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君离世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早已没有了过去的光鲜。
她的面容有些扭曲,嘴眼歪斜,手脚都显得很不自然。
原本她嘴角还有留下来的口水,但已被玉珠用手帕擦干净。
白府大多数的人都围在白老太君身旁。就连之前和白老太君不对付的现在都在。
但少了一个。
而且少的那个是白老太君生前一直最重视的人。
白思荣并不在。
先前决定离开京城前往前线的白思荣,在去了边境后就一去不复返。
白府众人倒收到了他的信,知道他如今在军中当着一个小小的十夫长。
一个很低的职位,白思荣却似乎对此心满意足。
他曾在送回来的信上说,自己还能活着,就已经是幸运。
而今,面对着白老太君的遗体,白大夫人只想着白思荣。
白大夫人动过让白思荣回来的心思。
战事平息后,原本前往前线的人就可以选择回来。
更何况,白思荣和成常兴多少有些关系。就算他们求不动唐瑾年,总能借成常兴的关系回来。
如今的白府,再怎么败落,好歹还略有家业。最后将家业完全分了,白大夫人觉得还能有机会东山再起。
她曾经看不起自己庶妹,觉得自己庶妹嫁的是商人,而且还只是皇商家族中不入流的一个分支,哪儿比得上她?
可现在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她那庶妹嫁的男人以前不入流,现在却多少有些家业,一家人还能过得安安稳稳的。
至于他们那女儿佟梦南,竟然以女儿身经商……似乎还做得不错。
佟梦南似乎还找到了一个愿意入赘的男人,以后也算家业有继。
白府完全是一个空架子。
看似有两门好亲家,一门皇室,一门唐府。
结果呢?
三皇子当初死的蹊跷,很多人都知道。而白静月竟然也自杀了,白府更不可能再凭此和皇家沾亲带故。昔日曾将女儿送入三皇子府的那些家族,大多都只能当做从未有过这女儿。
想要获得好处是绝无可能了,不会由此衍生祸端就不错。
至于另一门好亲家唐府,倒是蒸蒸日上。
唐瑾年和左北宸的婚事更标志唐府权势已无其他家族能及。
可惜……
唐府不喜白府,已经人尽皆知。
当年只是白老太君夫妇二人请旨赐婚,才逼得唐惜时不得不娶白水燕的事情更传开。
单是这点,就能教旁人理解白府和唐府的嫌隙。
而后,京中更秘密传开,白府一度看着唐惜时只有唐瑾年这女儿,就开始谋着唐家家业的消息。
白家原本待嫁的那些女儿,都因为这点而找不到什么好亲事。
偌大白府,剩着空架子萎靡。
没有瞬间的惨败。
但却是日复一日的揪心绝望。
这家业入不敷出,往来的人家寥寥无几……
就像京城的局外人。
偏偏九联府中这些人都没有几个齐心的,一个个各有心思。
也有人早就已经从内部开始各种谋夺家业……
甚至,白大夫人现在扫一扫其他人,才发现除了白俊安和他的继室孟嘉彤一家合共五口人没有什么特别心思之外,其他人竟都在想,如何在白老太君这个最后支撑白家的人死去后,从白家捞上一笔。
不……应该还有一个玉珠。
但此时的玉珠跪在白老太君床边,低着头,白大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还是说说老夫人的丧事怎么处理吧。”白俊安的儿子白思鸣扬声道,“总要办好丧事的。”
白大夫人听到张姨娘已经在喊:“还能怎么办?反正家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就简简单单下葬还不得了?然后赶紧分家了!”
此话一出,竟然就连一些先前比较有脸的家仆都在说:“既然要分家,那我们怎么安排?”
白家先前略微遣散了一些下人,可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依旧不少。
一时间,闹闹哄哄。
哭得眼睛都红了的玉珠抬起头,怨恨地扫了眼这些人,不料看到白静书递过来的帕子。
“玉珠,擦擦眼泪吧。”
在这乱哄哄的中,白静书在玉珠身旁蹲下。
玉珠在白静书眼中看到同情。
“在这家里,真正对老夫人有些真心的,怕也就只有你了。我们一家早就已经有了去处,只要分了家,以后就从商,专跑海外生意。白家名头在这里算是彻底毁了,去海外也许还不错。”
白俊安当年选择押注到唐家,将白府不少消息都主动传去唐家。他们一家五口做的事情能有多大用处不提,但在唐家那儿有些好感倒是真的。
为此这时,还有一个着落。
“玉珠,你要愿意,倒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这些年我们都看着你在老夫人身边处理事务,信得过你能力。”
玉珠却只摇头。
她刚要说话,眼泪又落下,反复好几回,才总算能说话。
“姑娘,我求你一件事。”
“嗯?”
“让老夫人早日入土为安,可好?”
“这……好吧。就我们家出费用,应该不用怎么吵。不过不可能多么体面就是。”
玉珠凄然一笑:“就算费用从公中出,又哪儿可能体面?”
白家都这情况了!
白静书了然。
她起身,走到自己父亲白俊安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白俊安往这边看了几眼,最后点头应下。
白老太君最后只被一具薄棺送走,葬入白家祖坟。
只是很小的坟。
整个丧礼持续的时间都不长,简直匆匆结束。
而后,白家其他人已经为了白家家业乱起来。
白俊安一家五口倒没有那么多争抢,只收拾些肯定属于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在乱糟糟的白家中,他们的动静丝毫不显眼。
玉珠守在白老太君坟前,啜泣不断。
在白老太君死前,白老太君身体已经各种不好,神智都混沌。
玉珠时常听到白老太君说胡话。
玉珠要和白老太君说话,白老太君是不应的,但白老太君就自己不断地说着,说自己这些年来,究竟做错了多少事。又说自己当初明明占得的结果是对唐家下手才是最好的,怎么后来就一切都变了。结果越来越难占卜到。
白俊安一家离开京城前,一度来到白老太君坟前,问还在守坟的玉珠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玉珠依旧拒绝了。
她还在等一个人。
等了许久,先前的白府都已经彻底散了,玉珠才等来那人。
白思荣一步步走到坟前,扑通一声跪下。
他没看玉珠。
但玉珠却看着他。
玉珠低声道:“二公子,你变了。”
如果不是玉珠对白思荣的模样烂熟于心,而且现在白思荣来拜祭白老太君,玉珠神主不敢认。
“又如何?”白思荣的声音淡淡的,“到底一切都没了。”
“老太君临死前让我亲口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
“老太君说,她对不起你。”
白思荣呆了半响,眼皮才轻轻垂下:“知道了。”
玉珠望了他半响:“二公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
玉珠却露出笑脸:“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着,她竟用尽全身力气,就将脑袋往墓碑上有些锋锐的地方撞去。
白思荣一惊,正要拦她,却拦不住了。
玉珠身体软软倒下。
白思荣终于知道,玉珠说的事情是什么。
收尸。
在白老太君坟墓旁,又多了一座小小的陪坟。
而后,白思荣彻底消失,再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白大夫人找过他,却在用尽家财后依旧无所得,几近疯癫,郁郁此生。
其他人已是各自分散,潦倒度日。
余生尚长,却看不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