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今夜的空气是温润而潮湿的，这是裴寒临和温璟心走出裴氏集团大楼后的第一感受。想必外面的清新，办公室里的气息未免显得太沉闷了些。这就像阴天的时候，为什么鱼儿都愿意浮上水面是一样的。任何生命，都不希望在压抑的环境下生存下去。

裴寒临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

"走，我开车送你回去。"他对温璟心说。

温璟心站在原地，没吱声。显然，她是在思考要不要答应裴寒临的好意。

这种明显的思考当然逃不出裴寒临的眼睛，他叹了一口气，略显遗憾地说道："怎么？难道现在连这样的小事也会让你觉得为难吗？"

温璟心低下头，看着灯光照射下自己那柔弱的身影："我看，还是我自己打车走吧。这么晚了，我也不想你为了我再跑一趟了。"

这番话显然让裴寒临赶紧不太舒服，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这样拒人以千里之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经常说我冷漠无情，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也温暖不到哪儿去啊。"

听到裴寒临这么说，温璟心内心一怔。是啊，她常常感受到裴寒临给她的寒冷滋味，那种滋味让人心生寒颤，甚至不寒而栗。总的来说，这种滋味是任何一个心怀温度的人都很难接受的。

可是刚刚温璟心自己说的话，又何尝不是让人心寒呢？裴寒临的车就停在离他们不足一百米的停车场里，而她却非要去马路上花钱拦出租。且不说这样的决定一定会让裴寒临心生寒意，说严重点这简直和挥起巴掌打他的脸没什么分别了。

温璟心有些后悔了，她怀疑自己无意间陷入了报复的情绪之中。可她明明对自己说过很多次，不要再拿过去的事情束缚自己、折磨自己。虽然这做起来有时很难，但像刚刚这样直接"出口伤人"，还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自己的确不该不经思考，直接把"拒绝"之语脱口而出。

温璟心的一大优点，就是有知错就改的自知力。她此刻想到这里就没有犹豫什么，直接对裴寒临开口道了歉："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拒绝你的这番好意。走吧，送我回家吧。"

看得出来，裴寒临强压着自己兴奋的心情。但他就是他，即便内心因为温璟心的这几句歉意而幸福感爆棚，表面上也不会太过明显的透漏出来。

"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裴寒临虽然这句话说得平平谈谈，可看他那急不可耐的跑步姿势，早已把内心的所思所想，暴露了个干干净净。

温璟心看着这个有些孩子气的背影，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车子开得很慢，不知道是裴寒临因为夜路视线不好而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因为这段路程太过短暂，他想尽可能地拉长和温璟心难得独处的时间。总之，裴寒临的车，行驶得很慢，很慢。

温璟心一直沉默着，她并没有抱怨这慢得离谱的车速。这起码说明，她不在意裴寒临刻意这样做的行为。但此刻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裴寒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裴寒临也并不是一个求稳的人，他做事情往往只凭自己的主观意愿，哪怕对实际情况知之甚少，他也敢于做出自己想做的事情。

今晚的这一刻裴寒临的做法，就很能代表他的这一个特点。虽然不知道温璟心心里在想什么，可他还是要把一个自己非常重视的话题，强行对温璟心说出来。至于温璟心听过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裴寒临没去多想，也顾不得想了。

"璟心，你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也很久了。我思来想去，你还是搬回我们家来吧。毕竟家里人多，有什么事也能够互相照顾。你一个人在这里，难免会有不方便的时候。我思来想去，还是接你回去才能放心。"

这是个老话题了，裴寒临曾经多次向温璟心提起过，但一直都没有得到她的明确答复。今晚，他依然希望温璟心能给他一个确认的结果，一个在他心中唯一的结果。

这也许是现阶段温璟心最不愿意面对的话题了，其实，自从裴寒临第一次向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内心深处纠结彷徨。

一方面，她觉得和裴寒临的距离感并没有完全消除。因为太多的是是非非和因果错乱，使得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盘根错节，复杂极了。他们是朋友，但又不像朋友那样单纯；他们是恋人，却又不像恋人那样亲密；甚至他们可能还会成为夫妻，但他们又缺乏夫妻之间的交流。

总之，和裴寒临之间的关系，让温璟心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雾霾天里逛街，实在是看不清楚前面的路该往什么方向走。

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再次和裴寒临住到一起，会发生什么结果？温璟心实在无法预料。因为之前的婚姻生活实在伤她太深了，温璟心显然不会再次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再去以身犯险。她受够了、害怕了、不敢了。所以，她要观察、她要等待，等待眼前清晰起来。

除了裴寒临这方面的缘故，另一个让温璟心纠结的点，自然就是裴寒临家中那位谁也惹不起的、高高在上的母亲——陈琴了。一想到过去在家中和陈琴之间发生的种种不堪回首的往事，温璟心的脑仁儿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莫名其妙的发疼。

如果说一个人能够被道理说通，那他就不能算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可是陈琴，偏偏就是那种毫无道理可讲的极端分子。在她面前，任何试图讲道理的行为都是徒劳的。你只会得到她必须服从的指令，亦或是一次又一次毫无道理的无赖似的找茬。

你抗拒，她会不依不饶；你顺从，她会变本加厉。坚强如温璟心这样的人，也无法和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更何况是别人了。

如果陈琴还是以前那个陈琴，那温璟心回去的想法到她这里，立马就会垮掉一大半。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过上以前那样颇为痛苦的日子。

想到这里，温璟心似乎在心里有了明确的答案：那就是不能说永远，反正在这一阶段，她是不会回到裴家去住的。

本来，既然有了明确的回答，温璟心就应该原原本本地将想法告诉裴寒临。可是她想到了刚才自己已经"出口伤人"了一次，如果这次再贸然说出"拒绝"二字，那想必对裴寒临的打击会更加严重。毕竟，这件事裴寒临跟她说过很多次了，看得出来，他非常重视。

"寒临，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还没来得及想这件事。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把眼前的事处理完，我们再来讨论以后该怎么样，好吗？"

其实，眼见温璟心迟迟不做声，裴寒临就猜出了大概八九分，他觉得温璟心对回家还是有顾虑。只是，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祈祷着温璟心不要拒绝得那么直截了当，起码别把话说得那么死。幸好，他的祈祷有了些用处。当听完温璟心的回话，裴寒临在心里松了口气。

最起码，温璟心还是给他留了足够的面子。单凭这一点，他还是在内心深处很感谢温璟心的。最起码，希望还保留着，不管是大还是小。

"好吧，那你再慢慢想想，不用着急。"裴寒临回答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再慢的车速、再短的路程，只要是往前行进，也终会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温璟心的家门口，裴寒临踩下了刹车。尽管他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与她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裴寒临落下车窗，看着已经下了车，站在路灯下的温璟心，想着嘱咐些什么，却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尴尬的时候，温璟心竟然率先开口"救场"了。

"回去吧，路上慢点开。毕竟是夜路，小心些是没错的。"

"哦...哦。"裴寒临竟然变得像个呆子一样，呆呆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温璟心的眼睛，那一瞬间，天上的点点繁星都成了陪衬。此刻在裴寒临的心中，眼前这位女子的眼睛，就是他内心星河里最亮的那颗星星。

"那我回家了，你也早点睡。别的事你都不用想、不用担心，一切的一切交给我来处理。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到你了，相信我..."裴寒临也没想到，在"明星"的照耀之下，自己的思路居然瞬间打开了。

他说了很多话，像连珠炮一样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完全停不下来了。

当裴寒临终于合上话匣子的时候，一种异常的感动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因为在自己啰嗦的时候，温璟心始终站在那里等着、听着，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裴寒临甚至都忘记周围是冬天了。

那种从心底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