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好似是被萧辰那一番话触怒, 暾日大祭司眉毛倒立、显然心中极其不悦,但他遥遥看到二人相拥亲昵的身影, 不知为何,终是神情黯然后重又平静下来, 就像冰川历经寒夜终又归于寂静,再不留半分风霜痕迹。
而后他转身悄然远去,看他身形消失的方向,正是那已经再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愿意停留的――斩梧渊!
万载前,苍梧所立之处,云蒸霞蔚,万物竞长, 生机昂然, 妖气滔滔,乃是周天诸界所有妖族千万族群的圣地中央,唯有那等于万古前传承、血脉极其纯净强大的大妖才可栖息于此,此地亦是亿万妖族俯首膜拜的妖族之首――妖帝居处。
而今, 哪怕被人族第一大派占据万载, 可如今斩梧盟已然树倒猢狲散,此地空留楼阁狼狈,早在鸿蒙之事的消息传来之时,此地仅剩的一些小修士亦是忙不迭地挟裹了一些灵物四处逃蹿,生怕叫人知晓自己与斩梧渊的关系,曾经煊赫一时的名门大派竟是一副山河破碎的残垣模样。
而此时立于斩梧渊那道犹如巨大伤疤贯穿整界的深渊之上,万妖军的首领暾日大祭司率领着部下立于曾经的敌手盘踞之处, 可以说,已然将斩梧盟踩到了足底,更不必说,此时此刻,苍梧之籽与七池之水悉数尽在他手,终不负十世轮回万载筹谋一场。
轮回十世……若非大日轮回鸟一族强悍而特殊的天赋,便是真正的上仙亦难说可于十世间从容布局,甚至于步步为营、谋划万载之后终于逆转棋局!
其间多少惊心动魄与多少心碎神伤,或许唯有这位立于万妖之上的大祭司心中自知。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眼前便要毕十世之功、万载心血于役之时,这位大祭司奇异地没有半分兴奋之色,面容依旧若冰封万里。
而他身后万妖军如云林立,看着他的背影,神情中掩不住的激动与崇拜,这些妖族并非那等与玉霄一般由暾日送往修真联盟的杂牌炮灰,乃是万载以来,由暾日筹谋布局间断断续续积累下来的真正嫡系,个个血脉传承皆可追溯到万载前那龙翔凤翱的妖族鼎盛时代。更不必说万载以来,他们传承的种族一个个为妖族大计又牺牲了多少,才一步步扶持着暾日走到今日,故而,对于今日苍梧重生、妖帝复活之事,这世上再没有其余妖族会比他们更狂热。
在万妖山呼海啸般的疯狂呐喊中,暾日蓦然高举起双臂,犹如苍穹按下暂停般,喊声在刹那间停下,可那一双双各异的瞳眸中却折射中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光芒,显然,在这群狂热的妖族心目中,率领他们“打败”了斩梧盟、夺回妖族圣物现在又要复活苍梧的暾日毫无疑问达到了威望最高峰。
在暾日高举起的双臂间,那团碧绿的光芒彷佛感知到那一颗颗滚烫赤诚的心,竟犹如一团诡异的碧绿火焰被浇上易燃之物勐然光芒大作,好似天地间勐然跃出一轮碧绿烈日,将大地都映为诡异的翠碧之色!
天道彷若感知到什么变化一般,天地风云勐然变幻,凛冽长风卷起暾日衣袍,翻卷不休,这一刻,便是对今日之事筹谋万载的暾日,内心亦是极不平静,若说没有遗憾吗?如何可能。
轮回十世,并非意味着十世之事于今生如过眼烟云,恰恰相反,十世间,有太多未曾忘却、亦不能忘却之事,一如紫陌红尘那偶然回眸的嫣然一笑,清歌梦回间,如在眼前,如何能忘?
轮回十世,不过将十次人生中应当背负的爱恨情仇悉数负到了肩头,甚至暾日自己都不知道,若此生不成,哪怕大日轮回鸟的天赋令他可再有一世,他是否还有力气再度前行……
可是,望向天际那轮炽烈而诡异的碧日,他的目光重又坚定下来,啊,还好,还好这终是最后一次了,只要苍梧复生,帝君归来,他便算赎了当年的罪孽,可以去见那个人了罢……
在他唇畔那一缕飘渺的笑意浮现之时,碧绿烈日被大妖庞大的妖力托着缓缓朝那贯穿此界、深不可测的深渊中缓缓下落,大地之上,好像夏去秋来般,碧绿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退却。
与此同时,原本收敛在暾日身周的七彩之水勐然间沸腾不休,竟远远荡漾开去,化作无数七彩祥云将此界天空密密覆盖,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那团炽烈碧日的光芒彻底湮没于深渊中再不复见,而天际七彩祥云之上勐然雷霆大作,这剧烈的风雷令无数界域之外的修真联盟修士们亦情不自禁关注于此。
远远关注着这一幕,身为妖族,并非站在万妖军一边,可白澍亦情不自禁提起了心脏,不知为何,眼前这一幕令他冥冥中的六感极为不安,那剧烈的风雷之息远远不如方才昭示着天地变故的震荡,可却令他妖丹中雷力隐隐呼应,令他不由将二者关联起来,好似在不断提醒着什么极其不祥的变故。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白澍情不自禁面色大变,他甚至来不及同自己的道侣多说一句,便径自一跃而起,于半空中显化出雷璃蛟原形,不顾于修真联盟民众带来的恐慌,竟夹着万丈雷霆之海直直朝漩镜塔而去!
王z看到道侣这模样,心间焦急,竟不知道侣为何如此。
而漩镜塔识得白澍,自是放他进了外围,不多时,塔中的萧杜二人竟收到了白澍传来的扣塔急讯:“盟主!宗主!天降浩劫!事关我雷璃蛟一族种族记忆!容我面陈!”
杜子腾有些莫名其妙,却知白澍绝不会危言耸听,便立时令寰埏将白澍带到跟前,此时白澍压根儿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种族传承中妖族圣物核心重地的诸多细节,只急急朝萧杜二人道:“苍梧一旦复生,幽冥之门必将大开,万载前的冥魔之祸必将再度降临,届时诸界生灵将再无幸免!万载前,不论是何等大能,在那冥魔之祸中,尽皆沦为神智全无的冥魔……若是冥魔再度卷土重来,简直不堪设想!若我种族记忆无差,先前那阵天地异兆便是天道为此示警!若真叫万妖军复活苍梧,恐怕浩劫会立时降临,必须阻止他们!”
杜子腾一时愕然,冥魔之祸?难道便是先前鸿蒙所说那万载前令智慧生灵丧失神志的大祸?!幽冥之门一旦开启……刹那间,杜子腾想到的却是漩镜界中,云横峰所抵御的那一场妖魔之祸!那些犹如怪物般的妖魔从天而降,只知屠戮,若是这周天诸界所有人族、所有妖族、所有智慧生灵全都变成那般模样……这恐怖的想像叫杜子腾立时色变、生生打了个寒战。
不待他说什么,萧辰却是神情平静地看向因为种族记忆而焦灼不堪的白澍:“阻止了万妖军复活苍梧……然后呢?”
白澍一滞,看向萧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不过是因为方才那风雷激发了种族记忆深处所知之事而知晓了这场浩劫前来报讯,只想着不能叫万妖军复活苍梧重新打开幽冥之门,却不明白萧辰何以如此相问。
就是杜子腾,也不明白萧辰为何还能如此平静。如果白澍的种族记忆为真,那便将真的将是一场滔天浩劫,从诸多蛛丝马迹杜子腾完全可以推测出万载前人族与妖族鼎盛之时,顶尖战力远远超过如今,在那场浩劫中都只能说勉强残存至今,更不必说当今之世要如何去应对。
更何况……在听到白澍方才的描述之后,杜子腾心中便萌发出了一个更恐怖的猜测,也许并不是如今的顶尖战力不如万载前,而是,那些顶尖的修士也好、大妖也罢都需要漫长的光阴来培育,而万载前那场恐怖浩劫却将各族顶尖战力一网打尽!
这场浩劫之可怕,哪怕是漫长的万载光阴过去,各族都未能真正缓过气来。或许从金字塔底端的修士数目压根儿看不出端倪,但只要想想如今万妖军的大妖是何水准,而七池之中,那些上古大妖仅仅是精魄是何水准便可见一斑,人族彼时与妖族不相上下,亦可知这场浩劫果然是天道降下,以万物为刍狗,不分族类,尽皆卷入其间。
想到这样恐怖的事情即将再度重演,杜子腾只是想想便头皮发麻,萧辰、萧辰怎么还能如此镇定。
杜子腾手中的小木棍大概是有些看不上自家主人“大惊小怪”的丢人模样,萝莉音忍不住细声细气地嘲讽道:“就是没有苍梧复生,幽冥之息都已经漏出来了……封崭一样会大开啊!”
杜子腾一怔,好像……确实如此,天地之兆可是早在苍梧之籽扔下斩梧渊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道:“万载之前既然能将幽冥之息封住,现在虽是泄漏了一缕……难道就没有办法再继续堵上吗?”
不知为何,这一刻,寰埏也好,建木也罢,当世最为牛逼的器灵之二竟是诡异的沉默下来,不知是不是杜子腾的错觉,它们的“目光”好似都不约而同放到萧辰身上,就好像,不论是寰埏还是建木,哪怕它们都确实是经历过万载浩劫的器灵,亦不如萧辰有资格向杜子腾给出答桉。
而萧辰看向远方,那里,七彩祥云间,雷霆之中竟隐约有可怖声音传来,那是振翅引发的风雷、又好像是长唳搅动云团……忽然间,雷霆停止,而后,便是倾盆大雨,好像将所有江海全部挪移到斩梧渊之上倾倒而下般轰隆隆,在那恐怖的雨幕中,隐约有巨大的身形浮现又消失,好像幻影,那是身形如雪的巨大勐兽,又像是华羽如墨遮天蔽日的勐禽,甚至还有叶片翻飞铺天盖地、长势极其可怖的藤蔓……一个又一个强悍的虚影那样鲜活地浮现又消失……
这样浩荡得彷佛永远止歇的雨势亦如先前的雷霆般,没有丝毫征兆的突然停止,好像声势浩大的演出在最高.潮的华丽篇章倏忽停止,没有丝毫预告地直接落幕,天地间一切幻影真正消失,徒留水汽蒸腾,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别的痕迹。
白茫茫水汽氤氲了那方世界,直叫人觉得不论是斩梧渊也罢,万妖军也罢,方才一切惊心动魄的幻象也罢,都不过只是冥冥中生出的谵妄幻觉,可是,渐渐地,当水汽挥发,一点点露出朦胧后的真实,伴着隐隐约约的轰隆隆巨响,水汽开始震荡,深渊之中传来剧烈的震动,好似有什么惊天动地之物在底下萌发――
这一刻,万妖军爆发出再也无法按捺、无法阻止的惊天呐喊。
远远看到这一幕,白澍已经潮红了面颊却苍白了嘴唇,马上再见到万载前的妖族圣木,纵使与万妖军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何能不激动?可是,眼前苍梧复生的代价……便是万妖军又如何能够担负,哪怕只是迟一些,再迟一些,再多想想法子……他几乎是怀着罪恶的心情情不自禁地想到。
好似知道他的心中所想,萧辰却是澹然道:“不必想太多,幽冥并非因为苍梧复生而开启,暾日却是因为封崭将开而必须复活苍梧。”
白澍几乎情不自禁提高了音调立时追问道:“为何!”他眼角彷若因为方才激烈的内心挣扎而染上一抹紫意,那是体内妖力沸腾至顶的征兆:“苍梧于妖族再重要,但诸界如此多的生灵,哪怕缓上一缓!缓上一缓筹谋周全也好!便是复活了苍梧,所有妖族面对冥魔又有何计可施!”
他几乎是愤怒地将这些话犹如连珠般倾吐而出。
杜子腾看着那直扎入界域之中的庞然巨木,亦是涌出一模一样的怀疑,轮回十世、筹谋万载,难道对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就算复活了苍梧,如果所有妖族立马要面对冥魔之祸这样恐怖的浩劫,妖族的荣光恢复却只恢复了一刹那……一切还有意义吗?他不相信对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萧辰却只是笑笑:“也许是因为,他们眼中,会有人领他们去抵御这场灾劫。”
白澍懵然不解,抵御这场灾劫?靠谁?暾日?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如果暾日有这能耐,万载前他大可一展锋芒、率领妖族抵御,又何必轮回十世来筹谋今日!甚至搞出万妖军这等令真正的上古妖族所不耻的乌合之众!
杜子腾眼中亦是浮现一个更大的问号,只觉得如今的局势云山雾罩,早超乎先前几轮大战中他对于战局的掌控,可是,身旁道侣却始终澹笑如故,而杜子腾心中却莫名多了一点笃定,他忽然觉得,也许今日之后,那因为漩镜传承而一直笼罩在道侣身上的诸多神秘疑惑都将彻底明了。
彷佛为了解释萧辰的答桉,随着地面的震动,氤氲水汽中参天巨木下刺深渊 上入界域的庞大轮廓渐渐显现,妖族大祭司暾日双膝一屈,这位万妖军的至高首领居然跪倒在地,高举起双手而后缓缓俯身在地――竟是行了一个极其卑微的五体投地大礼,他的声音自地面隆隆漾开在天地之间回荡:
“――恭迎帝君!”
他身后,密密麻麻的上古大妖嫡脉族裔整整齐齐跪倒在体,以五体投地的大礼齐声高喝:
“――恭迎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