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猛禽打得难解难分。
几个回合之后, 终究是金雕更胜一筹, 黑鹰被伤到脖颈, 右-翼-折断, 哀鸣一声, 垂直从半空坠落。金雕振翅俯冲,在黑鹰落地之前,结束了它的生命。
战斗结束后,金雕追上前方的汉骑, 盘旋在魏悦头顶,发出一声高鸣。
“阿金?”
认出半空中的身影, 魏悦猛地一拉缰绳, 抬起套有护甲的左臂。
李当户随之减慢马速, 惊奇地看着金雕飞落, 收起双翼, 用弯刀般的喙蹭了一下魏悦的额角。
“阿悦, 这是你养的?”
“阿多养的,你在畜场时见过。”
“那只金雕?好像没这么大。”
“吃得好。”
吃得好?
李当户愈发纳闷。当他没见过金雕?吃得再好,眼前这只的个头也未免太大了点。
没理会李当户, 魏悦取下绑在金雕腿上的绢布, 看过两眼, 迅速下令全军调转方向。
“援军来了。”
魏悦放飞金雕, 将绢布递给李当户,长刀出鞘。云中骑熟悉他的一举一动,不需要军令, 同时轻踢马腹,列成冲锋队形。
“援军已至!”
魏武和李达同时吹响号角。
魏悦和李当户下达正面迎敌的命令。
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不会让援军独自对敌。是杀出一条生路,还是就此葬身草原,全看手中的刀子够不够利,能否一战杀退胡骑!
号角声中,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阵阵嘶鸣。
汉骑箭壶已空,不屑用匈奴人的骨箭,全部长刀在手,准备同匈奴正面搏杀。
与此同时,万长所部骑兵失去指引,前行一段距离,不得不放飞另一只黑鹰。
可惜,黑鹰刚刚飞上天空,就遇到金雕袭击。
黑鹰发出戾叫,试图锁住金雕的爪子。奈何力气不够,被伤到翅膀,哀鸣着从天空坠落。伤势实在太重,纵然没有当场断气,也无法继续对汉骑进行追踪。
金雕盘旋在匈奴大军头顶,灵巧闪避箭矢,偶尔还会俯冲而下,抓伤放箭的胡骑。力气大到能将一个胡骑抓离马背。即使仅是数息,马上又要放开,也对胡骑造成不小的震撼。
尤其是随军作战的羌人和鲜卑人,仰望盘旋在半空的金褐色身影,弓弦从未曾张开,表情中浮现敬畏。
万长恼羞成怒,咬牙拉开强弓,搭上本部才有的铁箭,誓要射落目标。
未等箭矢飞出,数名游骑突然打马奔回,口中高呼:“汉人,汉人的援军来了!”
万长心中一惊,手一抖,箭矢失去准头,擦着金雕飞过。
饶是如此,也彻底激怒了金雕,高鸣声中,又有两名胡骑被抓伤,更有一人捂住左眼,发出阵阵哀嚎。
扔掉带血的眼球,金雕再次升空,越飞越高,很快不见踪影。
因游骑带回来的消息,匈奴人放弃追击,出现一阵-骚-乱。
“到底怎么回事?”
“汉人在哪里?!”
追袭数日,表面上看,匈奴大军占据上风,事实上,胡骑死伤委实不少。每次咬住汉骑的尾巴,都会留下数量不等的胡骑尸体。不提别部,哪怕是本部,也会感到头皮发麻。
论理,陷入包围圈,面对十数倍于己的兵力,早该心生绝望,失去斗志。未承想,这些汉骑不惧生死,越战越勇,简直像为战争而生。
强悍、凶狠,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这样的对手,无论是谁遇到,都会感到异常棘手。
万长暗中庆幸,汉骑仅剩一千出头,他麾下是对方的几倍,拼着堆人命,也能将对方的力气耗尽。
让他没想到的是,汉人的援军会突然出现。数量有多少,装备如何,游骑竟是一问三不知,显然是被吓破胆,见到汉军的旗帜调头就跑,根本没心思侦查情况。
万长瞋目切齿,怒极想要杀人。
谋士本想上前,脸上的鞭痕突然一阵抽痛,握住缰绳的手一紧,很快打消念头,不准备在这个时候上前触霉头。
千长策马近前,请示万长,是继续追击逃走的汉骑,还是留在原地,阻截来援的汉军。
万长感到为难,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目光转向谋士,正准备开口,金雕去而复返,在高空盘旋,爪子突然一松,一只陶罐摔落在地。
陶罐四分五裂,火光飞蹿而起。
凡是被火星沾上,无论骑兵还是战马,哪怕还带着雨滴的草叶,都在瞬间被烈火点燃。
几名骑兵跌落马背,在地上翻滚,试图将火焰扑灭。结果身上的火没能熄灭,反而又波及数匹战马。有胡骑试图帮忙,不小心沾上火星,数息之间陷入火焰包围,发出刺耳的惨叫。
胡骑从没见过扑不灭的火,眼前这一幕又实在过于惨烈,对危险的恐惧,让他们不自觉策马后退。
又一只陶罐从头顶飞落,火焰蹿起,恐惧在人群之中迅速蔓延。无论多凶悍的胡骑,这一刻都是脸色煞白,意志产生动摇。
呜——
苍凉的号角声从风中传来,四百汉骑兵分成两队,每人的马背上都挂着五六只陶罐,趁胡骑陷入混乱,如疾风从外围卷过,将陶罐投掷到胡骑之中。
伴着碎裂声,火焰冲天而起,刺鼻的-毒-烟开始弥漫。
“开弓!”
毒-烟-筒投掷完毕,赵嘉松开缰绳,在马背张开强弓。
绑着-火-药的箭矢如雨飞来,在火中-炸-响。浓烟滚滚,越来越多的战马受惊,开始左冲右突,胡骑变得愈发混乱。
“换箭!”
四百人包围近五千人,就寻常而言,无异于送死。
赵嘉知晓自己是在冒险,可进入草原的那一刻,他已经将头悬在腰带上。冷兵器的战场,往往是越是不怕死,越能活到最后。
“开弓!”
四百汉骑甩开长弧,弓弦拉满,不需要瞄准,箭矢飞出就能-射-中敌人。
三轮-毒-箭之后,匈奴的死伤达到数百。
随着死伤加剧,胡骑被激发出凶性,陆续从恐惧中挣脱,在千长和百长的率领,同汉骑展开周旋。发现突袭的汉骑不过三、四百人,更多的胡骑收起弓箭,拔-出短刀,挥舞着骨朵,怪叫着冲了上来。
“散开!”
赵嘉当机立断,放弃和匈奴正面冲-撞,继续采取游动战术。
人数少是劣势,但战术运用得当,同样可以转变成优势。
汉骑分成数股,貌似被胡骑追逐,事实上,多数是在带着追兵绕圈。跑出一段距离,觉得差不多,就会抽冷子给身后几箭。
匈奴人这才发现,这支汉骑不只有强弓,竟然还有弩!单臂-弩-射空,居然还有手-弩!
这简直就是作弊!
“无耻!”一名匈奴百长肩头中箭,凶狠咆哮。正要提高马速,伤口突然一阵-激-痛,整条手臂变得麻木,手指僵硬,再也抓不住缰绳。
有-毒!
“箭上有-毒!”
刚刚说出四个字,又有箭矢迎面飞来,百长半身麻木,无法闪躲,被穿透脖颈,口中咳出血沫,双眼凸起,径直从马背跌落。
“差不多了。”
眼见匈奴人彻底陷入混乱,赵嘉打了一声唿哨,汉骑开始收拢,在他身后集结。
打了对手一个猝不及防,武器又占据优势,死伤终究不可避免。聚来的汉骑不到三百五十人,可对比匈奴的死伤,战果着实是惊人。
见汉骑集结,像是要列阵冲锋,匈奴人发出狞笑。
数百对数千,正面冲锋,胜负早已注定。既然主动找死,他们不介意送对方一程。他们会让这些汉人知道,在草原上,究竟谁才是霸主!
战马打着响鼻,速度由慢及快,刀锋越来越近。
突然,又一阵号角声响起,战场中立起新的汉旗。
知晓魏悦到来,赵嘉抛开所有顾虑,用脚跟踢动马腹,长刀在手,率领麾下四百骑,如一枚锋利的凿子,狠狠凿进胡骑之中。
缺口瞬间打开,云中骑和上郡骑兵紧随而至,将缺口进一步撕大。
赵嘉放弃思考,重复着劈砍的动作,任由鲜血飞溅全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向前冲!
手臂越来越重,对面匈奴骑兵却越来越少。
猛然间,眼前豁然开朗,三百汉骑赫然杀穿了匈奴的战阵。
刀锋杀出豁口,刀柄和掌心都被血水浸透,变得湿滑黏腻。赵嘉掀开前甲,撕下一条长布,一端咬在口中,将长刀牢牢绑在手上。
汉骑仿效而行,甩掉漫过刀身的血,再次发起冲锋。
魏悦和李当户所部杀穿胡骑时,赵嘉已经调头,再一次凿穿敌阵。在他的率领下,三百汉骑彻底打疯了。
数倍于己的敌人又如何,豁出命去,照样切豆腐一样凿穿!
拼着以伤换伤,也要将敌人砍死在马下!
别部蛮骑,杀!
本部匈奴,照样杀!
匈奴百长,砍;千长,继续砍;万长,必须砍!
刀锋挥过,几名更卒看着滚落在地、还套着骨盔的人头,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砍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然而,赵嘉已经继续向前,烙印在骨子里的纪律性,使他们的行动快于思考,不去看死在地上的敌人,策动战马,继续向前冲锋。
汉骑彻底疯狂了。
刀锋、甲胄尽被鲜血染红。血光反射,双眼都变得猩红,仿佛一头头凶兽,欲要择人而噬。
匈奴百长战死,千长战死,最后连万长也被砍死。而且不是死在魏悦、李当户和赵嘉之手,也不是死在精锐的骑兵手中,而是被几个连正卒都不算的更卒砍掉了脑袋。
这种死法堪称憋屈。
战场从来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没人规定,身为万长就一定要被部都尉砍死。所以,就算是位高权重,死在打疯了的更卒手中,不闭眼也得闭眼,不安息也得安息。
万长战死,胡骑群龙无首,再也无心恋战,开始四散奔逃。
汉骑取得大胜,终归人数太少,分兵追击过于冒险,魏悦、李当户先后收拢队伍,赵嘉也命人吹响号角,召回散落的汉骑。
草地上散落倒伏的战马和尸骸,鲜血汇聚成溪流,碧绿的草叶尽成鲜红。
清点过人数,赵嘉命文吏记录战损、统计战功。自己翻身下马,走向魏悦和李当户。
刚刚立定,不等开口,魏悦突然手臂一伸,将赵嘉按进怀里。力道之大,赵嘉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李当户笑着走过来,握拳砸在赵嘉肩上。
“大恩不言谢,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李当户的兄弟!”
魏悦松开赵嘉,皱眉看了李当户一眼,后者不以为意,哈哈大笑,一把揽住赵嘉的肩膀,让麾下尽快清理战场,切下马肉,能带多少带多少。
“几天没吃饱了。”李当户苦着脸,肚子也配合着叫了起来。
赵嘉叫来文吏,吩咐几句,很快有小吏牵来数匹战马,马背上是多出的油炒面和腊肠,不够千人吃饱,填一下肚子,补充体力总没问题。
“三公子。”赵嘉递出一包油炒面,没有水,干吃也成。
魏悦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在赵嘉来不及提醒之前,仰头将油炒面倒进嘴里。同样做的还有李当户。
两秒之后,两位凤骨龙姿、俊朗无双的公子同时涨红了脸,拼命开始咳嗽。赵嘉递出水囊,看着两人拼命灌水,到底没憋住,当场笑出声音。
不少汉骑看到这一幕,顾不得自己也被噎到,一边喝水一边笑。结果油炒面咽下去,转眼又被水呛到。
战场清理完毕,汉骑尽数上马。
赵嘉脑中记着地图,又有金雕在前方引路,可以尽量避开匈奴骑兵,绕过几个大部落。只是匈奴尚未撤去包围,目前还不能南返,只能尽量绕圈子,寻找包围圈的空隙。
趁这段时间,赵嘉试着寻找卫青蛾。
“方伯,阿姊是在何时失散?”
“离开茏城后三日。”
“那处地形如何?”
听着方伯的讲述,赵嘉开始推测,卫青蛾会往哪个方向走,又会采取什么策略。方伯欲言又止,不想打破赵嘉的希望,到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猜出他所想,赵嘉正色道:“阿姊箭术胜于我,且有卫夏卫秋在身边,绝不会有事!”
就在汉骑重定路线,准备和匈奴绕圈子时,战败的胡骑正四散奔逃。其中一小股向东逃窜,急于返回部落,根本没有发现,草丛中正潜伏着猎人,闪着寒光的箭矢已经瞄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