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们仰着头，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只巨兽。

四翼埃西斯撕裂云层，如同掀开苍穹的幕布，风驰电掣，雷霆随驾，两对龙翼扇动之间，将风岚与海雾一起搅碎，留下两排云流尾迹。

梭罗鱼人们举起珊瑚短叉和鱼骨臂刃，兴奋地咕噜噜嘶叫，顿时士气高涨。鱼类的口腔结构发不出破音和平音，喊出来全是打颤的卷舌音。

“莱鸡尸（埃西斯）！！！咕噜噜~~?”

另一边，失去统领的沙华鱼人连凶暴鲨也驾驭不住了，立刻四散下潜。

天空上，青铜龙大吼一声，如同一只雨燕收拢龙翼，先是以脊椎为轴急速旋转三周，紧接着弯曲身体，头尾相连，呈环形旋转四周半，再绷直身体，如同捕鱼的海鸥，一个猛子扎入海面——没有水花。

“莱鸡尸（埃西斯）！！！咕噜噜~~?”梭罗鱼人们紧随其后，一起下潜。

顿时，海面上除了十几条烧焦的鱼人尸体，恢复一片平静。

水手们惊魂未定，纷纷向苏伦（月之女神，同时也是水手和渔民的庇护者）祈祷。

“别愣着了，快去修补船体，排水！”德鲁伊大副大喊了一句，然后吐出口气，“这真是几年来最刺激的一次出航了，还好是这头龙有良知。”

维林脱下湿答答的外袍，甩了甩，随口说，“一会他找你要钱的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

“什么？要钱？”德鲁伊一愣，“青铜龙不是善龙吗？还会抢劫？”

“不，应该说，援助费用。”

“可，是他把我们当成诱饵，黄鸭号还受损了，他怎么能厚脸皮找我们要救援费？”德鲁伊感觉莫名其妙。

维林怜悯地看了一眼他的朋友，“这些日子，我把银月城里五百年来所有巨龙相关的文档看了一遍，勉强算是半个龙类专家。这种生物的视角和逻辑，和我们不一样。我和你举个例子。”

法师接着说：“某天，你走在路上，看到一只螳螂围着蚂蚁窝打转，你大发善心，决定帮助一下弱小的蚂蚁们。但是螳螂很警惕，所以你等了好一会，等到螳螂扑上去抓住几只蚂蚁大快朵颐的时候，上去一脚踩死了螳螂。你做了善事，心情愉悦，想着蚂蚁们应该感恩，于是找他们要一点虫蜜。”

“谁知道，蚂蚁们齐声斥责，他们说自己可以对付螳螂，但是你那一脚，不但把一些蚂蚁和螳螂一起踩死了，还震塌了蚁穴。蚂蚁们似乎还想要你赔偿，但是不敢，于是要你赶紧离开。你生气了，自己明明救了他们；不过误杀几只蚂蚁，再生就有了嘛；塌了的蚁穴，重挖就行了啊。你认为这些虫子忘恩负义，可恶至极。你自尊受损，于是一口气吹飞蚂蚁们，合情合理地拿走了所有虫蜜，顺带震塌了剩下的蚁穴。”

故事听完了，德鲁伊沉默了一下，“自然界的螳螂不吃蚂蚁……巨龙的思维这么不可理喻吗？”

“这叫种族差异，那个小镇被路过做善事的黄铜龙烧平了，两百年前的事，伤亡没几个，但三千多难民全跑进深水城控诉，那之后，深水城把黄铜龙的危害等级拉升到和巫妖一样。”

德鲁伊苦涩地笑说：“我懂了，船上还有一点现金。”

海面平静了一会，然后突然炸裂，青铜龙披水而出，嘴巴里叼着半截凶暴鲨，他横略过黄鸭号上空，一松口，凶暴鲨残尸直直落下。

德鲁伊无语地看着甲板上的大窟窿，没死透的鲨鱼咬到什么嚼什么，船舱里面一片杂乱，低声对维林说：“小修变大修了……你帮我把钱送给他，我这辈子再不想和龙打交道了。”

……

“蛇面死了？”青铜龙惊喜地重复道。

“千真万确。”维林站在四翼埃西斯的“客厅”里，算是这完全没有待客的布置。他作为中间人，替黄鸭号完成了交涉，青铜龙心情很好地夸赞了水手们，然后带着一群聒噪的梭罗鱼人向西返回。

维林跟不上巨龙的飞行速度，就坐着德鲁伊大副送他的一只小船，由梭罗鱼人牵引着，航行三个多小时，到了鲸骨群岛北侧。

浅滩上，许多鱼人正在采摘陆地上的藤蔓，而维林使用了水下呼吸法术，发现附近几英里的海架，布满了梭罗鱼人的珊瑚屋，他们开始在附近布置贝场，养殖食用贝类和产珠贝类。

青铜龙的巢穴入口在水下，从一个天然洞口钻入，向上行进，通往一个水下空腔，里面反而比较干燥。

龙巢内铺着一层细密的天然珍珠，夹杂着珍贵的黑珍珠，墙壁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珊瑚岩，地上放着几只新鲜的鲨鱼——青铜龙最喜欢的食物，搞得龙巢里全是鲨鱼肉的氨臭味。

“那个烦人的精灵，比最猥琐的海蛇还要烦人，盯了我好几年，从来不正面战斗，像是吸盘鱼一样粘着我。是哪位天使如此热心？”

青铜龙戏谑地说道，他的面部同时具有爬行类和鸟类的特征，鼻子很像是鸟的喙，圆润地向下弯曲，露出一根尖舌头，正开心地颤着——埃西斯心情大好，抓住一条小鲨鱼抛到半空，然后仰头整条吞下，嚼都不嚼。

“一条刚离巢的青年龙，邪龙。”

“青年龙能对付蛇面？这不好笑。”

“确实不好笑，埃西斯。那条龙身上有五彩龙后的神眷，让他的体型比正常巨龙要大一级，和你类似。”维林看了看青铜龙引以为傲的四翼，第二对翅膀从主尺侧后方伸展出来，比主翼要小一号。翅膜的血管里，流淌着肉眼可见的闪电，每次扇动，都会雷霆大作。

青铜龙眯起眼睑，维林知道，这表示对方终于开始认真听了。

“这头巨龙现在是北地明星呢，建立了龙巢和领地，收拢一大群山地怪物。”

“听上去是在做和我差不多的事。”

“但，他用几个月就完成了。”维林轻描淡写地比较着两者，“他控制了长路的北段，打劫米拉巴的金属，积蓄了大量的财富。同时他还掌控着一种价比黄金的商品，现在是北地的紧俏货，无冬城的人称呼他为【碧绿灾噩】，无人不知，名声大噪。”

维林一边说一边观察青铜龙的表情；当说到领地，青铜龙没什么变化；说到财富，眼角抽了抽；说到名声，眼睛里的光芒更加锐利。

“现在，米拉巴、秘银厅开出高额悬赏，吟游诗人们翘首以待，北地正在热议谁会是剿灭龙灾的英雄。”

青铜龙把鲨鱼肉缓缓放下，“听上去很有趣……等等，碧绿灾噩……绿龙？血瀑的种？”

“……是的。”

青铜龙眼睛里的光芒消散了，又变得懒散。

“帮我和那位兄弟说声谢谢。”他举起鲨鱼肉咔嚓就是一大口。

“埃西斯，你比他大三百岁，不觉得惭愧吗？”

青铜龙嗤笑一声，“维林·哈贝尔，别以为我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你们这些玩法术的总觉得其他生物都是傻子。费伦大得很，我才不会帮替你们去招惹血瀑。知道为什么相对于南方，北地无论是迁居来的巨龙还是路过的巨龙都比较少吗？你们要感谢那个雪山上的老妖婆。”

“她不会插手，这点很明确。”

“那我也不感兴趣，海洋上有的是地盘，我没必要费力夺巢。”

“……秘银厅的悬赏是一件传奇武器。”

“好东西，但我用不上。”

“银月城愿意支持崇善巨龙的领地，包括信仰上的。”

“听着也不错，可惜我不传教。”

维林看到青铜龙软硬不吃，微微有些焦急。其实这个态度在意料之中，龙巢，名声，财富，这些正面激励，都比不过和血瀑比邻而居这个负面影响。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游说的心理准备。

法师拿出一颗水晶球，说，“这里有龙眠谷的一些资料，其中最宝贵的是，十天前，几位竖琴手冒死深入龙巢，得到的一段影像，留给你做参考。”

“没兴趣，以后有好事再来找我。”

维林把水晶球留在原地，除了龙巢，脑子里闪过几个方案。

“果然还是要直接的利益冲突才行，埃西斯正在扩张领地，这里距离米拉尔河的入海口并不远，从这个方向入手，花上一两年制造矛盾……”

“砰！”

一声雷霆巨响打断维林的思索，他回身看到一双爪子把自己捞起，他猝不及防，然后感觉烈烈狂风灌入嘴巴耳朵和眼睛——他正被埃西斯握住飞行。

维林压下法袍的反击法术，冲着爪子的主人大声问：“你要带我去哪？！”

“龙眠谷！”青铜龙一反无所谓的态度，显得极为兴奋。

维林懵了,"为什么？"

“营救我的公主，命中的真爱！”青铜龙急迫地大喊，再次加速。

维林大脑停摆了，他看到巨龙另一只爪子里，正捏着水晶球，水晶球上凝固着一个画面。

画面里，一个身穿皮袄，手持权杖的龙裔少女，手上电光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