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德路在费伦的无垠夜空中翱翔，群星与明月为他映照前路。除了风声，别无他物，整个世界仿佛都是他的观景台，傲然俯视大地苍穹。

他没有耐性押运车队，就把灰矮人奴工、狗头人和龙兽车队以及其他所有需要运输货物，交给灰矮人邓巴克。队伍从世界屋脊第四峰山脚出发，沿西南方向，一路贴着米拉巴河的南岸，也是潜藏森林的北侧行进。

虽然河上有矮人的巡逻队，但潜藏森林是属于血瀑女士的领地，一般矮人不会进去作死。当他们到达潜藏森林最西段，走过十英里，横跨长路，就是峭崖岗范围。运输队白日在森林里宿营，夜晚行进，加上腐橡的照应，并没有什么风险。

绿龙不是独自上路的，艾西亚正趴在他背上。

对于巨龙被“骑乘”这件事，血瀑女士认为这是有辱巨龙高贵品格的行为，从小严格训斥斯坦德路，万一哪天要是被人骑到背上，早点自杀。

但就和其他唠叨一样，斯坦德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认为这是老顽固的迂腐观点，只要方便，把人放在背上还是拎在爪子上，都一回事，不过是形式而已。

况且没有鞍座的龙背上一点也不舒服。

艾西亚骑在绿龙的脊柱上，两根骨刺中间。她必须双手牢牢挂住前面堪比小腿长的骨刺，并且俯低身体，才不会被风压吹下去，她又不能握地太紧没有发力余地，骨刺是斜向后生长的，万一绿龙一个半龙急刹车，骨刺能把半龙女仆扎个透心凉。

犁地十二英里的空中狂风猎猎，空气也较为稀薄，如果艾西亚没给自己提前用一个适应环境的法术，早就晕厥过去了。即使如此，她也十分疲惫，没想到第一次当“龙骑士”，居然这么累，腰酸背痛腿抽筋。

“森~~德~~”她张嘴大喊，声音刚出口就被狂风带跑，连喊了三声，绿龙才如蛇一样，把脑袋扭到背后。

“怎么了？”

“已经飞了一个小时了，峭崖岗早就飞过来吧？”

“我又没说去峭崖岗。”

“啊？”艾西亚傻眼。

绿龙终于在一块无人的丘陵降落，几只麋鹿感受到龙威，从灌木里窜出，屁滚尿流地跑了。

“这是哪啊？”艾西亚被风吹得双眼迷蒙，只感觉远方一片茫茫的黑雾。

斯坦德路嗅了嗅风，说：“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小憩一下吧。”说完俯卧下来。

艾西亚晕头脑胀，还是强撑着释放了一个【无声幻影】卷轴，把绿龙扎眼的身子伪装成一片杉木，然后在侧躺在斯坦德路翅膜上，闭上眼，呼吸逐渐放慢。

一夜无梦。

“日出了。”斯坦德路低沉的嗓音唤醒了半龙少女，她揉揉眼睛，看到了那一片闪光的树顶。

阳光从地平线下一点一点爬出来，倾撒在无边无际的树海上。树冠上空有一层朦胧的湿润水汽到高空，被阳光一照，投射出一弧瑰丽的彩虹，横跨天际。

艾西亚愣愣地说不出话。“这、这是……”

斯坦德路淡淡说，“无冬森林啊，你不说离开灾厄堡就要来看看吗。”

半龙女仆语无伦次，“可……第一站……这么快……”她舌头打了两个结，一跺脚，爬上绿龙的脊背。

斯坦德路朗笑一声，振翅起飞。

绿龙贴着树海的顶端飞行，每一次振翅，都在树冠的顶端激起圈圈涟漪，水雾翻腾。落羽杉、湿地松、安息香、柚木，各种叶片更大，更慷慨的亚热带树木将水汽从泥土中抽取出来，清凉的晨雾完全不同于潜藏森林的冷酷干燥，吸一口进去，仿佛浑身的毛孔都通透了，浑身清爽。

空气中还带着淡淡果实香气，各种灌木类、蔓藤类浆果刚刚告别花蕊，冒出羞涩的果粒，却不吝将这甜美的香气散入高空。

有半截血脉回到故乡的精灵，喜爱热带森林的绿龙，两者同时肆意呼吸着，实在舒服极了。

艾西亚摇摇晃晃直起身，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世界，她嘶声竭力大喊：“母亲，我出来了！我看到无冬森林了！妮莎、曼妮，我出来了，你们看到了吗！”

斯坦德路任由半精灵发泄着，他放满速度，悠哉游弋。

十分钟，他们在一片较为稀疏的林地降落。斯坦德路四肢攀住一颗十人环抱的杉木，轻松撑开绵密的枝叶，滑落到底。

艾西亚摘下一片宽大叶片，轻柔摩擦脸颊，“就是这种味道……”

斯坦德路也摘下一簇长着倒刺毒藤，爪子一抹弄掉刺，放进嘴里嚼，“这里植物毒素浓烈很多嘛……明明距离潜藏森林没多远，怎么生态差这么多？”

“那当然了，无冬河流经一座地下火山，把热量和活力带给这片森林，才造就了这里的其他植被、气候和人文。”

“还有狼人、蛇人和邪神教会。”斯坦德路嘟囔着，他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上来吧，趁着没到最热的时候，我们去看一眼无冬城，你不是惦记那里几座什么桥的景观吗。”

“别！”艾西亚拉住绿龙爪子，“你一靠近城市，会引起轩然大波的，领地还没站住脚，现在不能引发关注。能来看看无冬森林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斯坦德路刚吐出一个字，猛地朝着半精灵脸颊伸出爪子，随后咻地一声才传来。斯坦德路爪子捏住一根黑色尾羽的箭。

艾西亚愣了一下，马上抽出举起手掌，念诵咒语，于此同时另外两只箭矢从不同角度射向半龙女仆的小腹和后脑。

斯坦德路哼一声，张开翅膀，挡下羽箭。

艾西亚咒语念到最后几个音节，音调拔高，斯坦德路就让出视野。两道电光从掌心射出，自动寻索着周围的生命体。

不多时，啪啪能量爆响，【寻索射线】打在掩护的树干上，也把两个袭击者震落。

来者一身淡淡的铜色皮肤，头发暗红，穿着材质简单却装饰华丽细腻的皮装，各背着一把长弓，一壶箭，还有两把弯刀。

斯坦德路嘿嘿冷笑，酸毒在喉头滚动，蓄势待发。

艾西亚一把按住绿龙，轻轻摇头，低声说，“这些是我的母族，木精灵。”

绿龙杀意稍敛，艾西亚用精灵语大喊：“无冬森林的长生之子，我们并无恶意！”

两个精灵一边举弓，一边慢步后退，把半边身藏到树后，不发一言。

艾西亚张开双手，显示没有敌意，然后慢慢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密封的陶瓷罐，双手放在地上。

“这是我母亲，无冬森林的原生木精灵，埃拉西亚·蜜提忒尔的骨灰。她在一百二十年前被迫离开故土，死于寒冷的异乡，我希望能够将她安葬在这里，在精灵们先祖之树旁侧，这是她的遗愿。”说完，她身子俯地，行了一个大礼。

两个木精灵对视一眼，随后示威性地把一支箭射在骨灰罐旁。

“滚出我们的土地！龙裔杂种，你的语言和你的尾巴与角一样，充满谎言和邪恶。我们绝不会将任何亵渎的邪恶之物带回。”

艾西亚抬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收起骨灰罐，碰上绿龙的背，轻声说：“走吧，森德。”

斯坦德路死死瞪着两个精灵，后者不甘示。突然绿龙一笑，带着艾西亚沿树木爬高，边起飞边说，“真是扫兴的虫子。话说回来，这里的气候真不错，绿龙就应该住林子而不是山洞，要不我把龙巢迁过来吧……”

话音渐渐远去，两个木精灵听在耳中，严肃地对视一眼，立刻分开，一个去回报，一个去跟踪绿龙。

森林上空，斯坦德路发现艾西亚并没有陷入自怨自艾，依然饶有兴致看着这片生机盎然的大地。

“我还以为你又会哭得直抽搭呢。”

艾西亚一笑，“你以为我会傻到渴望得到精灵的认同？看看我的角，还有我的尾巴，看不清自己的处境的龙裔早就死光了，精灵不会认同我，我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同。这次只是试一试，失败在意料之中。”

“那现在回去？”

“不，帮我找颗大树，越大越好，我要把母亲埋在树下。”

“好。”

斯坦德路盘旋着，找到了一颗四五百年树龄的红豆杉，把艾西亚放在树下。然后说自己懒得看精灵的悼念仪式，一会再来接，自行飞走了。

他在一片突出的丘陵上空，故意盘旋，偶尔还吼两嗓子，眼睛死死盯着下面。

飞了好一阵，突然俯冲下降，撞倒一颗小树，树上木精灵敏捷地跳下来，抽出双刀挡在面前。

木精灵全身戒备，“你……是故意引诱我来的？”

斯坦德路扭了扭脖子，骨节咔巴咔巴响，“对啊，我知道只要我说在这筑巢，你们最少会有一个人来追踪我，确定位置，等你好半天了。”

木精灵神色坚毅：“就算你杀了我，我也绝不会把那个罐子带回去的，死了这条心吧！”

“不不不不，”斯坦德路连连摆着爪子，“那不过是我仆从的个人请求，关我屁事。我要你。”

“我是不会透露同胞任何一个秘密的！”木精灵视死如归。

斯坦德路叹气，“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明说了吧。本龙呢，一个是从不吃亏，有人朝我射一箭，必须要有个交代，另外嘛……”

绿龙呲起獠牙，眼里全是可怖的笑意，“从小我老妈就说我饮食不平衡，所以啊，我特意飞过来，补全一下绿龙食谱上的‘传统美食’。”说完，他伸出紫色的分叉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木精灵被一股恶寒笼罩，全身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