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夕阳已从屋檐上卷起,照在那暗红细漆的小门上了。玉儿打了个哈欠,放下窗幔,在屋内点上一盏火烛。
屋子里瞬间明亮起来,映着夕阳的余晖,使得整个屋子里都是暖洋洋的金光。
玉儿拄着下巴坐在桌前,面前是被金光笼罩,低头看书的杜言奚,“小姐,别看了,该去前厅用晚膳了。”
杜言奚自书间抬头,带起一片暖光,“已经是酉时了么?”
“是呀,小姐您这一看可就是两个时辰呢。外头太阳都落山了,再看下去会伤眼。”
眼见着杜言奚有低头再看书的意思,玉儿连忙撑着桌子起身夺过杜言奚手中的医书。这医书她也曾翻阅过,净是些晦涩难懂的语言,只是看上几眼她便忍不住的眼皮打架,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看下去的。
杜言奚任玉儿抽手,起身活动着肩膀,“走吧玉儿,也不能让大家都等着我。”
昨夜是难得的好眠……她似乎在梦中,看到了曲解衡?杜言奚想着又是摇摇头,怎么可能,那个时辰,那人应是在东宫才对。
前厅,
圆桌主位老太君正合眼转着佛珠,而她对面坐着的是一家之主杜承坤。只是让杜言奚觉得意外的是,许久未见的瑾娘在今日也出现在了众人之前。
不复以往的双颊饱满面色红润,瑾娘面黄肌瘦,形容枯槁。
“言奚来了,人都到齐了,摆膳吧。”
杜承坤发声,便有下人不断摆上各式各样精致的菜碟。十菜一汤,标准的大户人家分例。
老太君难得的没有开口为难杜言奚,瑾娘也是安静,惟有杜承坤偶尔开口问着杜言奚身子之事。
一顿饭下来,也是索然无味。
杜言奚珉了珉嘴,捏着手帕拭去嘴角的残渍。同往常一样,这边前厅的晚饭结束之后,杜言奚便欲起身准备离开,饭桌上的气氛尴尬,确实让人有些受不了。
“父亲,女儿这便回阁休息了。”
杜言奚微微俯身,双膝微屈,一脸的敬重
。
上座的杜承坤扫了杜言奚一眼,微微点头表示默许,“去吧,你身子刚好,回去养养也好。十日后便是宫宴,苏娘娘指明让你进宫。你这几日后好好准备,别给杜家丢脸。”
杜言奚有些错愕,苏湘妃指名让她进宫?
几乎是下意识的,杜言奚看向了老太君,只见她面上毫无波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是,父亲,女儿退下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祖母,夫人,言奚先告退了。你们慢用。”
……
从前厅出来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杜言奚挑的又是一条窄路,只听树叶沙沙声,却不见其人。
杜言奚这边刚刚入了院子的入口,就远远地瞧见一个穿着略微单薄的女子站在那。天色较黑,可杜言奚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正是瑾娘。
瑾娘本就因为刚刚失了孩子而身子状态不好的女子,竟然还穿的这样单薄,这会子站在风口处仿佛摇摇欲坠似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刚刚还在前厅的人,而今就到了此处,这脚程竟比她二人还快。
“夫人,您也用完膳了。”
“七小姐,夫人已经等在这里多时了,说是要亲自见到你才行。”
丫头灵芝瞧见杜琳琅回来了,急忙迎上前去,附在杜言奚耳边轻声的说着。
杜言微微点头,“我知道了,灵芝,你先和玉儿下去吧。”
一锭碎银塞进了灵芝的手中,杜言奚拍了拍灵芝的手,将其往边上轻轻推了一下,“上次你说的那些话,玉儿还一直耿耿于怀,无法释怀,你们当初是共同进府的,主子间的事情哪里又能让你们生隙?”
灵芝面上浮现挣扎的神情,最终还是重重点头,拉过一脸委屈的玉儿下去了。
杜言奚将手重新侧与身侧,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好一会儿这才迈开步子。
“夫人怎的穿的如此单薄?”
瑾娘嘴角一扯,招呼了一句,
“言奚回来了。”
随后瑾娘拿出一个汤碗接着说道,“瞧瞧,这是我今儿在小厨房里自己熬得参汤,补身子的,言奚你尝尝看?”
杜言奚这才发现瑾娘的脚边正放了一个不大的餐盒。那汤碗还冒着热气,的确应是刚刚才熬好的。
杜言奚一言未发,就这么望着眼前的瑾娘。
确实,因为小产的原因,瑾娘整个人的状态都大不如前了,哪里还有之前的风韵,哪里还是初见面时的顾盼生姿,眉眼里皆是风情的模样。如今她的眼神里的无神,看人时眼瞳里皆是一片无尽的黑洞,着实让人有些心疼。
见杜言奚迟迟未接过汤碗,瑾娘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言奚,我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件事,让你我二人之间生了嫌隙。这几日我也想通了,那件事怎么能怪你,你陪在我身边这么久,你若真有心想害我,又何须的等这么久。言奚,是我对不起你。”
望着瑾娘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的参汤,杜言奚没有再拒绝,反而是动作快速,喝的一干二净,这样的态度转变着实让瑾娘微微一愣。
见参汤见底,瑾娘这才搓了搓手臂,嘴角轻扯,“天晚了,我这便回去了,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言奚,希望以后,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说,好吗?”
杜言奚点头,就这么看着瑾娘的身影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视线,眼神仿佛若有所思。
“瑾娘。”
在瑾娘走出了许久以后,杜言奚忽的开口唤住瑾娘。
身形瘦弱的女子双手抱臂,茫然的回头,“言奚,怎么了。”
“我真的,是想保住那个孩子。从我拿出一百两银子的那一刻,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上世的瑾娘结局可以说的上是凄惨,朱氏和老太君趁着杜承坤出远门将怀有身孕的瑾娘赶出府外。
天寒地冻,瑾娘无处可去只好走进了一处破庙。听说那夜的雪是京城一百年来最大的一次,等杜承坤回来的时候,母子二人早就已经冻死在了破庙之中。
怀着孩子死的女人是晦气的,到最后,瑾娘甚至没有埋进杜府的家庙中。
“孩子没能保住,我没能护好你,这一切我都觉得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我让你受了伤害。”
对不起三字,杜言奚说的极慢。
隔着很远,杜言奚看不清瑾娘此时的神情。隔着夜色她隐约看见瑾娘点了点头,说了句,“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杜言奚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是啊,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可她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面面俱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她是人,怎么可能阻止所有的阴谋诡计,看透人心。
杜言奚转身回到屋内从抽屉里拿出银针,扎进自己的嗓中穴上,立马便感到到胃里一阵恶心,方才喝下的参汤立马吐了出来。
瑾娘对不住,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