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华贵的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夜非宫时，夜瑾萱心中却无任何的波澜。

看，这便是所追求的荣华与富贵。

看，这便是你毁去了后半生所得到的名誉与地位。

可夜瑾萱你，开心吗？

小腹受到重击，胎儿却安然无恙，夜瑾萱偏头看着外方徐徐上方的日头，忽的淡淡一笑，抬手握拳，重重的砸在了小腹之上。

疼！

夜瑾萱睁着眸，五识凝聚去感受着由身下传来的钝痛。那是一种生命的流逝。

夜瑾萱轻轻喘气，也懒得去分辨身下流出的究竟是鲜血亦或者是其他。

“你在做什么。”

夜瑾萱闻声侧目，却见本是露着一条缝隙的窗子不知何时竟是大敞，而窗前正站了神色复杂的杜言奚。

今日宫宴，为了顺利将彦邦送出大温，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因此杜言奚趁着宫门处守卫交接时辰早早的将彦邦送进了宫。

借用曲解衡的力量将彦邦安顿好后没多久，西子宫就传出了苏湘妃失宠的消息。

料想是夜瑾萱所为，杜言奚便从东宫处绕行而来看望夜瑾萱，只是她没有想到，来此看到的，会是正在对自己下狠手的夜瑾萱。

见到杜言奚，夜瑾萱也不觉有什么，甚至拖着自己残败的身子起身去迎，“你来了。”

二人隔着窗子皆是盯着彼此的双眸，只是夜瑾萱的眸子里已无光亮。

杜言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夜瑾萱瘦削的下巴出神。

还记二人初见之时，夜瑾萱是何等的骄傲与娇弱，她是京城第一才女，出口成湿，又是写的一手漂亮的梅花小簪，身后追求者无数。可是如今，这双眸子里已无任何的光亮，灰暗的如牢狱中的水泥墙。

早已习惯了沉寂，夜瑾萱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屋门的方向，“以你如今的身子，怕是从这处进不来。”

明明是打趣的话语，可杜言奚便是听不出丝毫的俏皮。

夜瑾萱，就好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杜言奚点头，提着裙摆转身往屋门处走着。在她转身的一瞬，窗子被人合上。

是轻轻的“吱呀”声，轻的好似是熟人间的喃喃细语。杜言奚不由得摸上了心口，“她究竟怎么了？”

几日前，夜瑾萱俨然一副母亲的模样，周身散发着的，是母性的光辉，可为何区区几日功夫，她便失去了全部的光辉？

待她推开屋门时，夜瑾萱正拿了把小金剪站在刚刚的窗前修剪着花枝。

与他人不同，夜瑾萱修剪的，是花瓣。

艳丽的牡丹被大温奉为国花，也是各家主母包括皇后最喜用的图样。牡丹花瓣饱满而雍容，让人一看便心生敬畏之情。

温皇让人在夜非宫放上牡丹，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就算夜瑾萱不能坐上皇后之位，也会是与温皇后身份齐肩的无上尊贵女子，甚至比之宠冠后宫四年的苏湘妃来说，夜瑾萱的日子只好不坏。

毕竟，她的腹中有了让太后娘娘都关怀的皇家子嗣。

杜言奚就这么看着，直到夜瑾萱将那几朵艳丽的牡丹尽数剪成枝桠时，她才开了口，“你答应过我，会好好保护你腹中孩儿的。”

掐断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太过残忍，杜言奚实在不忍。

听杜言奚开口，一直怔怔的剪着牡丹花的夜瑾萱终于住了手。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金剪子，将锐利的一面朝向自己，苍白的面上浮现一丝茫然，“杜言奚，你经历过绝望么。”

一句不经意间的问话却瞬间勾起了杜言奚穷极一生都不愿去想的一些过往回忆。

绝望？

或许她杜言奚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懂这绝望二字的含义罢！

绝望，便是没有一丝的希望，是在绝境中就此等待着命运宣判的痛苦。就算是如今，杜言奚再闭上眸，仍旧能感觉到血肉从自己身上被剥离下的痛楚，仍旧能忆起狼狗在自己身上啃噬的痛楚。

还记得那天白雪皑皑，掩去了世上所有的肮脏，却唯独没有盖去她身上的血污。

绝望么？那才是真正的绝望吧。

明明有着全部的意识，却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见杜言奚面上渐渐浮现出悲伤的神色，夜瑾萱却是轻轻一笑，“我以为有殿下那般人护在你的身旁，你会安然一生。”

杜言奚莫名从夜瑾萱话中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她微微沉目，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这世上，比你苦的人何止百人。我庶女出身，母亲早亡，又受主母长姐欺压，所受的苦又何曾比你来的少？”

杜言奚说着顿了顿，抬眸在上方看了看。

因着桑离护杜言奚时总好在房梁上蹲着，因此杜言奚轻而易举的便从房内感觉出了第三人的气息。

房梁上一双鹰眸仓皇的与杜言奚撞上。男子摇摇头，身子后退，完全的匿身在了木椽之上。

杜言奚指腹摩挲着荷包边缘，心中暗暗思索着那男子冲她摇头的含义。

杜言奚看向面目沉寂的夜瑾萱，心中忽的有了答案。顿了顿后，杜言奚继续说道，“你觉得苦，不过是你一直在追求着不属于你的东西。”

“杜言奚，你说的对。”夜瑾萱把玩着金剪子锐利的那头，笑的讽刺，“情感之事我自知无法勉强，因早已想通了，夜看通了。只是我啊，没看懂的，是人心。”

犹豫再三后，杜言奚还是问道，“这几日，夜家人……可是来看望你了？”

早在去夜家第一次时，杜言奚便觉得夜夫人太过色厉内荏。而这般严厉的人对夜瑾萱这个非亲生的女儿关怀到了极致，甚至从表面看来，夜夫人对夜瑾萱的宠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子。

这让杜言奚不得不怀疑夜夫人这般做的目的。直到，夜瑾萱进攻，未到弱冠年岁的夜家小公子晋升至礼部右尚书时，杜言奚才察觉出了夜夫人的目的。

但有些事她知道，却不代表她务必需说。何况夜瑾萱在宫中状况如此，又怀有身孕，杜言奚不希望她被那些个肮脏事所心忧。

夜瑾萱笑了笑，金剪子在自己腹上比划了下。

原来所有人都知母亲对她只有利用之意，而只有她，尚且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在为夜家努力。

事实证明，绿匪出身的夜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土匪！他们掠夺了她的一生幸福！

杜言奚不知该如何安慰夜瑾萱，只好道，“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不，可我觉得恶心！”

夜瑾萱眼睛瞪大，瞠目欲裂。

她拉过杜言奚的手，将剪子放在了她手中，“杜言奚，在这宫中，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今晚宫宴，苏湘妃定会参加，我帮了你，你也帮我一回好吗？除去苏湘妃后，陛下便只听我一人，我定会帮殿下夺得皇位的！”

让杜言奚动容的，不是夜瑾萱提出的条件。而是，她眼中的急切。

金剪子入手尚有些冰凉，但杜言奚知道夜瑾萱的心，一定比这还凉。她轻轻点了点头，又抬头瞥着上方那双黑眸，“我该，如何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