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静默了几秒, 手死死攥紧袖子, 问道:“你说真的,只是吃一顿饭?”
见她有所松动, 柯兴言点头:“就一顿饭。”至于这顿饭后, 沈容还有没有其他选择那就难说了。
杨红垂下了眼帘,走到墙壁, 找了一张纸和一支笔,递到他面前:“那你立个字据给我,说以后再也不来找我和小婉了, 我就请沈容来我家吃一顿饭, 不然我信不过你。”
柯兴言素来没把她放在眼里,对她这种要求也浑不在意,反正他是小婉的亲爸, 爹找女儿, 有谁能说他不对?这种所谓的字据对他毫无作用,提起笔,他刷刷刷地写下了一行字,表明自己再也不会来找杨红的麻烦。
杨红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折叠起来收进了口袋里,垂眉下了逐客令:“我答应你了, 你走吧!”
哼, 赶他走!他还不耐烦呆在这儿呢!
柯兴言翘起唇瞥了她一眼:“时间定好了通知我,快点,别耍花招,不然这房子你也别想要了!”
杨红抿着唇看也不看柯兴言一眼, 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柯兴言这才高兴地走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沈容被他拿下,以后他就有个大学生老婆,每个月赚大把的钱给他花的美好场景了。
杨红看着他哼着小调远去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滚落了下来,眼底带着刻骨的恨意。
过了许久,她蹲下了身,抱着坐在椅子呀呀呀不知所言的小婉,失声痛哭了出来:“小婉,咱们娘俩的命真苦啊,你跟着我受罪了!”
小婉被她的哭声吓到了,哇哇哇地哭了起来。杨红这才止住了哭泣,摸了摸小婉的头:“别哭了,妈妈给你冲好喝的奶粉。”
她站了起来,烧了一壶开水,给小婉冲了一瓶奶,六七分热的开水注入奶瓶中,奶粉化开,一股淡淡的牛奶香味飘了出来,光是闻这味道都比米粉不知强了多少倍。
杨红轻轻嗅了一下,真香,她把奶瓶递到小婉面前,小婉见有吃的,两只小手连忙挥过去,抱住了奶瓶,像一只小松鼠抱着松果一样,吸啊吸,小脸上漾开一朵花来,那是全然的满足和高兴。
杨红看着小婉一口气把奶瓶里的奶都喝光了,还逮着奶嘴舔啊舔,就是不松手,心酸极了。
要不是沈容,小婉连奶粉都喝不上一口。
想到这里,她就难受。虽然沈容是柯兴言的前妻,还给柯兴言生了一个儿子,但她从未怨过沈容,相反心里只有浓浓的感激,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给予她善意和帮助,不图回报的好人。
她这辈子活了二十八年,所感受到的温暖和善意,都是外人给予的,而那些所谓的至亲、枕边人,给她的只有不停的索取和打压。说起来都很讽刺。
杨红虽然读书不多,不是很聪明,但她知道,柯兴言让她把沈容叫来吃饭,绝对没安好心。
她不能恩将仇报,害了沈容。
蹲在椅子面前,杨红依恋地摸了摸小婉的脸,吸了吸鼻子说:“小婉,咱们不能让给你买奶粉的沈阿姨被你爸给害了,你说是不是?”
小婉哪听得懂这个,还在抱着奶瓶猛吸,小脸皱成了一团,似乎弄不明白,明明刚才还有很多香甜牛奶的奶瓶,怎么就没了呢!
杨红把奶瓶从她手里抽走:“现在不能喝了,等晚上睡觉前,再给你冲一瓶。”
把奶瓶刷干净后,她背起了小婉,锁上了门出去。
隔壁的康婆婆见她背着孩子出门,劝道:“杨红啊,天气这么热,你还要出门啊,小心晒到孩子,要不你把孩子搁我这儿,我帮你看着。”
杨红想到即将要去做的事,摇了摇头:“谢谢康婆婆,我不走远了,一会儿就回来。”
说是不走远,杨红直接冒着下午火辣辣的太阳跑去了柯兴言他们厂里,表明了身份,要求见厂长和妇联主任。
这会儿厂领导都还很平易近人,将她领到了办公室,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小杨啊,你直接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杨红二话不说,将柯兴言下午写的那张字据拿了出来,递给了领导,然后抹了一把眼泪说:“我跟柯兴言都离婚了,他还来要挟我,非要让我撮合他跟他下乡那会儿在乡下娶的老婆,不然就要找我妈来大闹,不让我过安生日子!”
柯兴言不让她好过,她也破罐子破摔,大家都别过了。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杨红本性善良,一想到柯兴言要利用她去算计沈容,她心里就很难过,很愤怒,这种愤怒压倒了对柯家人的惧怕。
厂领导拿过纸条一看,下面的落款上确实是柯兴言的名字,内容也如杨红所说的那样。
“去把柯兴言叫来。”厂领导对一个干事说。
干事马上去把柯兴言叫了过来。
听说厂里面的领导找他,柯兴言马上理了一下衣服,以最精神的姿态,去了办公室。
“厂长,你找……你怎么在这儿?”柯兴言谄媚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站在一旁抹眼泪的杨红。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厂长敲了敲放在办公桌上的字据:“柯兴言,这是你写的吧?”
柯兴言低头看了一眼,脸变成了酱紫色。这字据他太熟悉了,因为才写没几个小时了。
好个杨红,竟然变狡猾了,诓骗他立下字据,回头就来告他的状。柯兴言恨极了,打定了主意,不会给杨红好看。
他还在想等会儿回去,怎么收拾杨红,那边厂长抽、出一叠纸拍在了桌子上:“柯兴言,这是你最近一个月的出勤记录,请假两天,迟到早退整整六天,这个月才过了一半,你天天迟到早退,心思都不在工作上,干什么去了?琢磨着怎么威胁前妻,你长能耐了啊!”
这段时间,为了盯杨红,柯兴言好几回上午还没下班就走,等杨红收摊了,他才跑回厂里。他以为他做得不是很明显,谁料厂里都给他记着呢。
柯兴言脑袋垂得像只鹌鹑,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厂长站了起来,背着双手,斜了他几眼,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种迟到早退,偷懒懈怠的不正之风必须纠正。回去写一份检讨,月底在职工大会上好好反应,也给其他同志提个醒,咱们厂不养闲人。”
“不是,厂长,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柯兴言赶紧挣扎,试图说好话让厂长改变主意。要是去做了检讨,名声坏了不说,今年的评优评先肯定也没他的份,甚至以后升职上面的人一看他背的这条处分,都不会优先考虑他。
这可亏大发了。柯兴言还想好好干,争取早日升职加薪做人上人呢!
要不是正式员工,干工作这么不专心,偷奸耍懒,早把他给开了。厂长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知道错了就好好做检讨,改正错误。”
得,又绕了回去。柯兴言瞅了一眼厂长难看的脸色,知道这件事没法挽回了,只能悻悻然地认了。
等走出厂长办公室,见四下无人,柯兴言阴沉的眼神扫了杨红一眼:“你给我记着!”
杨红身体一颤,这是本能的害怕。今天来告状,对逆来顺受的她来说还是第一回,她心里其实很没底,哪怕厂里处罚了柯兴言,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撕破脸后,柯兴言更不会放过她。
但一想起柯兴言恶心的算计,杨红的身体里似乎又涌入了无尽的力量,她咬住下唇,做出最凶狠的模样:“你……我不会帮你害沈容的,你要再敢来找我,我还来找你们厂长,我抱着小婉在你们厂里跳下去!”
杨红也发了狠,她没有其他的筹码,唯一的筹码就是自己和女儿的生命。
柯兴言惊呆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为了沈容那个女人要挟我,那个女人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他就弄不明白了,作为他的前后两任妻子,沈容跟杨红不是应该水火不容才对吗?怎么这两人关系还好得不得了的样子。沈容给杨红的女儿买死贵死贵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奶粉,杨红为了沈容不惜跑到厂里告他的状!
真tm见鬼了!
杨红瞪大眼盯着他,把心里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因为沈容比你有良心。你抱过小婉,哄过她一下,给她买过一文钱的吃的吗?没有。你看看小婉长得多瘦,在你们家,连个鸡蛋都不肯给她吃,沈容却舍得买几十块钱一罐的奶粉给她吃!她比起你这个当爹的有人情味多了。我杨红别的不懂,但我至少知道,做人不能坏了良心。”
她说到后面,越来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招得好几个路过的员工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两人。
柯兴言怕丢脸,恼怒地瞪了她一眼:“那个女人就是花点小恩小惠糊弄你这种傻子,我懒得跟你这种没脑子的说。”
撂下这句话,他自己先跑了。
杨红涨红着脸,擦了擦眼泪,心情沉重地走回了家里,坐了一会儿,算了一下最近挣的钱,连同先前的积蓄,凑了一百块,拿去给了刘厂长。今天出了这种事,她怕柯家人还会来闹,以后她连这点钱都保不住。
刘厂长很诧异:“小红,不急的,你先把自己安顿好吧,你这都没有稳定的工作,花钱的地方多了去,有就还,没有就算了。”
杨红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刘叔,这钱你拿着,我摆摊能养活我们母女,你不用担心。”
她这模样可不像赚了钱过得很好的样子。
叹了口气,刘厂长语重心长地说:“小红,我看着你这孩子长大,你也算我半个闺女,遇到什么难处,你尽管来找叔,能帮的叔决不推辞。”
“谢谢刘叔。”杨红感激地说。
从刘厂长家出来,杨红踩着夕阳的影子,往家里边走去。
走到小区楼下,她就看见自家的大门敞开着,难道是遭贼了,杨红脸色一白,赶紧跑了过去。
进门,她就发现,家里面的东西被人翻得一团乱,她和小婉仅有的几件衣服丢得满地都是,抽屉什么的也全打开了,翻得乱糟糟的。
而杨母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妈,你这是干什么?”杨红气得脸都白了。她以为是遭贼了,结果却是她妈过来翻了个底朝天。柯家人都还没来呢,自家人就先来拖她后腿了,杨红心里悲凉得很。
杨母愤怒地盯着她:“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看你干的好事。就因为你这死丫头,差点坏了你二弟的婚事,我没你这样扫把星的女儿!”
杨红很委屈:“我做什么了?自从离了婚,我就没踏进过娘家一步,也没见过二弟和佳佳,关我什么事?”
娘家人的做法让她心寒,加上忙着赚钱养家还债,这阵子,杨红一次都没回去过,也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杨母站了起来,抬起手就给了杨红一巴掌:“还不关你的事,今天柯家那死老婆子,跑去找佳佳她爸的厂里,找她爸要五十块。佳佳她爸有多丢人,你知道吗?”
杨红捂着脸,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欠了柯兴言他妈的钱?她找你要,你不给?”
杨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她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这死丫头知道了。
不过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她可是杨红的亲妈,没她哪有这个逆女。
杨母理直气壮地说:“是又怎么样?当初说好了,你把工作让给她家大儿媳妇,她就给我三百块,这五十块是定金。你都把工作让出去了,我凭什么还她这五十块!”
三百块,而不是她妈一直跟她说的两百块!
杨红这回是真的伤了,杨母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利用、伤害,消磨掉了她对亲情的所有期待。
这样的妈,这样的娘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杨红手往门口的方向一指:“妈,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儿子,没有我这个女儿。我工作这么多年挣的全交给了家里,上次还借了刘叔的钱,又给了你三百块。你的养育之恩我已经还了。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虽然心里有了决定,可说出这句话,杨红心里还是痛得厉害。从今往后,她就只有小婉了。
这是要断绝母女关系的意思!杨母非常意外,她怎么都想不到素来好说话,软弱的女儿竟然会这样跟她说话。
她心里窝火极了,破口大骂出来:“好你个死丫头,翅膀长硬了,自己能找到吃的了,就不要妈了。要我走可以,把那五十块钱拿出来,卖工作的钱都被你拿去买了房子,这五十块本来就是你应该出的。”
杨红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小家像是鬼子过境一般,弄得乱翻翻的,耳边是母亲咄咄逼人要钱的声音。她觉得好累好疲惫,她知道,哪怕有刘叔做见证,她妈还是不会放过她的,但凡有需要用钱出力的时候,都会想起她这个女儿。
她一辈子都没法摆脱柯家,娘家!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柯兴言,杨母的不断逼迫,成了压垮杨红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红猛地推开了杨母,蹬蹬蹬地往楼梯口跑去,一口气爬了上去。
杨母被推得撞到墙上,额头上撞出了一个包,疼得她吸了一口气,怒骂道:“死丫头,连你妈都敢推,还敢跑!”
她揉着额头,转身跟着爬上了楼梯,爬到二楼,在长长的走道上没看到杨红,她又继续爬。
这栋楼有四层高,等喘着粗气爬到四楼的时候,杨母就看见好几个热心的大妈围在楼道里,七嘴八舌地劝道。
“杨红啊,你别做傻事,你还有小婉呢?”
“是啊,孩子那么小,会害怕的,你快回来。”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杨红你快下来,有事跟婶子说,婶子帮你。”
……
杨母走到人群后面,一眼就看到杨红爬到了四楼的阳台上,两条腿悬在阳台上,裤腿随着风不停地抖动,像是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
难怪这么多人都在这儿劝她呢!
杨母火大得很,挤进人群,指着杨红骂道:“好你个死丫头,还用死来吓唬你妈,跳啊,你跳了,我就当没养你这个女儿!”
旁边的阿姨婶婶婆婆们听到杨母还来火上浇油,纷纷指责她:“你怎么回事,孩子想不开,你还骂她,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又劝杨红:“你千万别做糊涂事,还有政、府、公安、妇联给你做主呢,受了什么委屈告诉咱们。”
杨红摇头,满是泪痕的脸上一片绝望:“没用的,谁都帮不了,谁让她是我妈呢!妈,你真把我当女儿吗?平时你总说,只有儿子才靠得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人,女儿是白养的,儿子才会守着你,给你养老。那你为什么遇到点事就来问我要钱?我离了婚,没了工作,带着小婉,连饭都吃不起了,我上哪儿给你弄五十块钱?我工作11年挣的工资,每个月大半都交给了你,留下的几块钱也经常买菜买火柴买煤之类的补贴家用了。离婚后,你先要柯家给我们娘俩住的房子给弟弟做婚房,后来又问我要三百块,说以后不用我管了,我没钱,借也把这笔钱借给了你。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旁边的人听着杨红这一笔又一笔的账,意外极了,看杨母的眼神都不对了,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这个时候,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一般都不会给女儿什么值钱的嫁妆,有的还会把彩礼给扣下。但也没有女儿都嫁出去了,离婚也没回娘家了,还打女儿房子的主意,问女儿三百、五十的要,这就未免太贪心,做得太绝了。
女儿离婚了,带着外孙女,过得本来就不容易,她还三天两头来要钱,不给就破门乱翻,对女儿大吼大骂的,这也难怪杨红会想不开,逼得要去跳楼呢!
有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看不下去了,张开掉了大半牙齿的嘴,指着杨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当妈的也太偏心了。等你老了躺在床上动不了就知道了。”
杨母不以为意,骄傲地说:“我生了两个儿子!”
那语气之得意,仿佛生了儿子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一样。周围有只生了女儿的被杨母酸得不服气了。
“女儿怎么啦?我女儿女婿可孝顺了,逢年过节、生日都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回来看我,什么都不用我操心,还说以后要好好孝敬我。总比生了儿子没出息,逼死姐姐让房子给他才能结婚的强吧?要我说啊,这种儿子有还不如没有!”
另一个同样没儿子的同仇敌忾地说:“可不是,我女儿有出息,考上了中专,一毕业就分配了工作,是国家干部,还给我找了个大学生的女婿。小两口能干,有出息,单位还给他们分了新房子,上回我生病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女儿女婿跑上跑下的,一下班就来守夜,钱也是他们出的。要不是我闺女孝顺有出息,哪还有我这把老骨头!”
两人一唱一和,逮着杨红的弟弟没出息,为了房子要逼死亲姐姐,使劲儿地挤兑杨母。
杨母虽然在杨红面前气势很强,但那也不过是仗着她母亲的身份为所欲为罢了,外面的人可不买她的账。她根本说不过,气得鼻子都歪了。
就在这时,刘厂长汗流浃背地跟在两个公安后面跑来了。
杨红走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儿。杨红今天的脸色太差了,惨白惨白的,眼睛通红,还了钱也一点都不开心,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刘厂长实在不放心,晚饭都没吃,就带着那一百块赶了过来。结果还没到杨红楼下呢,就听去找公安的人说,杨红带着孩子要跳楼,他赶紧跑了过来。路上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刘厂长一口气跑上四楼,喘着大气劝杨红:“小红,你别做傻事,快下来。刘叔给你做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杨红泪流满面,摇头说:“刘叔谢谢你,这事谁也帮不了我,谁让我是她的女儿,我是她生的,我死了把这条命还给她,就一了百了了。只是要可怜小婉跟着我遭罪了。”
刘厂长见劝不住她,脸都白了,扭过头,一把抓住杨母的胳膊,恼火地说:“你究竟在想什么?非要逼死小红才开心?上个月咱们才说得好好的,小红给你三百块,以后养老归你那两个儿子,这才过了一个月,你又来问她要钱,一张嘴就还是五十块,你这是要逼死她啊。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小红有个好歹,回头我就去找你们厂长,还有老二和佳佳的领导,好好说叨说叨,为了一套房子逼死姐姐,我看他们怎么做人!”
面对强势不留情面的刘厂长,杨母萎了,呐呐地说:“我这……不是手里紧,没办法吗?我没逼死她的意思。”
刘厂长逮着她说:“你那天在我办公室可是立了字据的,现在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清楚,以后还问不问小红要钱?”
杨母不大愿意断了这条财路,嘟囔道:“她可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杨红听到这句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刘叔别说了,她每次都这么说!”
似乎就因为她生了杨红,就理所当然地要主宰杨红的人生。杨红就活该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任劳任怨的当她的傀儡,毫无怨言,一旦反抗,就是不孝顺。
杨母不敢怼刘厂长,但对杨红可是不会客气。她踮起脚,恶狠狠地说:“跳啊,你跳啊,少装模作样拿跳楼来吓我……”
刘厂长看她还刺激杨红,恼了:“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两个公安同志也说:“你不要刺激你女儿。”
杨母撇嘴:“公安同志,她是故意拿跳楼吓唬我的,你放心,她不敢跳的,要真铁了心想跳楼,早跳了……”
回应她的是扑通一声。
杨红飞快地把小婉解了下来,放到了地上,然后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小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刘厂长痛心极了,赶紧蹬蹬蹬地跑下了楼。
两个公安也没料到杨红就这么跳下去了,赶紧抱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婉追了下去。
其余看热闹的居民对傻眼了的杨母投以鄙夷的目光。
“真狠啊,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么狠!”
“就是,儿子是人,女儿就不是她生的吗?”
“逼得女儿跳楼,谁瞎了才会把闺女嫁给她这样的恶妇!”
……
各种指责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四楼走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杨母才回过神来,浑身冰凉,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
她喃喃出声,像是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不会的,她……她不会死的……”
最后一个“死”字似乎刺激了她,她的眼泪刷地一下滚了出来,飞奔了下去,不过这会儿地上已经没有了杨红,只有一摊血迹。
杨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小红啊,你怎么这么傻,我就说说而已……”
四周全是指责的声音,主题就只有一个“为了钱逼死了离婚没工作的女儿”。
不知哭了多久,杨母动了动麻木的腿,站了起来,求助地望着众人:“我……我女儿去哪儿了?”
大家不想理她,还是杨红隔壁的康婆婆叹气道:“还能去哪儿,送医院去了,希望杨红这孩子福大命大吧!”
杨母抹了一把眼泪,赶紧往医院跑去。
幸运的是,楼房不高,只有四楼,加上楼房底下的院子没有抹水泥,还是泥土的地面,昨天又下了一场雨,地面比较潮湿,杨红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不过人现在还昏迷不醒,身上有几处伤,最严重的是腿上被树枝刮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此外还可能有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杨母去了医院后,想留下照顾杨红,被刘厂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你还嫌害得小红不够,真想逼死她不成?”
“我没有,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照顾她。刘厂长,你就让我留下来照顾她吧。”杨母恳求道。
但刘厂长想要是杨红醒了,定然不愿意见到杨母。虽然这是她们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不该干涉,可这都差点出人命了,他是杨父的老友,杨红的老领导,也有管这事的权力。
刘厂长坚定地拒绝了她:“你不用担心小红没人照顾,我已经让公安同志去通知我家老婆子了,她一会儿就过来。”
杨母理亏,拗不过刘厂长,只好讪讪地走了。
第二天杨红醒了,她再次来到医院。
杨红看到她,抿着唇,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杨母先开了口:“小红,你怎么这么糊涂,妈只是说说而已,你怎么就跳了下去呢?”
见她还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一点忏悔的意思都没有。杨红红着眼眶望着她,冷静地说:“妈,你总说我是你生的,我的命是你给的。昨天大家都看见了,我已经把命还给你了。以后我不欠你了,你有事找你的好儿子去吧,别再找我了!”
“你这孩子翻天了是吧,说什么气话呢?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跳下去,妈有多害怕?你就为了跟妈赌气,跳楼,还说这种话,有你这种孩子吗?”杨母训斥杨红。
刘厂长一下班过来就听到这番话,拉下了脸,连弟妹都不叫了:“小红妈,你怎么说话的?你痛,有小红从四楼高跳下来痛吗?你赶紧走,别在这儿惹小红难过。”
杨红看到这个一直很照顾她的长辈,吸了吸鼻子,说:“刘叔,你让我跟她把话说清楚。”
杨母板着脸看着杨红:“你想说什么?”
杨红认真地盯着她:“我的命已经还给你了。你抚养我长大的那份精力和花销,我也用11年照顾两个弟弟,上交工资给你还清了。以后我不欠你了,你不要再来找我,我只想带着小婉好好地活下去。”
杨母还想说什么,刘厂长站了起来,把她推了出去,瞪着她:“怎么,你是嫌小红没死,还想气得她再跳一次楼?”
杨母气短,讪讪地走了。
刘厂长回去,看着羸弱的杨红,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又觉得不合适,缩回了手说:“小红啊,我和你婶子是看着你长大的,一直都觉得你这孩子懂事、能干、勤快,我们也一直想要这样一个贴心的闺女。今天我跟你婶子商量了一下,你要不嫌弃,做我和你婶子的干闺女怎么样?”
杨红怎么会嫌弃。刘厂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其中一个闺女考上了中师,做了老师,另一个嫁到了隔壁市,儿子也念完了高中,没考上大学,现在在厂里上班,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儿女都算有出息,而且家庭很和睦。
他们愿意认她做干闺女,那是同情她,想照顾她。
杨红倒是不贪图刘厂长老两口给她什么物质上的帮助。只是她一个离婚女人,跟娘家断绝了关系,无依无靠的,旁人想欺负就欺负,都没地方说理去。
如果能认刘厂长老两口做干爹干妈,有一门亲戚,旁边也不敢轻易欺负她,她跟小婉的日子也要好过很多。而且刘厂长帮了她很多,她也希望能名正言顺地跟他们家走亲戚,孝敬他们老两口。
吸了吸鼻子,杨红感激地说:“不嫌弃,只要刘叔和婶子不嫌弃我就好。”
她这辈子没有血亲缘,但也有真心待她,照顾她的人,足够了!
***
沈容是从柯母口中知道杨红出事的。
杨红被亲生母亲逼得跳楼,这事很快就在几个厂子里传开了,走到哪儿都是议论杨母的,杨母臊得抬不起头来,还被领导叫过去批评了一顿,让她不要太偏心,太重男轻女,儿女都一样,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连带她那两个宝贝儿子都受了牵连,小儿子还好,没说亲,影响不明显。老二就不行了,佳佳他们家明显不大情愿再跟杨家结亲,杨母能把亲闺女逼得跳楼,谁知道以后会怎么对儿媳妇。
听说这事后,杨母不干了,她怎么甘心儿子好好的婚事就这么黄了,杀上门去找佳佳的父母理论去了。
柯母听说了这事拍手称快。
她在杨母手上吃了几次亏,巴不得见杨母吃瘪。
不过高兴之后,新的烦恼来了。
杨红这么刚烈,为了五十块钱,不惜跳楼,他们可不敢再去逼她。不然万一她又跳楼怎么办?她亲妈逼得她跳楼,公安不会管,外人若是逼得她跳楼,公安会不会管不知道,外面的各种流言蜚语都能淹死人。
而且杨红现在躺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看着,他们也不敢去闹。
杨红这边没法下手,柯母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容的身上。
再拿不出六百块,她儿子很可能就要坐牢了,工作也丢了,还有了污点,以后怎么办?
这一切都怪沈容,要是她乖乖跟兴言复婚,哪有这些事。越想越不舒服,柯母就跑去了c城大学找沈容,开口就问沈容要六百块。
沈容对柯母的狮子大开口也是服气的,懒得理她:“你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柯母抓住沈容的手不放:“我没认错人,沈容,你给六百块,不然我天天到学校来找你,你以前可是做过我的儿媳妇,你该孝敬我。”
沈容掰开了她的手:“你也说是做过你儿媳妇,那是以前的事。我跟柯兴言早离婚了,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凭什么给他妈钱?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否则别怪我报警,让公安抓你去坐牢。”
柯母有点怕公安,嘟囔:“公安凭什么听你的?”
“你问我要钱并要挟我这种行为,是敲诈勒索,你说公安要不要抓你。”沈容故意吓唬她。
柯母果然不禁吓,松开了沈容的手,郁闷地吐了口气,抱怨道:“都娶的什么孽障,一个要叫公安抓我,一个跳楼吓我,都不是东西!”
“你说什么?谁跳楼了?”正要走的沈容听到了不对劲儿的东西,赶紧回头,抓住她的手问道。
柯母吓了一跳,瘪嘴说:“除了杨红那个丧门星,还有谁,跳也不摔死算了!”死了房子就名正言顺是他们家的了。
沈容已经听不下去了,把书塞给了一起的同学,让他们帮忙带回去,并给她请个假。她马上去了医院,在住院部查到了杨红的病房。
因为太赶,医院门口又没什么卖的,沈容两口空空就上去了,她推开了杨红病房的门。
杨红躺在白色的床铺中央,脸色蜡黄,额头上还有一道已经结痂了,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她睁开眼睛,看到是沈容,嘴角马上漾出一抹开心的笑容:“沈容,你来了!”
沈容坐到床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傻,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解决的。”
杨红笑着说:“我这不是没事吗?跳的时候我都想过了,她生了我,我跳下去就把命还给了她,是生是死由老天爷来决定。我要是还活着,我就不欠她了。你看,老天爷对我不薄,不死不残的,以后也不怕她总用生了我来压我了。”
沈容听得心酸,眼睛不自觉地红了。
杨红见了,眼泪也涌了出来,她用力眨了眨眼,故作俏皮地说:“我看过了,不是很高,下面又都是土,很可能摔不死的,你看,我这不没事吗?”
杨红真是太不容易了,被逼着用这种方式摆脱无耻吸血的娘家!
沈容非常心酸,捂住嘴说:“我出去洗个手。”
她不想在杨红面前哭出来,免得让杨红也跟着难过。
沈容去了洗手池前洗了把脸,把泪水擦干,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返回病房,刚走两步,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提着暖水瓶过来打水的男人。
两人差点撞上。
沈容赶紧后退了两步,礼貌地说:“对不……”
她的声音忽地停顿了,因为对面这个男人她在原主的记忆中看见过。
他就是当初跟原主被人抓奸在床的男人!原主浑浑噩噩地被抓走,草草地判了刑,很快就执行了枪决,临死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那天为何会跟她躺在同一张床上,最后这个男人又是什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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