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川如释重负,挤开记者的围堵,冲向里面的法庭。
陈千强和陈千雪也在阿大、阿二的护持下进入法庭。
大半的记者没有进入法庭拍摄的许可,只能央求那些有通行证的同行帮忙带个问题,或是拍张照片。
一进入法庭,金馆长早早地坐在了原告人的位置上,看到古川进来,斜着眼睛用鼻孔出了一声气,那傲骄的姿态,怎么看都是在镜子前苦练过上百回的。
对着这敬业的老头,古川只能相对业余地硬摆出一副冷脸走向被告席的位置,陈千强和陈千雪分别坐在左右,阿大和阿二叉着手站在古川三人身后,本来挺胸凸肚地气十十足,却被法警喝斥坐下,他二人讪讪地乖乖坐下,再没刚才的气派。
古川扫了一眼法庭,除了那些忙着架起三角架,调整机位的摄象师,还有拿着稿子准备做开场白的记者外,旁听席中居然坐了不少熟人。
可以说是京北各大商行的主要负责人都来了。
华夏拍卖行的袁仲洋、七元商行劳总、……等级评定名单中前十的商行来了大半,还有些白头发的知名收藏家,刘教授也在里面,对古川点头示意,最后古川落在一个人身上,等级评定委员会的委员沈查?
他居然也来了。
不过想到这次侵权案件本来就是事关小陈古玩商行实力起伏的大事,沈查当然会来,就像江湖高手榜的撰写者百晓生一样,每场高手间的对决他都会参与。
其他商行过来旁听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了解京北博物馆在贡库商标上的意图。
说实话,其实贡库商标大部分都被他们瓜分,反倒是古川的小陈古玩商行干干净净没有抢注任何商标,只是在瀚唐园的拍卖会上,打出了贡库横幅卖古玩而已。
这时身披黑色法官服的法官走了进来,古川还在想怎么没看到他头上顶着假发,之后才醒悟到自己昨天看了一夜的律政速递,那可是tvb的剧啊!自然是香港那边的程序。这里是京北,当然完全不一样。
法官落座,也没废话,就直接进入程序:“请原告人陈述。”
金馆长拿出一张纸来,开始念了起来:“京北博物馆就小陈古玩商行未经授权就在瀚唐园拍卖会上拍卖贡库文物一事提起申诉……。”
也不知道金馆长是故意的,还是人老了气息短促,每句话念出,断句的位置总是断在那不该断的地方,让人听了像是拿一把毛锯锯玻璃似的,不知什么时候会断。
古川看到金馆长在念稿子的时候,桌下那脚趾还在有节奏地抖着,这家伙上庭居然还穿着夹指拖鞋,何其洒脱!
古川已经在想象电视直播中金馆长抖脚念稿的销魂画面。
金馆长念的都是些公式化的话语,恨不得把一件事拆成百件要素一个个说过来,法庭里的人都听得昏昏欲睡,偏偏在金馆长那独特的断句节奏下,被弄得难受至极,就连在法庭上高坐的法官和旁边的书记员都皱起了眉头。
金馆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纸,众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整个法庭活了过来般,深吸了一口气般。
然后这口气吸到一半,又转成一声齐唰唰的低呼声。
金馆长舔舔干涩的嘴唇,又从桌底下掏出厚厚的一叠纸。
“还有?!”这是大进家的心声。
法官终于忍不住了,敲了敲锤子,道:“原告人,请缩短发言,尽快进入下一流程。”
金馆长愣了一下,对古川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有你好看”的表情,然后放下手中的稿子,大声道:“基于以上的二十八条理由和三十六条附项,我代表京北博物馆起诉小陈古玩商行侵权,加上名誉损失费,国家资产无形浪费,还有此次的诉讼费用,总计一亿五千万元整,哦,我补充说明一下,本来还有二十三万的零头,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我把它去掉了。”
金馆长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然后看向古川,古川张大着嘴。
表情略显浮夸,不过还可以。
金馆长又看向法官,也是张大了嘴,一脸地不可思议。
金馆长觉得不对劲,又转向旁听席上,所有人,包括记者、摄像师、站在门口的法警,甚至还有个拖地的大妈还没离开,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个大大的“O”字。
“我说错什么了吗?”金馆长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虽然那光亮的头皮上并没有多少东西好挠的。
“一亿五千万!”
“这老头疯了吗!”
“不过他刚才好像是说过贡库价值几十亿的事。”一个居然有在认真听讲的人插嘴道。
“他说几十亿就几十亿啊!想出名想疯了吗?!”
旁听席里的商行负责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电视台的记者却兴奋地鼻孔几乎要喷出两道长长的白气,对摄像师做了个“扫圈”的手势,示意他此时抓拍下每个人的反应,还用手指重重地点了古川那一排。
摄象师沉肩紧胯,腰马合一,像是扛着加特林多管机枪扫射冲锋的敌人一样,将镜头扫过法庭里的每一个人,,又在古川他们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那个新入行的女记者薄薄的脸皮上都泛着血管里奔腾不止的血液的红光,“大新闻啊!大新闻!别管小陈古玩商行赔得起赔不起,京北博物馆索赔一亿五千万这个标题拉出去,太拉风了!”
女记者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砸在头上,拿着话筒的手都颤抖不已。
古川现在同身边的陈千强和陈千雪一样,还陷入呆滞当机的状况,不过总算那嘴巴是合拢了,下巴那里的两块咬合骨头被撑得生疼。
“这家伙就是要搞个大新闻,也不用报个‘一亿五千万’啊!几百万已经很高了好嘛!”古川有种被猪队友深深连累的感觉,就好像演惯了正剧的演员对上刚从地方滑稽样板戏里出来的浮夸演员时,那种无力的感觉。
这时法官总算反应过来,不管金馆长报出的金额是多么的——
还是要进行小下一个程序,“请被告人自辩。”
古川站了起来,“尊敬的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代表小陈古玩商行开始陈述。”
众人听得一阵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哪来的什么陪审员?”
有些比古川年纪稍大的人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种腔调,不就是tvb里的那些律师剧嘛!
古川则是被薰陶了一晚上,这些腔调就像钻进了骨髓般,甩也不甩不掉。
“首先,京北博物馆没有任何贡库相关的商标,只有开挖贡库的事实,这并不能证明他们是贡库的所有人,其次,贡库本来就是国家资产,他们只是执行人之一,顶多算得上是参展单位之一,所以也无权对我方提出侵权申诉,最后,我要拿出我是贡库发现人之一的证据。”
古川总算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在他说话的时候,金馆长连连点头,点了几下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法警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扮演古川的反方,立刻将垂直的动量转成水平的动量,摇起头来。
旁听席里听到“发现人的证据”,哗然起来。
华夏拍卖行的袁仲洋和七元商行的劳总互看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古川居然还有这样的杀手锏,京北的商标注册法是以注册时间来论断主体所有权的,也就是说只要早人一步,不管其实际商标使用状况如何,在诉讼中胜出的可能性很大。
但这只是针对一般的案件而眼言,当案值或者影响大到一定程度后,商标所有权的争夺就复杂得多。
这一片是法律制定中故意形成的一片模糊区域,方便实际操作中灵活运作。
而古川如果真有类似发现人的证据,对他拥有贡库商标的优先权有很大帮助。
作为大部分贡库商标的拥有者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而这些商标大部分都是握在华夏拍卖行和七元商行手里的。
古川拿出一个u盘,示意法警拿来一个笔记本电脑,法庭里自有专门的投影设备,将笔记本的屏幕投射出来。
法官身后的白色幕布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上面。
古川笔记本前操作了一下,白色幕布跳出三两个文件夹:一个是叫作:贡库发现人证据。
另一个则是:日本战国时期人文艺术鉴赏史料收藏。
金馆长的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连脚趾头都不抖了。
他看到那鼠标停在《日本战国时期人文艺术鉴赏史料收藏》上几秒,心中有个声音大叫:不要点啊!
古川捉弄够了金馆长,觉得把之前那个“一亿五千万”的事给报复回来,这才打开“证据”的文件夹。
打开里面的视频。
画面上出现一个实验室,画质清晰的连人脸上的汗毛都可以看清,即便是投在那有些老旧泛黄的幕布上,众人都仿佛亲临现场般。只见两个人正埋头在工作台上围着一个木盒忙碌着。
没有声音。
原本是有声音的,但是古川不想让自己和孔佑真的对话被人听到,确切地说不被身边的陈千雪听到,所以把音频去掉了。
为了去掉音频,他还特意从网上下了一个cooledit的视频剪辑软件,然后不小心中了毒,疯狂地弹出各种窗口,又是美女视频聊天,又是博彩,又是那些老婆不在家,赶快来玩的网页游戏,古川费了好的大的功夫才把这毒给清理完。
画面进行到孔佑真把那布料放入木盒细口,然后木盒吐出贡库地图的那一刻。
古川在这里将画面放大。
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布料上印着的古代地图。
古川特意在显现出“弥多罗”字样时,停了下来,指着那个“弥多罗”字,道:“就是根据这副地图,京北博物馆的孔工才找到了贡库的地之旅。而那副布料现在还在我手上。法官,请看。”
古川掏出那副布料,直接呈交给法官。
袁仲洋和劳总同时往后一倒,神色中满是凝重。
古川的有利证据比他们想象的要有份量的多,不仅有清晰的视频证据,就连实物甚至证人都有。
这样就算没有贡库的商标,这些画面通过电视直播出去,对小陈古玩商行的名声也是大大的利好。
沈查则又掏出他那个老旧的全键盘手机,手指快速地在全键盘上滚过,记录着什么。
法官接过古川手了里的布料,他在古地图上并无涉猎,不过也认得出这副布料就是视频中所展示的,微微地点了点头,又交还给古川。
“好,原告人,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金馆长摇了摇头。
女记者不禁失望了一小会儿,直播节目要抓住观众眼球,求的就是刺激冲突,本来以为金馆长也会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认输?
法官说道:“现在贡库的商标主体还未明确,小陈古玩商行就算违规使用贡库字样谋利,但也不能算作违法所得,金馆长你接受庭外调解吗?”
“不,绝不接受调解,赔偿金额一分都不能少!而且从今天开始还要算利息!”金馆长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说道,他起来的太急,那夹指拖鞋还掉在地上。
“唉!”古川心里暗叹一声,真搞不清楚这老头在想什么,就这样接受庭外和解不是很好吗?难道还真的叫我赔偿那一亿五千万?
法官见金馆长一副头可抛,血可流,一亿五千万不能少的样子,心想这案子又结不了,只能敲敲了桌子,宣布:“鉴于双方意见分歧过大,我宣布下周开庭再审。”站起身就走了。
众人集体起立,古川和金馆长的目光在空中交火。意思在目光闪烁中窜动着,似乎都被双方理解吸收。
“搞什么鬼呢?老头!”
“不懂了吧?这叫欲擒故纵!”
“一亿五千万?太浮夸了吧?”
“今天到我办公室来喝茶?”
两个自以熟悉的人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思,但是这不妨碍摄像师精准地捕捉到这极具代表性的画面。
走出法庭,汹涌的话筒好像冲锋的骑士枪般如扑倒的树林刺向金馆长和古川。
“请问金馆长你觉得一亿五千万是个合理的金额吗?”
“请问古先生与孔工是什么关系?”
“你对金馆长大度省去零头二十三万持什么样的意见?”
“你对宫无殇事件是怎么看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