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临安西门处发生了什么,只因在大宋礼部尚书出现之前包括鱼寒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强行驱离,就连表明了身份的彭龟年也没能获准留下旁观。
被迫绕道而行,等到鱼寒等人按规矩办理好手续真正进入临安城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虽说城内的繁华并没有因为城外的小冲突而有任何失色之处,但众人还是彻底失去了夜游的兴致,如今也只想着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解乏。
“彭兄,您说那老家伙今儿个是咋了?”每天收费一贯铜钱的廉价客栈位于八字桥附近,从艮山门过去少说也得花上大半个时辰,反正暂时也没什么事做,鱼寒干脆就扯着正在一旁生闷气的彭龟年闲聊起来。
“为兄哪知道?”数次想要挺身而出都被某个小混蛋用卑劣手段阻止,脚背都已经被踩得肿成了肉包子,也难怪彭龟年会表现得如此幽怨。
相较于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金国国师,鱼寒显然是对史书上有过明确记载的吕祖谦更为熟悉,却也正因如此才会在心中更增添了一份疑惑。
学富五车的大儒,主张明理躬行的贤士,坚定支持抗金作战的朝廷重臣,无论这其中的哪一个身份都足以让吕祖谦对今天发生在城外的事不能视而不见,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无论是平民老者被扔进护城河,还是大宋皇城司官差深陷重围,吕祖谦都一直呆在马车内未发一言。
“你说,那老家伙该不会被气得咽气了吧?”做出了种种猜测,却都被自己给迅速否决,鱼寒似乎也就只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吕祖谦的怪异表现。
“这……不可能吧?”没有感到好奇,只是心中充满了失望,正打算秉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传统与吕祖谦彻底划清界线,彭龟年也不禁被鱼寒的这个猜测给吓了一跳。
“要不……咱去瞅瞅?”鱼寒其实并不太在意吕祖谦如今是个什么状态,但那老家伙若是真被气得有个好歹甚至是咽了气,他自然也就失去了通过正常途径去接近人家那一大屋子医书的机会。
不甘心平白被人当作杂役使唤了好几个月,却又考虑到传说那些被气得暴毙者的表情都不会太正常,鱼寒的胆子虽大却也更不愿意一个人受这种惊吓,这才琢磨着要拖个倒霉蛋当陪衬。
“如此……也好!”正所谓君子绝交不出恶语,更别说在没有真正分道扬镳之前人家还是自己的师长,彭龟年倒也不太好意思拒绝鱼寒的这个提议。
碍于脚伤只能缓慢地挪向吕祖谦所在的马车,彭龟年的身影已是显得有些猥琐,却还在心里琢磨着若事情真像某个小混蛋说的那样,自己是不是该先表示一番诚挚忏悔,然后再捣鼓出一篇足以催人泪下的悼词以做怀念?
“孽障!”都把贤良方正的彭大才子给糊弄得心生邪念了,马车内突然传出的这一声怒喝还真就是对鱼寒做出的最恰当评价。
“师……”正在担心被熟人看到自己如今这幅獐头鼠目的样子,突如其来的怒喝声还真是把彭龟年给吓得着实不轻。试图解释什么,却终因心中充满失望而放弃了使用那个表示尊重的称呼。
“上来吧!”长叹一声,吕祖谦似乎很有些无奈地做出了邀请。
没有得到自家老爷的示意,驾车的车夫自然也就不可能停下马车让鱼寒等人优雅从容地入内。不过好在如今已进了城,那些负责维持治安的官差可不会容忍寻常人在大街上策马狂奔。
紧赶两步,也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上了马车,没脸没皮的混蛋可不是某个正在被羞愧与失望交相折磨的大才子,随便找了个还算宽敞的位置就这么直接坐了下去。
铁青的老脸,粗壮的喘息声,若是不明就里还得以为这车里装着的是一头凶猛异兽。
“能看到您老面色红润且中气十足,学生这心也就……”看到吕祖谦暂时不会出什么意外,鱼寒刚才还悬起来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倒也没忘记顺嘴说些恭维的话。
“闭嘴!”异口同声的怒斥。
没有因为金国国师的嚣张举动而被气得一命呜呼,但吕祖谦丝毫不会怀疑眼前这个小混蛋有能力把自己给折腾得撒手人寰。
彭龟年也气,但原因肯定和刚被人诅咒英年早逝的吕祖谦不一样。
寻常人家的马车显然没办法和大金国师用的那辆相提并论,极其狭小的空间,主座就已经占了一半,剩下的又被某个没脸没皮的小混蛋用恶心姿势给窃据了大部分,害得彭龟年也只能曲着腿弯着腰摆出副卑谦样子杵在那里。
“子寿想必早已心生怨念?”直接无视了那个主动凑上来充当添头的小混蛋,吕祖谦只对彭龟年发出了询问。
“先贤有云‘虽千万人吾往矣’,今有外邦使者于我大宋都城之外嚣张跋扈,师却置若罔闻不发一言。吾虽不才,却也羞于……”年龄本就差不多,尊重只是因敬仰其人品学问。如今既然产生了某些隔阂,素来直言敢谏的彭龟年哪还会留什么颜面?
“子寿何必闪烁其词?直言吾助纣为虐即可!”没有急于为今天的怪异举动做出解释,却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子寿且坐,毋须太多礼节!”
“啥人嘛!座位上沾了那么多血迹也没打扫一下,就不怕别人嫌脏?”似因遭受不公平待遇而发出的抱怨,也似无意识的瞎嘀咕。
彭龟年或许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但鱼寒早在登车时就凭借敏锐嗅觉发现了异常,刚才更是趁着坐下的机会证实了猜想。
完全可以忽略的血腥之气,而来源正是吕祖谦那隐有血迹渗出的双手。
鱼寒能够想像得出,刚才城外的那一幕怕是早已让这位当世大儒怒不可遏。但为了某些原因,他又不能出面怒斥对方,以至于最终只能将指甲深嵌入掌中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克制。
一个能够逼得当朝太学博士罔顾圣人教诲放弃原则的理由,一个能逼得吕祖谦必须用自残这种方式来逃避现实的理由,就算跟鱼寒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妨碍这小混蛋作为闲杂人等在旁倾听。
“就汝这孽障眼尖!”是埋怨?还是欣慰?心情有些复杂的吕祖谦没有继续搭理那个小混蛋,只是继续朝着彭龟年解释道:“吾适才之举非不敢也,实乃不忍!”
“为何?”没有更多的话语甚至有些冷酷,只因在彭龟年看来吕祖谦的解释是越描越黑。
作为一个文弱书生,若是没胆子去招惹人多势众的金国国师倒也罢了,但他怎么就厚颜无耻地能说自己是因出于不忍才最终选择了视而不见呢?
不忍?不忍什么?
不忍那些身份卑微的恶奴在欺负完大宋子民之后被自家主子给剁了?不忍金国铁骑在围困大宋官差的时候浪费体力?不忍金国国师在长途跋涉抵达临安之后还要等着大宋礼部尚书出城道歉恭迎?
“子寿可知金使此来为何?”
“未知!”本来就只是个小小的宜春县尉,即使顶了个从政郎的名头也没资格位列朝堂,跑出去瞎溜达都还被人给敲了闷棍的彭龟年当然不知道金国国师此行的意图。
“订约!治病!”吕祖谦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学博士,这人脉关系肯定无比复杂,就算是因心情郁闷被糊弄去了西山书院担任教席,想要知道朝廷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那还不简单?
“治病?”在鱼寒的记忆当中,别说是乾道七年就算是随后的好几十年里,作为敌对双方的宋金两国之间也没有签订过任何重要协议。进行了有选择性的忽略,却是把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看似有些可笑的理由之上。
金国国师大老远地跑到临安城来给人治病?是他确实医术高超无人能及,还是真应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那句老话?
如果是前者,鱼寒还真不介意想个损招去糊弄那个挺会摆谱的大金国师,在为自家谋福利的同时也顺便替临安城的皇城司差官出口恶气。
但如果是后者么……好吧,就当是看戏了,国师跳大神那也不是常见啊!
“官家仁孝,时念太上皇之恩德,又因……”随着吕祖谦娓娓道出缘由,鱼寒怕是得再次失望了。
寡人有疾,这个寡人可不是指的当今天子,而是孝宗那便宜老爹。
自从当年逃命的时候被金国铁骑给吓得那啥,后继无人的当今太上皇就没真正快活过。后世史书常说人家把各种药丸当饭吃,但谁又知道他老人家心中的苦闷和无奈?
前不久才自己把自己给吓得患上了和太上皇症状差不多的毛病,鱼寒当然知道这病一般的药物确实不太好治疗,所以对当今天子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从金国给请来个跳大神的国师这事倒也能够理解。
只不过……听吕祖谦这话里的意思,那位极其嚣张且善于装神弄鬼的大金国师咋那么像是传说中的催眠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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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