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我回来了。”

田家鹏杵着拐杖，穿过破旧的院门，直接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搁着一张藤椅，藤椅上坐着一位穿着棉袄的老人，她面向着阳光，脸上盖着个帕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之所以盖上帕子，是因为阳光刺眼，之所以坐在阳光下，是因为人老了，火气不旺，畏寒，所以喜欢在阳光下晒晒。

她就是田家鹏的妻子徐兰英，和他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

两人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生子，这一生就没分开过。

即使他死后，也一直守在妻子身边，这次去寻找女儿，大概是他离家最长的一次，不过也没办法。

徐兰英老了啊，特别是他死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

要不是徐国栋是不是的过来帮衬一二，他都不知道妻子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田爷爷，这就是你家吗？”徐亚虎打量着四周，满脸疑惑问道。

因为他看到这个小院，远看越觉得眼熟。

“对，这里是我家，住了快一辈子喽。”田家鹏看了他一眼，很有深意地说。

就在这时，坐在椅上的徐兰英，拿下脸上的帕子，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

她已经很老了，皮肤松弛，全是松垮垮的赘肉，眼睛因为下垂的关系，显得很小，看东西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不过看起来很和善。

空荡荡的院子里极为安静。

徐兰英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然后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走回屋内。

田家鹏赶忙在后面跟上。

“你自己四处转转吧。”

田家鹏随口对徐亚虎叮嘱一句。

徐兰英走回屋内，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个闹钟凑到眼前看了一眼。

闹钟的样式有些老旧，而且已经停了，大概是没电了，她拍了拍，依旧不动弹，于是放回了桌子上。

然后抬头看向左边的墙面上，那里还挂着一个更大的钟。

但是徐兰英眼神不太好，走近前，仰着脖子看了半天，才看清已经十一点多。

等她低头的时候，人一个踉跄，吓得田家鹏一跳，大概是因为脖子仰得太久了，导致她发晕。

好在徐兰英扶住了桌子，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而这时候徐亚虎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挂在墙面上的相框。

何四海的相框钉在墙上，相框里铺满了四五张照片，只有中间一张彩色的，剩下的几张全是黑白的。

照片皆已发黄，相框玻璃从中裂开一道很大的缝隙，包括外框都有裂痕，好像是有人摔过，不过最后又修补了一下，旁边用白铁皮包裹了一圈。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最中间的一张照片，是一男一女的结婚照。

这是一张过去的老照片，穿着也挺简朴，两人坐在长条凳上，姿势一本正经。

但是照片从中被一分为二，最后有被粘在一起的。

可让他徐亚虎觉得吃惊的是，这个女人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的母亲田甜。

而那个男人完全陌生，徐亚虎隐隐猜到什么。

他向旁边几张黑白照片看去。

有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孩子的，有一个长相漂亮小姑娘的，有一家五口的，还有一张他小时候的……

“这是你妈刚出生的时候，我跟你外婆带她去照相馆照的，也是她第一张照片……”

就在这时，田家鹏杵着拐杖，站在他身后说道。

徐亚虎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他。

田家鹏好像没看到似的，继续说道：“这是你妈十岁的时候，我们去前进公园给她照的，你看后面，就是前进公园的大门，可惜这公园早些年就被拆除了……”

“这张全家福，当初差点被我撕了，亏得你外婆藏了起来，才没惨遭我毒手……”

“外……外……外公？”徐亚虎满是惊讶，难以置信地问道。

“哎。”田家鹏却笑吟吟地答应了一声。

“都多少年没听你叫我外公了。”田家鹏感叹道。

“可是……可是为什么呢？”徐亚虎感觉思维一片混乱。

“我不是说了吗？我有个不听话的女儿。”田志鹏很平淡地说道。

然后转头看向徐兰英。

徐兰英正在忙着午饭。

她的午饭很简单，一个馒头，一碟小菜，一盘咸肉。

小菜和咸肉都不知道吃了多久，馒头用微波炉热一分钟就可以了。

这就是徐兰英中午的午饭，简单而又方便。

“中午就吃这个？”徐亚虎在旁边诧异地问。

“不吃这个，吃什么？”田家鹏神色黯然地道。

他活着的时候，基本上也这样吃。

他和徐兰英都老了，买菜，洗菜，再烧菜，他们实在没那么多精力，怎么简单怎么来。

只有等徐国栋来看他们的时候，才会吃一顿好的，因为徐国栋会给他们做好。

实际上他和徐兰英两人都有退休工资，请个人给他们烧烧饭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一方面他们一辈子节约惯了，另外他们两个老人，要是找了个好人还好，要是找了个心术不正之人，他们有得罪受了，毕竟他们可没有儿女帮衬。

虽然徐国栋经常来看望他们，但毕竟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婿，也不能事事都麻烦他。

“可是……可是……”徐亚虎还想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活着的时候，哪一顿吃得不比这个好，就那样他还不爱吃。

徐亚虎忽然转身向门外跑去。

“喂，你去哪里？”田家鹏赶忙喊住他。

“我找我妈去。”徐亚虎怒气冲冲地道。

“找她有什么用，她又看不见你，再说……”田家鹏神色很是黯然。

“我妈她……她其实挺好的……”

徐亚虎想要为母亲辩解两句，可是话说出口来，却显得苍白无力。

田家鹏摆了摆手。

走上前，把徐亚虎拉到跟前，仔细打量着他道：“小虎，好孩子。”

他轻轻拍了拍他手臂，神色说不出的伤感，要是活着的时候能见到他该多好。

“外公。”徐亚虎叫道。

“哎。”田家鹏开心地应了一声。

然后笑道：“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爸爸是谁吗？外公现在就告诉你。”

“别，别，外公，你先别告诉我吧。”徐亚虎赶忙摆摆手道。

“咦，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田家鹏惊讶问道。

“我知道后，我就要回归冥土了，我想和外公一起走。”徐亚虎道。

“好孩子，好孩子。”田家鹏闻言甚是感动。

“对了，外公，你的心愿是什么，你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到你。”徐亚虎道。

“这可不行，我的心愿跟你亲生父亲有关，唉，不说这些，希望你妈能回来看看你外婆……”田家鹏神色黯然地道。

“我找她去。”徐亚虎说着转身就往院外跑。

“小虎，不是说了吗？你妈又看不见你，去找她也没用。”田家鹏赶忙喊住他。

“我找接引大人。”徐亚虎道。

田家鹏追出去，徐亚虎已经跑没影了。

“唉，这孩子……”田家鹏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屋去了。

这时候徐兰英又从屋内出来，重新坐回藤椅上，佝偻着身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单薄而又凄凉。

田家鹏走过去，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虽然彼此都感觉不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