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云无法确定，自己在颜府看到的那位已经沉迷声色犬马中的太子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看出，太子只要继续装下去，就能试探出许多人。

昌盛城内，其实有许多人在刚知道太子要来的时候，战战兢兢，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儿做错了，日后便无寸进希望。

但左北宸一到昌盛城，便先开宴会，歌舞作乐，定然能让这些人慢慢放松警惕。

原本整个渡州，就将面临一次大洗牌。

顾景云此刻只觉，左北宸已经完全不介意将这洗牌再闹大些。

不比被唐惜时经营多年的水盈州。

渡州先前并没有什么与朝堂有关的派系。便是到后来，也就只有顾景云这一派，算是和荣老亲王这位朝堂中人有关系。

水盈州是只需要将其他势力的人清洗过了，日后就都能算是为唐惜时、为太子效力的。

渡州，却还要更狠地下手。

顾景云又想起自己回到府中后，卓毅彬和东方对自己的态度。

这两人先前还是信任他的，现在极明显地，已经不大乐意相信了。

那份怀疑，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但足以让顾景云感受到。

迷糊间听到的话自他心头掠过。

今生的他是活不长了。

那他的来世呢？

将会如何？

顾府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顾景云把自己熬得蔓延通红，直到天亮后，才敢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昨夜，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觉得身旁都是阴森冷风，耳边还有无数哭嚎的声音。似有无数冤魂，正在缠着他，要他还命。

他的恐惧，浓郁至极。

只是他没有睡多长时间，就觉得身上一重。

被惊醒的顾景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在颜府时候的经历。那也是觉得身体上特别重，然后怎么都动不了……不过，现在的他能动！

顾景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顾景云松了口气：“丹儿？你怎么来了？”

这正是他的孩子，顾丹。

顾丹翻身，在他旁边躺着，还紧紧地抱住他。

顾景云摸摸顾丹的脑袋，目光忽地凝住。

顾丹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飘……

顾丹毫不知情。他只絮絮叨叨地说：“爹爹，你昨天晚上回来了都没有来找丹儿呢！爹爹，丹儿自己在府里好不开心啊。卓叔叔还有那位东方叔叔都不许丹儿做这做那的……”

顾景云下意识地问：“丹儿觉得卓叔叔还有东方叔叔怎么样？”

“丹儿不喜欢他们！丹儿害怕他们！”

顾景云若有所思。

顾丹在他身旁闹了会儿，还是被下人带出去了。

顾景云却没了睡意。

他终于做了个决定。

颜府。

大厅熏着香，令人凝神静气。

顾景云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动。

左北宸却并不理会他，只不慌不忙地喝着茶，和唐瑾年聊着闲话。

跪着也是件消耗体力的事情。

顾景云已经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唐瑾年瞥他一眼，碰了碰左北宸手臂。

左北宸这才重新看向顾景云，故作惊讶地问：“顾大人这是干什么？怎么还不快点起来？”

顾景云重重地磕个响头：“殿下，我只求殿下饶我家人性命！”

今日陪了顾丹片刻，他才觉得自己在乎的东西错了。

他一度为了荣华富贵，舍弃了太多。

当初刚开始和毒君、荣老亲王合作，他未尝没有抽身而退的机会。

甚至，他能凭借自己的举报立功。

但他放弃了那个机会。

现在，他终于后悔了。

“饶你家人性命？孤怎么听不懂顾大人说的话？”

顾景云自怀中摸出厚厚的信函，双手将其高举过头顶。

“殿下，这就是我所知的一切。”

秦阳将信函接了，呈给左北宸。

左北宸只随便看了看，便问道：“你种的那些迷失花，送到什么地方了？”

顾景云一惊，愈发后怕起来。

他自认为许多事情都算是隐蔽，就连卓毅彬和东方都以为，他们的一些准备足以瞒过左北宸了。

现在，左北宸却狠狠打脸他们。

“迷失花的事情……我真不知。”顾景云看着左北宸沉下的脸，连忙改口，“我所知不多。我一向都只是负责种植，收获后的处理都是东方负责的……哦，东方就是毒君身边的人，此刻就在我府中。”

“至于迷失花的运输，则是卓毅彬负责。我只知道，他应该是将最后的成品都运往了翼国。”

“翼国？”左北宸想起这是西边的一个国家。要从帝国东南面的渡州运去西方的翼国，这路程可不短。

“是。我并不负责这方面的东西，所以具体的不甚清楚。不过，经过东方处理后的成品并不大，还是很容易运走的。”

左北宸看向一旁的颜紫。

一向留在昌盛城中的颜紫，显然具有鉴别顾景云所说是真是假的能力。

顾景云心惊胆战地看着颜紫，见得他点头了，这才安心几分。

“殿下，我所言句句属实！我死志已生，如今只求殿下能保我妻小性命！”

说罢，顾景云又磕起头来。

唐瑾年迷惑地眨眨眼，不知顾景云如今的变化是否和自己下的药有关。

她以前只知道这些药具有致幻的作用，可没想到竟然能产生如此奇效呢。

但想想毒君能将毒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无声无息便将人控制住了，唐瑾年又觉是自己对各种毒物的研究不足了。

“你家妻小若不曾犯下什么大事，自然不会受到牵连。”左北宸语气淡漠。

这次渡州的事情涉及到的人太多了，只要家眷不曾参与，就不会被连累。

不过……像是顾景云这样的重要人物，那就不管自己有没有参与，家眷都跑不掉的。除非有人为他作保。

顾景云猛地抬起头来，顶着已经乱了的发：“殿下这是答应了？”

“不然呢？”左北宸微微一笑，如朗月清风。

顾景云心头大石落下，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唇角，旋即差点直接晕倒。

唐瑾年“哎”了一声：“你可别晕啊，不然又要在这里住呢。”

顾景云勉强稳住身体，艰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