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像旅人那样走向目的地;世界是客栈,死亡是旅行的终点——约·德莱顿
“对于葬礼,您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苏希无淡淡问道。
“我一个穷老太婆能有什么特殊的要求。”老太太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才终是小心翼翼的从衣服的夹层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四人合照,一男三女,老太太端坐在三个年轻人中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缝。
“这是我的儿子媳妇和女儿,他们都忙,平时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我的心脏不好,我怕万一......连个发现的人都没有,我是个爱美的人,年轻的时候就特别爱美,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你除了为我入殓,还能每天都抽空过来看看,别让我一个人孤独的腐烂在家里,那么丑,我可受不了。”老太太说的时候,眼底明显有泪雾打转。
“如您所愿。”
......
看着棺木里安静躺着的老太太,苏希无突然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
那个强忍着泪水说自己爱美的老太太,那个每天都给儿子媳妇和女儿打电话说家里的花开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的老太太,终于告别了此生所有的执念,进入了生命的另外一个阶段。
“这是您生前最喜欢的花。”苏希无把手中的花轻轻插在了老太太的发髻上,这才勾起唇角,淡淡说道:“如您所愿,今天的您真的很美。”
“苏小姐,真是谢谢你为我母亲操办了这一切,如果不是你的话......”老太太的儿子才刚开口,眼泪便哗的落了下来。
苏希无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不用谢,是老太太委托我帮她入殓的,我也只是收钱办事而已,不过......还是还是想给你一个忠告。”
“嗯?”老太太的儿子有些茫然。
苏希无好听的声音里则不带丝毫情感,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少去酒吧那种地方寻欢,就算寻欢,事后也最好赶紧洗澡换衣服,否则感染疾病的概率会比平时大4-5倍。”
“你......”老太太的大儿子惊得双眼瞪大:“你在说什么?”
“突然接到母亲的死讯,就算再冷血的人也不可能有心情特意打扮,而你身上穿的却是西装,连领带都打上了。
衬衫上还有褶皱,这说明你昨晚并没有回家换过衣服,而是匆匆忙忙从某个地方赶过来的。
你的无名指上有一道戒指的痕迹,却没有戴戒指,而你的夫人就在这里,所以可以撇开离婚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你昨晚去了某个不想让人家知道你已婚的场所,为此特意把戒指摘下来了,可惜刚刚赶来这里的时候实在是太过匆忙,所以忘记把戒指重新戴回去。
你用车载香水来掩饰身上的气味,说明你事后倒头就睡,醒来也没有洗澡,至于......”
“够了,谁允许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不等苏希无把话说完,就被老太太的大儿子怒喝打断了。
他还不忘紧张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妻子,好似生怕妻子会相信苏希无的话。
苏希无却不介意,而是把目光落在了他妻子的身上:“你很聪明,来之前特意化了一个让自己看起来非常憔悴的妆,但你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一个悲痛欲绝的人是不可能把眼线画得如此流畅,连手都不抖一下的,所以......
你和你婆婆的关系并不好,虽然你从刚刚就一直捂嘴哭泣,甚至还强行挤出了几滴眼泪,可实际上你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对吗?”
他妻子没想到自己的伪装竟然三言两语就被苏希无给拆穿了,顿时怒不可遏,抬手就要给苏希无一巴掌。
没想到她的手还没落到苏希无脸上,就被苏希无狠狠捏住了,只见苏希无的一双黑眸宛如寒潭,冷得叫人不敢直视,连语气里都带着浓浓的轻蔑:“在亡者灵前动手,你就不怕夜里睡不安稳吗?”
他妻子被苏希无吓得一哆嗦,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略有些心虚的朝老太太看了一眼,连要教训老太太的大儿子都忘了。
“还有你,从你进门到现在,只要目光触及到哥哥和嫂子,眼轮匝肌和提上唇肌都会有明显的收缩。”苏希无轻笑着顿了顿,这才又接了下去:“你厌恶他们。
因为兄妹不和,不愿意被对方多占一点便宜,所以对方不照看老太太,你也不照看,对吗?”
老太太女儿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苏希无,干脆破罐破摔:“是又怎么样,赡养老人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更何况,我哥他们赚得比我多多了......”
“《老年人权益保障法》规定,禁止歧视、侮辱、虐待或者遗弃老年人;家庭成员不得忽视、冷落老年人;与老年人分开居住的赡养人,应当经常看望或者问候老年人。
《刑法》遗弃罪规定,对于年老、年幼、患病或者其他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负有扶养义务而拒绝扶养,情节恶劣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我对你们的家事不感兴趣,不过如果我作为这件事情的证人,你们觉得,你们三个会被判多少年?”苏希无的声音很轻,却硬是给这三个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老百姓,哪里懂这些东西,不过苏希无这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你想怎么样?”老太太的大儿子率先开口。
“你们有多久没有为母亲洗过脚了?”苏希无没有明说,但她是什么意思,三个人却立刻就明白了。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心里虽然有百般的不情愿,却还是乖乖的去打了水。
第一个上去为老太太洗脚的人是她的大儿子,他强忍着厌恶轻捧起那双早已变形且长满了老茧的脚,可洗着洗着,眼泪却大颗的落了下来。
这是一双饱经风霜的脚,皱纹交错,伤痕满布,刻满了一位母亲的勤劳,坚强,还有她对儿女的爱跟这几十年来的千辛万苦。
他想起他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为了拉扯他们两个孩子没日没夜的工作,跋涉不停,而她一双白净的脚也早就在生活的崎岖里面目全非。
他想起家里的老房子破落不堪,一刮大风便会咔咔作响,每当那时候母亲就会把他们兄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说:“不要怕,娘在,娘在这呢。”
他想起那首熟悉的歌谣,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
悲伤的气氛似乎会传染,灵堂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苏希无却快速拢了拢衣服,大步朝灵堂外走了出去。
“你说除了死者自己托付,有哪个家属敢找你这样的入殓师?”见苏希无出来,季风就立刻调侃道。
苏希无倒也不介意:“生而为人,我只是劝他们善良一点而已。”
“他们是善良了,那你呢,二十出头却整天和尸体打交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放过自己?”季风问道。
听到“放过自己”这四个字的时候,苏希无眼底的芒光明显颤了颤,好似想起了什么让她非常痛苦且惊恐的事情,可她脸上却依旧强撑着淡定:
“我并不觉得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旅人,死亡则是这一场旅行的终点,而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他们在终点的时候可以更加体面的跟这个世界告别:我来过,但如今,我要走了。
死亡,和生命一样值得敬畏。
即便你面前的人没有了呼吸,他也曾经是一个跟你一样的人,他有感情,有记忆,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相对于活人而言,我对死人更感兴趣。”
自从他以特警的身份被派遣来保护苏希无以后,这样的问答他们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了,所以再次听到同样的答案,季风也不觉得意外,而是为她感到心酸。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她有一天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而不是永远活在死亡的威胁和不正常的压抑下。
季风还想开口,但不等他多说,电话便响起来了。
他接起电话,简单交流了两句,这才朝苏希无看了过去:“警方有案子想请你帮忙调查,就在附近,你要过去看看吗?”
“好。”
【作者题外话】:人心究竟能复杂到什么地步,最深的恶意又是什么,刺痛你灵魂的最深处,黑暗之后还有没有拯救,我曾经说过,医生的刀救人,作者的笔救心,所以作者的笔一定要有良心,要为不平的事情鸣冤,为社会最底层的人发声,而这本书,是我至今写过的所有书里最锋锐见血的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