真正的实力。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幕,即便高然使出浑身解数,也打不赢已经学会五子棋的林未了。
林未出手前也没想到自己能三局三胜,完全碾压。也是在她握着白玉棋子时,林未突然意识到,十岁时那个带给她无尽压力,几乎让她以为不可逾越的高峰,已经轰然倒塌。高然已经不能成为林未的对手了,除了在男女之事上。
顾呈曜简直就是林未心中的致命伤,她爱过,恨过,刚重生时怨怼过也自暴自弃过,可是顾呈曜就是不爱她,她能怎么办?随着上京这一路走来,林未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外男相处这么久,有周茂成和其他寡言心热的军士默默照顾,林未觉得,或许自己未必有这么糟,可能是顾呈曜眼睛瞎吧。
林未现在看着顾呈曜已经没有了刚重生时的爱和恨,她只想看他过得不好。如果有可能,林未还想亲自跑上去踩几脚。
时到今日,林未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燕王府,看着和曾经的婚院几乎一模一样的静澹园,终于意识到,她和她的过去和解了。林未和高熙,此后真真正正融为一个人。
宛星和宛月叽叽喳喳了很久,发现林未良久没说话。她们俩奇怪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未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细腻的朱漆木窗,她看着屋外生机盎然的春色,嘴边轻轻浮上笑意,“我只是在想,或许是时候去找大长公主,提出搬到她那里住了。”
即使心中还是有不甘,可是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燕王府已经过去,前夫顾呈曜,庶妹高然,他们的爱情故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林未应当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宛星听到这里吃惊极了:“林姑娘你想搬走?是不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姑娘你如果受了委屈,我们这就去找燕王,哪能让你搬出去啊?”
“没有。”林未说,“我和燕王府无亲无故,总是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燕王客气重义,把我们接到自己的王府照顾,可是我们却不能真的把这些视作理所应当。”
宛星还想说什么,被宛月拉住。宛月说道:“姑娘你的顾忌奴婢懂,只是……姑娘才和大长公主见过一面,这就提出住到公主府,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未被说得一怔,差点忘了,她如今姓林。她心里依然把寿康大长公主当外祖母,可是对于寿康大长公主来说,林未不过是一个有些合眼缘的小辈罢了。刚认识就想急急忙忙搬到公主府,太失礼了。
林未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算了,这件事还得从长再议。今日的话你们全部吞到肚子里,不许拿到外面说,知道吗?”
宛星和宛月赶紧低头:“是。”
林未搬到外祖母身边的计划搁浅,只能继续在燕王府住着。林未甚至动起自己在京城里置办宅子的念头,不需要多大,小三进就足够。林未这里还在思量,而另一边过了好几天,高然莫名其妙的头痛可算好了。那日发生的事情也轻轻揭过,高然依然是良善大方的世子妃。
林未已经决意让高然成为过去,可是高然却不肯了。高然对林未的敌意越发深,因为林未让高然丢了脸,高然颜面上过不去,就一定要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一日上午,高然又邀请林未去她的院子做客。林未腻歪极了,但是她给顾徽彦面子,不想在燕王的府邸上和他的儿媳闹太难看,便强忍着恶心去了。
林未坐下后没多久,便看到凝芙从外面搬来一个镀金耳兔香炉来,雕工细腻精致,底座还还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
无论是从材料才是工艺,都是无与伦比的珍品。
林未看到这个兔形香炉的时候就眼睛痛,高然将香炉放在高足几上,故意慢腾腾地掀开盖子,点燃香饼,一边还要对林未说:“我在家里习惯了清淡的香味,总是闻不惯王府里的奇楠。这是我名下商铺送进来的千步香,用得是今年最新的香材,林姑娘你闻得惯吗?”
林未看也不看,冷冷淡淡地说:“客随主便,你想烧便烧吧。”
这时候陶妈妈从屋内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繁复的雕漆盒子,神色似有焦急:“世子妃那套掐丝累金蓝宝石步摇哪去了?一整套蓝宝石头面,怎么缺了这一支?”
屋内外响起一片丫鬟的应和声,一阵忙乱后,这只华丽的步摇终于找到了,林未亲眼看着她们将步摇放入漆盒中,灼目的宝石和漆盒上的钿螺交相辉映,刺的人眼睛疼。
林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高然想从家世上吓退她,那就应该不动声色地换一套细瓷茶具。显摆金银首饰,这算什么?
偏偏陶妈妈还在耳边不停叨叨,絮絮说这副头面是英国公夫人专门给高然打的,世子和老夫人多么重视高然云云。林未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问:“既然国公府这样看重世子妃,那这几日怎么不见贵府太太来和世子妃说体己话?”
陶妈妈喋喋不休的话停了一下,连高然都神情一滞。
太太、奶奶是大家族里常见的称呼,孙辈媳妇称奶奶,婆婆辈称太太,如果是有诰命的体面人家,才能按品级称夫人。
但是显然,无论太太还是夫人,这些称谓和妾室是没什么关系的。
林未也没打算等答案,她看着正在袅袅吐香的兔形香炉,发出连环第二击:“这个香炉做成兔形倒是新奇,莫非世子妃属兔?”
高然神色明显尴尬起来。高然属龙,她比高熙小一岁。属兔的人是高熙,显然当初打造时是冲着高熙的。
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安静了,林未非常满意,她唇边带出些笑来,发出第三击:“真是羡慕世子妃有现成的金银器,以后打首饰能直接熔了锻新的。我爹爹虽然将千顷地契、金书铁券、朝廷封赏全留给我,可是这些金银器都是礼部监造的,上面打了专门的印记,我若是想用金子,只能去外面现买。”
高然继承了高熙的一部分嫁妆,后面又有父亲、祖母补贴,诚然身家丰厚,可是从国公府公中拿一部分当嫁妆,和继承整个侯府的财产,这能一样吗?
林未满意地看到这群人闭了嘴,和她比什么不好,比钱财?
林未本来不想理她们的,结果非要逼着她怼人,这群人不被骂身上难受吗?
高然这里当然是坐不下去了,林未轻讽着回到自己屋子。但是她一坐下,脸色的表情便变了。
“姑娘?”
林未把宛星叫过来,附耳悄悄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高然嫁妆的事。也不必特意询问,闲聊时随口提一嘴就行了。”
宛星很快领命走了。林未看着梨木桌上精致细腻的白瓷瓶,还是气得牙痒。
不行,林未还是俗人,明明下定决心让一切翻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是看到高然光明正大霸占了林未曾经的私产,她还是气得想给高然投毒。
是可忍孰不可忍,嫁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