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朱家一趟,倒得了半车东西回去。
赵老太太笑,“很久没见你曾外祖母这样喜欢过谁了。”
赵长卿笑,“老祖宗是把心思用到大事上的人。”
赵老太太看向孙女,赵长卿笑,“我听说以往朱家族学并不显眼,还是老祖宗亲自出手整顿,过了几十年才有了今天的名声。这些年,不论是朱家族内子弟,还是附学的小学生,正经有许多人考取了功名。这是朱家的根基啊。”赵长卿的眼界日益开阔,也愈发对朱老太太多了几分了解。朱老太太一直将大部分心思放到家族根基大事上,不过是闲了叫了重孙女们热闹热闹罢了,并不会太在意小女孩儿的事。
赵老太太笑,“所以我才说,你曾外祖母很久没这样喜欢过谁了。”嫡母的性子,赵老太太很有几分了解。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喜欢。要别人喜欢你,你也得有值得喜欢的理由。赵老太太对嫡母向来佩服,如今见嫡母喜欢自己的孙女,赵老太太自然十分欢喜。
凌氏也很高兴,回家就命白婆子和永福把朱老太太给的那些东西搬到赵长卿屋里去,待一切安置妥当,凌氏笑对婆婆道,“老祖宗实在偏爱长卿。”要说金首饰,家里并不是穿戴不起。先时凌氏发愁的是宝石首饰,宝石价值不斐,等闲首饰上镶个黄豆粒大小的宝石就要许多银钱,凌氏多少有些舍不得。如今有朱老太太赏的这些,简直省了大钱。
柳儿捧了茶水来,凌氏亲自接了奉给婆婆。赵老太太笑,“母亲最喜欢懂事的孩子,长卿是投了母亲的缘法。”
凌氏笑,“是啊。”以前赵长卿小时候,朱老太太就给过她一幅很不错的赤金项圈手镯。后来也会给些零碎的东西,都没有这次的大手笔。
凌氏想着,闺女争气,自然得老祖宗看重。果然自小请先生来教导是没错的,不然,女儿如何有这等出息。
奉承了婆婆半日,到晚上凌氏督促着赵长卿重新选出好料子来做衣裳,又与她一并看过朱老太太给的红宝石首饰,饶是凌氏也晃得眼睛眯了一眯,做工精巧不必说,上头的宝石也都是上等宝石,凌氏叹,“我的乖乖,这可真是好东西。”再打开朱老太太给的另一个红木匣子,烛光之下,珍珠宝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赵长卿惊叹,“这实在太贵重了!”红匣子并不算大,但也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了。里面隔出三段,一段里放的是滚圆珍珠,珍珠大则如拇指一般,小如米粒,颜色也不同,有一些粉珠,更多是乳白色的珠子。接着,一格里是红宝石,一格里是绿宝石与黄翡互掺的。宝石的形状并不规整,可以看出只是打磨出来,并未用来镶嵌。
这一匣子珠宝,就得值几千银子了。
凌氏心跳的厉害,心律不齐兼口干舌噪,“我的天哪,老祖宗不会是拿错了吧?”把赵家的家底子都折算出银子,不见得能值这一匣子珠宝。
赵长卿到底眼界不宽,一时也有些懵,道,“要不,咱们问问祖母?”
凌氏道,“说的对。”
母女两个诚惶诚恐的捧着珠宝匣子过去了,赵老太太看过后,沉默片刻,道,“长卿先去睡吧。”
赵长卿其实很想听一听赵老太太说什么,无奈赵老太太这样明晃晃的打发她离开,她也只好先去睡了。赵老太太抚摸着装着珠宝的红木匣子,对凌氏道,“无缘无故的,母亲不会给长卿这样贵重的东西。”
凌氏问,“母亲,是不是外祖母拿错了?”
赵老太太摇头,“这般贵重的珠宝,谁会拿错?你外祖母可不是糊涂的人。”
凌氏道,“若是担心楚姑娘及茾礼时长卿没有好首饰寒碜,那一套红宝石头面也够了。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用得着这许多好东西。”
赵老太太看媳妇一眼,凌氏有些小聪明,却不是个胆大的人,这也是她当初为儿子相中凌氏的原因。赵老太太道,“楚姑娘的及笄礼,你外祖母都会去,王老夫人是正宾,那么,边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夫人太太们都会去的。长卿做赞者,见到她的人自然多。她过年就十岁,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了。这年头,低娶高嫁,若是有什么机缘呢?”
凌氏心跳的更厉害了,“机缘?”
赵老太太笑,“苏先生教导长卿这几年,你没觉着长卿完全不比那些官宦人家的千金逊色吗?别人家不说,朱家咱们是长去的,你觉着,长卿与玲姐儿比,可逊色?”
凌氏很老实的说,“不怕母亲笑话,我看自家孩子自然是最好的。就是有时去赞别人家孩子,多是口是心非,面子情罢了。”
赵老太太忍俊不禁,“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顿一顿,赵老太太方道,“你外祖母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啊,咱们长卿,相貌人品举止谈吐,已经很不错了。长卿他爹,现在的官职也上去了。这是让咱们好生教导长卿,将来长卿的亲事未尝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世间多艰难,历经世事的人都不会矫情,如果有更好的亲事,赵老太太是不会拒绝的。
凌氏一时不大明白,“更进一步?”
赵老太太道,“长卿年纪尚小,离及笄还有六年,将来的事现在还说不准。不过,你外祖母喜欢她是一定的,不然,不会给她这许多珠宝。这些东西,都给长卿,叫她自己看着使。别担心她年纪小,你外祖母既然给她,她就当得起。”
凌氏听得一头雾水,依旧点头应了。
晚上,凌氏忍不住跟丈夫念叨了一番。
赵勇思量片刻,道,“莫不是外祖母相中了咱家丫头,打算说给朱家做媳妇?”
凌氏连忙问,“那要说给谁?”
赵勇笑,“朱家孩子多了去,咱们长卿年纪尚小,且说不到亲事呢,不必急。既然给了那么些好东西,叫长卿收着便是。外祖母行事向来叫人琢磨不透,就像咱家这绸缎铺子,说给就给了,当时铺子加上里头的存货,也值几千银子。兴许是外祖母喜欢长卿,才给她的。”
凌氏心里跟揣着只猫似的,坐立难安,道,“赶明儿我得叫人去街上配把好锁哪,那一匣子宝贝,真有个闪失可怎么成?”
赵勇笑,“行了,且安心吧。咱们瞧着多,外祖母不过随手打赏而已。”
凌氏怎能安心,问,“你说,如果外祖母真瞧中咱家丫头,会说给谁?庆哥儿?”
“不会。庆哥儿是袁大嫂子的嫡长子,就袁大嫂子的性子,定是希望庆哥儿娶个有助力的岳家。”因闺女年纪尚小,赵勇心宽的很,道,“慢慢看呗,闺女这般出息,还愁婆家不成?外祖母家,家大业大,富贵是富贵,做朱家媳妇,光这些族人长辈妯娌妻妾,多少烦心事。我情愿给闺女选一户简单人家,最好住得也近些,来往还方便。”
好女不愁嫁,何况,赵勇平生最得意这个长女,自然要慢慢的为女儿挑选人家。大家族人多复杂,小户人家又担心会委屈到闺女,如果有家风清明又日子殷实的人家,才是最好的选择。赵勇默默的想。
夫妻两个念叨了会儿,便也歇下了。
赵长卿得到了保管珠宝的权利,凌氏虽然有些不放心,依旧按婆婆和丈夫的意思叮嘱赵长卿道,“我跟你祖母爹爹都商量过了,这是老祖宗给你的,你只管收着使用。什么时候要打首饰,只管跟我说,我叫人给你打去。”
赵长卿便接了,凌氏再三道,“可得看牢了。”
赵长卿笑,“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
赵长卿会心里有数,是因为她咨询过苏先生。
赵长卿对苏先生的信服更胜凌氏,她私下将朱老太太给她贵重珠宝的事跟苏先生说了。苏先生思量片刻,道,“看来,这位老太太终于对你另眼相待了。”
“就因为给楚姐姐做赞者的事吗?”
苏先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上下打量赵长卿一眼,温声道,“长卿,只有冲动的少年人才会因某一件事对一个人做出判断。要知道,人是复杂的,只通过一件事来判断一个人,是草率的做法。似朱老夫人这样的人物,她对你做出判断绝不会因为某一件事,而是出自对你几年的认知上的积累。”
赵长卿仔细回想了一遍,也没想出自己有哪里格外的与众不同,坦诚道,“先生,说句老实话,我虽自小跟着祖母去给老祖宗请安,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出挑的事。”
苏先生笑,“你一个女孩子,又不能突然间开天辟地,自然没有特别出挑的事。甚至,可能在最初,你与所有小娃娃一样,寻常的很。但,你终究是在渐渐的长大。念了书识了字学了针线懂得道理,世上没有白费的功课。你服侍祖母至孝,从小事说起吧,自打你针线熟悉后,我看老太太身上总会穿戴着你做的针线。你与我学些医术,就央着我给老太太诊脉配药,每天给老太太按摩药敷。哪怕与将军府的姑娘交好,举止谈吐,亦从不骄狂轻浮。这些,都是小事。可是,这世上有谁能常年累月的坚持做这些小事呢?能坚持下来的就是出挑的人。”
赵长卿道,“可是,纵使老祖宗知道,也不会知道的这样清楚吧?她又不与我们一起住,我跟祖母都是一个月才去一次。难道有人专门在老祖宗身边说我的好话?”
苏先生笑,“你怎么倒笨了?朱老夫人可不是个糊涂人,她不会单单听人说,更会用自己的眼去看。一月去一次,但如果次次都看到老太太身上穿着你做的针线,如果你次次举止优雅,谈吐有度。她会有自己的判断。你被楚姑娘请去做赞者,只是促使朱老夫人下判断的原因之一。”
苏先生呷口茶,道,“你别以为赞者是好做的,更不要认为楚姑娘请你做赞者只是出自你们交好的原因。你想想看,楚姑娘不是蠢人,若你上不得台面,哪怕交情再好,她会请你去做赞者吗?哪怕她愿意,楚夫人也不能同意!”
“她会请你做赞者,交情是一方面的原因,另外的原因就是,你的礼仪过关。”苏先生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她温声道,“你自小刻苦,教你的东西,不必人催促便会一丝不苟的完成。长卿,多年辛苦,不是没有回报的。”
一个孩子,要念书识字、要女红厨艺、要规矩礼仪、要琴棋书画略知一二、要孝敬长辈、要朋友交际,这其中有多少辛劳汗水才能造就如今行止优美、光华初绽的赵长卿。
最重要的是,这并不是赵长卿的尽头,而是赵长卿的另一个开始。
赵长卿最美好的季节,已经快要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