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个小时后，地狱一层，某段冥河流域上空，一大一小两头巨龙在一千五百尺的低空慢速翱翔。

年长的那条翼展宽了一半，浑身珠光宝气，在血红色的暗淡天幕下，如同一道刺眼的绿色流光。

流金之翼萨沙菲亚用下巴指着地面，声音在风中呼啸：“这段流域周遭一百英里范围内，都是可购买、租聘的土地。类似的区域还有很多，以冥河为运输枢纽，眼下这片的战略位置比较好，距离血战一线较远，离青铜堡垒近一些。”

年幼的那条，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饰品，更像正常巨龙的做派。斯坦德路低头看去，视线穿过硫磺云雾，怎么也看不出哪里“比较好”。

姐弟两龙在谎言和财富的基础上达成协议后，立刻飞离，或者说逃离了邪鳞堡垒，肯定已经有巨龙识破骗局，正杀气腾腾地搜寻他们呢。离开神国范围，地狱就回归了本来面目，贫瘠恶劣的赤红色土壤，滋养着可怕的多刺荆棘和食肉灌木，几乎每隔一百尺都能看到半腐朽或者只剩下骨头的怪异尸骸，上面流淌着黑色粘稠的液体。

大地像是一个重度烧伤的患者，皮肤被凄惨地撕裂，裂缝里喷出剧毒烟尘和硫磺云柱。

各种品类的魔鬼，主要是骨魔和链魔，带领标准配备的巡逻队，包括四个充当斥候的小魔鬼，二十个炮灰劣魔，和八个主力血甲魔，像是清扫地毯一样巡逻，把地面按照经纬线分成若干个区域，反复扫荡前线漏网的恶魔，各种族间谍和走私犯。抓到活的，就用骨魔的蝎尾或者链魔的锁链，贯穿俘虏的肩胛，一路拖行回去，留下画刷一样的条条血迹。

尸骸，血痂，惨嚎声；赤土，冥河，硫磺云；巴托地狱的景象远比神殿墙壁上的宗教画生动，看得斯坦德路直皱眉。

雌性绿龙不无恶意地嘲讽：“怎么，我的小弟弟，居然害怕了？看来除了骗术，你其他方面没学到家啊。”

“呸，是这里的‘邪恶美学’太粗犷了，不适合我的品味。”

“那是你没去过深渊，和那比起来，地狱像停尸间一样安静祥和。”

“冷嘲热讽可没法把钱赚到，老姐，你搞清楚，现在我是雇主，你是掮客，想要中介费就拿出点服务业的基本素质！”斯坦德路的回击毫不客气，于是他又听到了萨沙菲亚的磨牙声。

顺着浩荡的冥河，斯坦德路见识了地狱中“租户”和“外地人”的领地；有的像是坟冢，巨龙飞过的时候，土里冒出几只骸骨娜迦死盯着天空；有的像是火炉，地面上挖出一个冒岩浆的大坑，雌绿龙说那是火元素位面的某个火巨灵苏丹的地盘；还有的盖起了堡垒，一群像是石头雕塑的歌利亚巨汉正在操练。

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大多数都是堡垒、军营和货站。

斯坦德路随便一数，他看到的大小军营有两百多。“魔鬼和恶魔死磕几万年了，我理解，战争已经是生活惯性了，可这些异界人，像是嗅到腐肉的苍蝇一样，搀和到血战里，又是为什么？谁都知道，这是多元宇宙最大的绞肉机。”

萨沙菲亚心情不好，使劲地振翅，哼了一声：“你打扫过战场吗？”

“有过。”

“在物质世界，一场小型战争，几千人级别的，杀戮之后，会在战场上留下大量武器、铠甲、辎重甚至是黄金，随便收集一下，就能让穷人暴富；如果打扫者是法师，那还意味着满地的实验材料和死灵坯子；如果打扫者有下界血统，那不但能吃的满嘴流油，还能收获迷茫的灵魂。”

斯坦德路一下子就理解了，“战场……意味着财富。”

“而血战，从创世之处就开始了，所有的神祇和凡物都牵扯其中。”流金之翼用爪子指了指大地，“你无法想象这里留存着多少珍贵的装备、失传的法术、埋藏千年的秘密、强者的躯壳和血肉；以及附带的，名声、地位和信仰。这台绞肉机挤出的肉渣里，全是财富，你买地不也是冲着这些来的吗？”萨沙菲亚话题一转，突然怀疑起斯坦德路的理由。

斯坦德路振翅的节奏稳定如初，说道：“就是为将来参与血战做准备，所以才要提前布局落点，买一块休整基地。现在看来，那几百个兵营里的家伙和我想的差不多，但这些人，不是最终得利者吧？”

“当然不是，他们大部分都变成了肉渣，少部分能舔到汤头，魔鬼领主、位面佣兵团和跨界商会才是大玩家……弟弟，你在岔开话题，你买这块地到底为了什么？”

斯坦德路坏笑着说：“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可你要去跟老妈保证不泄密，要听吗？”

“哼，不是什么事都能用老妈当盾牌的。”年长雌性厌恶地说。

两条龙一边漫不经心地唇枪舌战，一边寻找合适的地块。

对斯坦德路来说，这一趟收获颇丰的地狱之旅，应该用一张蓝色或者黑色的地牌来收尾才完美。组构机枢告诉过他，收摄地牌有几种方式，其一就像是峭崖岗，斯坦德路占据了那里；其二就是在一块区域停留足够久，四处播撒旅法师的印记，也就是绿龙的鳞片；最后一种方法最快，也最麻烦，如果一个地区有名义上和实质上的控制者，旅法师通过购买、获封土地，就可以快速完成收摄。

打个比方来说，血瀑女士将潜藏森林靠近峭崖岗的一角，送给了儿子，但灾厄堡对潜藏森林的实质控制很薄弱，如果斯坦德路想要收摄地牌，那么速度肯定不会太理想；而如果至高女士哪天吃撑了，把银月城封赏给绿龙，斯坦德路立刻就能凝结出银月城的地牌。

控制程度越强，越能加速地牌形成，但控制程度越强，获得所有权就越难。这是一个矛盾。

而严苛刻板的魔鬼，对地狱领土的控制力，相当可观。

两头龙眼前一亮，前方冥河转向，又马上转折回来，形成了一个三面环河的半岛。冥河在这里放缓流速，上游的污秽和地狱邪力在此积攒。光是远远飞过，斯坦德路都能感觉到冥河中灵魂的哀嚎，和土地里浓郁的邪力。岸上有一个中型码头，停靠着两艘用尸骸拼凑的小型壳船，半岛上一大片低矮建筑物。

“三面环水，防御性很强，流速放缓，是天然的码头和货站。”斯坦德路盘旋着说。

“下面的泥土拧一把，能攥出血水来，这对邪恶倾向的法师或者牧师有益。”萨沙菲亚说。“这种地块不会便宜。我要警告你，在地狱买地不是有钱就行的，你要面临全宇宙第二恶心的官僚程序主义，几十步的报备、申请、核查，甚至是刑讯。对了，你的阵营是什么？”

“……混乱邪恶。”斯坦德路有点难堪。

“哈！”绿龙主祭大笑一声，“那你惨了，你要把上述流程再翻一倍。”

“所以啊，我需要你的经验和知识呀，老姐。你在地狱混了这么久，搞定这些不在话下。不然的话，你就只能去当血战的肉渣，才能填自己的债务天坑了。”

嘎吱嘎吱，斯坦德路有点习惯他姐姐的磨牙恶习了。流金之翼恶狠狠瞪了他几眼，就飞下去寻找魔鬼官僚，询问情况。

斯坦德路绕着半岛巡游，越看越觉得这里合适。就像是在蒸汽浴室里飞行，邪恶的位面力量蒸腾而上。

半个小时后他姐姐飞回来：“好消息是，这块土地的前任拥有者出了问题，正在寻找下家。”

“坏消息呢？”

“审核权在一个以神经质出名的魔鬼手里，你要自己想办法说服他，我才能走流程。”

“怎么个出名？”

“是个虚妄魔，他有个外号，‘崇善守序小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