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称赞别人豪爽, 转眼就拜托别人去杀人, 这个来自东瀛的异国老人说的异常轻松，简直就好像是在邀请对方喝茶一样。

陆巍然忽然笑了起来，这是他自从进入这个地方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的轻蔑,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说了, 我就要去帮你杀人？”

那老者在面对这样的质问的时候, 却依然还是不动气，将忍字一绝发挥到了极致，“阁下说的是, 正因为在下的人手实力不足, 才会造成即使我恨史天王如眼中钉，也依然没办法解决他的地步。”

他说着, 有些叹气地摇了摇头, “在下的实力还是有所不足，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他说到这里，拍了拍手掌，一边的侍女便小步走上前来，低着头将一个大大的箱子递了上来, 老人动作轻柔地接过箱子打了开来。

里头竟是一整箱的金锭，并非东瀛使用的那种薄薄的金币，而是非常标准的大庆金锭。

若不是这些金锭上并没有官府的标记, 而是刻了非常明显的私人印记，楚留香几乎就想跳起来了。

“这些是江南第一钱庄庆德钱庄的金锭，这下面还有荣德钱庄的银票三十万两。”老人将箱子朝他们推了推，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些东西不过聊表敬意，若是楚大侠跟陆大侠能成功杀死史天王的话，在下必还有重谢。”

石田斋老人的话里充满了诚意，事实上若是只有楚留香一个人，他未必会摆出如此低声下气的姿态来，但是此时此刻还有个明显跟他们不对付的陆巍然在。

陆巍然虽然名声不显，但是一身武功却高绝无比，以他得知的情报来看，就连石观音跟薛笑人都不是其对手，这人出手战斗的次数不多，却从无败绩。更奇妙的是，这偌大的江湖，竟无人知其出处，只是当他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同楚留香他们在一起了。这人简直就好像是凭空掉下来的，找不到任何过往。

有这样强大的一个人在，刺杀史天王的成功率无疑会上升很多，但是相对的……

石田斋的眼神有些眯了起来，看似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陆巍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的。”他说着，将那箱子重新合上推了回去，扭头对楚留香说道，“我们走吧，再在这里待下去，我觉得我可能会一气之下发飙的。”

“阁下这是……”石田斋刚想说什么，一抹弯刀的刀光就贴到了他的脖子上，顿时一c。

“老实说，如果不是你这里的人都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就凭你这样的好涵养，我也是愿意跟你好说好散的。”陆巍然的脸上依然保持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尽管白色的外套没有在身上，但是他微一低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的时候，却自然地形成了一片阴影，将他的脸孔隐没了起来。

“对于我来说，你身边人身上的杀气实在太重了。”他微笑，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的时候，另一把弯刀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随着他的一甩飞了出去。

没了白色长袍的遮掩，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双臂之上金色的细链连在那弯刀的尾端一并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弯刀非常轻松地就将这大棚子的布料撕裂开来，带着一刀的血光飞回到了陆巍然的手里。

那个自称石田斋彦左卫门的老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手下的忍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发现了出来？

陆巍然耸了耸肩，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解释的意思，转过身便走了开去，“对了，尽管我挺烦你总是派人来一次又一次地折腾，但是我还是要承认，你确实是个有趣的家伙……”

陆巍然说完，便拉着楚留香朝他们的马车走去。

楚留香忍不住地用力揉着自己的鼻子，既然刚才决定了让陆巍然面对对方，就不会自作主张地再说些什么，等到回到车上，他才有些不忍心地说道，“你又何必将那些人杀死？他们也不过听从那老人的命令，算得上是一些可悲之人了。”

“我没下杀手，但是他们回头还是会因此而死。”陆巍然有些叹气，“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但是若我不伤了他们，只怕我们根本走不出来。”

“那些人……”楚留香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是忍者，是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完成任务的人。”陆巍然挥舞了一下马鞭，架着马车奔跑了起来，他停了停，这才说道，“我之前记得有同你们说过，大唐年间的东瀛人曾试图占领寇岛，结果被李复率领天策府将士，将他们驱逐了回去。”

“此事会迅速地传遍整个中原，并不仅仅是因为东瀛人的异想天开跟狂妄大胆。”陆巍然看向了天空，眼神有些黯然，“而是因为东瀛人在寇岛以及附近的海域造成的破坏。”

“据说那一次东瀛人被迫退去之后，整个寇岛留下来的人十不足一，大量的青年被奴役，不愿服从的会被斩去手脚扔到海里生生淹死，女人被奸、淫，老人跟小孩干脆就被杀死。”陆巍然说到这些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变得铁青一片，“房子被焚毁，船只被砸烂，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

“你……你说什么？”楚留香顿时瞪大了眼睛。

“当消息穿到西域的时候，已经是天策府平定倭寇之乱之后的事情了。”陆巍然双手握在一起，抵着下巴慢慢地说道，“我叔叔，明教教主陆危楼听说此事之后，便发誓从此与倭人势不两立。”

“这般禽兽之事也做的出来，该杀！”听到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楚留香也忍不住地发怒起来。

“所以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绝对不会听他的。”陆巍然伸手抓过身边人的手掌，轻轻地摸着那人细长的掌纹，回头笑道，“朝廷此次打算肃清史天王，多半也是在给开海禁做准备吧？”

“所以，等到海贼一除，就能鼓动大量的商人下海经营了呢。”陆巍然躺倒下来，“海运可是赚钱的好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被转了回来，但是楚留香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伸手接过马车的缰绳笑道，“本来就没怎么开海禁，顶多禁止一些武器运出去。我自己的生意里，就有不少是海运的。”

“可是海上有那么大一个海贼集团在，不管运什么都不会安全的吧？”陆巍然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哪怕是你，也不敢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成功地将东西运回来不是？”

“嗯。”楚留香也干脆学他躺了下去，任由那马胡乱慢跑着，他转过头来看着陆巍然，“我说，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去隐居吧？找个海岛住下来，想回来了，就坐船回中原，想去看看其他地方，就乘船出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岂不美哉？”

“这是个不错的愿望。”陆巍然笑了起来，忽然坐了起来，“不过我觉得你是很难实现它了，因为在我看来，你就是个麻烦的集合体，不管走到哪里，麻烦都会跟着你走到哪里的。”

“唉，别这样说啊，这样一说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吉利了。”楚留香连连叹气，伸手摸着自己的鼻子叹息起来。

“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事情。”陆巍然不以为然地笑道，“你喜欢管闲事，就表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而跟在一个善良的人身边，而这个人还是一个我喜欢并且喜欢我的人，我觉得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

楚留香忽然像是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才放声大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要忘记了啊！”

“放心吧，绝对不会忘记的。”陆巍然笑着点头应道。

本来有些波澜诡咎的道路，在两人这样的说笑之下，竟也变得轻松起来，那一刻，什么史天王，什么石田斋，都被两人抛到了脑后。

笑过之后，两人再次赶路便只觉得这一路分外的轻松。

但是这份属于他们两人的轻松只到他们看到白云生的船为止，便不得不缓解了下来。

他们到达江边出海口的时候，江上已经有了渔火，天上也已经有了星光，一个白衣人站在一艘江船的船头上，遥遥地看着这边的方向。那搜江船上漆黑一片，独独这人白色的身影如一个道标一样站在船头。

楚留香跟陆巍然相互看了一眼，便同时运起轻功飞了上去，就在他们落地的瞬间，灯火就忽然像秋星明月般亮起来了。

那白衣人果然便是史天王的干儿子白云生，而最让人惊讶的，却是他这艘江船上放着的东西。

白云生的船很大，而船上最大的东西，却是一张好大好大的床，而这张好大好大的床上，还坐着好几个美丽绝顶的女人。

楚留香几乎是一见到这些女人，就尴尬地几乎无法动弹了。

一床女人不可怕，一船女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女人居然都是他认得的，非但认得，而且每一个都很熟。

非但很熟，而且熟得很，简直可以说熟得要命。

楚留香实在不能不摸鼻子了，他垂下头去，不敢看这些女人，更不敢看自己身边男人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