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线的战局之中, 斩梧盟的前线大阵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任你是元婴分神, 再如何了得的修士,在源源不绝的妖族进攻之下, 总是会灵力耗尽神识枯竭,一座大阵的存在可以让你有地方可以休息恢复,有安全之地可以躲藏,同时,这座大阵的存在还将为你阻隔某个方向的敌人,背靠大阵作战无疑是最省力的方式。
前线大阵,极其重要。
甚至现在的斩梧盟中都渐渐出现一种现象, 那些丢失的世界, 几乎都是因为大阵被破而导致修士大军崩溃从而被敌军占领整个世界。
前线战阵的作用,可见一斑。
更不用提大阵本身亦可协助攻防,厉害的大阵比如碧血界那个大阵,甚至还有主力炮击阵相助, 强大的灵力攻击堪比一位全身毫无破绽、并且不知疲倦的大修士, 常叫那些强横的妖族也无可奈何。
修士相比于妖族,同阶之下,肉体确是不如对方强横,且妖族中的那些本命妖术与修士法术截然不同,奇诡狠辣之处,尤在法术之上,叫修士们防不胜防。
前线之中, 双方投入的兵力相当,能将战局一直稳稳打到今日,战阵功不可没,这也是为什么如海尘这般的符阵大师如此受到重用的缘故。
可现在,前线大败,竟是因为妖族自阵内涌出,这意味着防护大阵几乎已经完成失效……如果说一界是偶然,两界呢?三界呢?二十四界呢?!
这在斩梧盟上下都引起一阵巨大的惶恐,是不是如前面那突然出现的妖器一般改变着战争格局,这些妖族竟然找到了自内攻破人族大阵的什么法子?
这个猜测叫斩梧盟内所有大修士们都心急如焚日夜不安。
如果当真是这样,不只是那些小世界,恐怕那些大世界也难逃妖族之手!这人妖两族的大战几乎已经划上句号!
随着这一点真相的揭开,明昱肩上的压力陡增,便是他的师尊此时都未能为他开解半点,因为这实在已经不再是一门一派一界一域之事,乃是关系着整个人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鸿蒙真君当初的意见很简单:彻查。
这两个字意味着不论前面到底有什么真相,有什么阻力,在人族的大势面前,俱是浮云,彻底查个清楚明白。
在这个意见面前,明昱压力很大,此时二十四小界并不在手中,他能够仔细查探的便是那些幸存的修士,可是既然能够幸存,便意味着他们在战局之中有机会逃跑,一般而言,能跑得掉的……都是距离妖族锋锐足够远、也即妖族涌出大阵之处足够远的修士,这些修士对于大阵自内而破的事情不甚清楚,真相依旧扑朔迷离。
明昱不得不继续扩大查探范围,试图从其他角度找到答桉,可奇就奇在这二十四个小世界的溃败方式一模一样,但枫晓界等溃败的大界却确确实实是因为妖族大军压境,优势兵力不敌,苦战之后,大阵才自外被攻破的。
也就是说,同一场大败,已经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失败方式,简直叫明昱百思不解。枫晓界、集平界对于妖族而言到底有何不同呢?为什么会是截然不同的进攻方式?
如果妖族可以轻易攻破枫晓界的大阵,便是明昱也绝不相信妖族会弃之不用,反而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去硬对硬地借助数量来强攻,相比于自内攻破大阵不费吹灰之力,这显然要吃力多了,简直叫人心中疑窦丛生、无法看清。
而就在明昱绞尽脑汁试图找到真相之时,斩梧盟内却并不平静。
“哼,便是查清了又如何?那二十四界终归是丢了。”
“当务之急是要挽回局面,一味地查探,甚至连碧血界、枫晓界这般无辜被牵连的都被反复调查,这也未免太过了。”
“就是,枫晓界已失,若非当日晓林洞果断动用那主力炮击阵不惜耗费大量灵石逼退妖族,今日前线是个什么局面还不知道呢。”
……
诸如这般的言论在整个斩梧盟骨甚嚣尘上,那些受此事牵连的门派之中,在这样的言论之下,压力最大的自然是集平界所属的玉真门,毕竟,溃败是从他们开始的,若按着这言论,自然是他们对于斩梧盟的牵累最多,要负的责任最大。
玉真门掌门已经气得闭了关,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去撕了晓林洞,能有这个能力控制这些言论、又有动机控制这些言论的,除了晓林洞,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可明明此事连盟主都说了先彻查再处置,他们晓林洞却这般咄咄逼人,简直欺人太甚!要知道,便是狗急也先会跳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晓林洞!都等着吧!
被师尊召去之时,明昱已经知道所为何事。
“你当知道我为何唤你前来吧?”
明昱沉默半晌答道:“知道。”
“这斩梧盟中势力众多,你是我斩梧渊首座,看在众人眼中,便未免对你有万分之多的要求苛责……”
“师尊,徒儿知道。”明昱顿了顿之后道:“盟主有令,彻查此事,无论如何,哪怕前路风雨荆棘,徒儿也定会完成。”
一声叹息,知道这徒弟便是这般性格,亦再无多言。
可明昱却突然抬起头来道:“师尊,不论盟内有何等言论,盟主的意思自始至终却是清楚明白的,不论里面有什么内情,此事关系到前线战阵生死存亡,已是不容轻视的大问题,此乃盟主的底线。”
最后几个字犹如重锤狠狠击在这位赤部部首的心上,叫他勐然一怔。
是啊,掌门有多少时日不曾过问这些俗务了?
自从定下成立斩梧盟、与妖族交战之日起,这位大乘修士只在大方向上把控一二,极少过问细碎之事,这一次……怕是真的触及底线。
底下再多的鬼蜮心思、再多的阴谋算计,在大乘修士面前,俱是烟尘。
赤部部首当即肃容道:“你要如何去做?”
明昱蓦然抬头:“探明集平界,不惜一切代价!”
赤部部首沉默良久:“既是如此。”他起身道:“明昱,接令,我赤部精锐三千,助你探明真相!”
明昱与赤部部首俱都明白,他们都不知道前面的真相会是如何,是黑暗无边,还是荆棘遍地,便是这斩梧盟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想叫他们查清楚弄明白,可盟主令下,前面便是刀山火海,也必是要去完成。
但此行为了顺利,明昱谁也没有通知,只静静领了三千精锐消失在斩梧渊中。
那些甚嚣尘上的讨论非但没有止住之势,反而越演越烈,叫赤部部首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而为了平息争论,赤部部首不得不出面:“诸位,此事尚在查探之中,何不待事情有了结论之后再说?”
不似玉霄常年打理盟主琐事,赤部向来驻守斩梧渊,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这赤部部首也素来沉峻,他这般发话,显然是已经对斩梧盟内的议论纷纷感到不满,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声反驳。
那玉真门的掌门松了好大一口气,否则再这般下去,他就要被逼到墙角了,会做出什么事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晓林洞的掌门在沉默一阵之后突然提议道:“赤部首,既然盟中对于此次战败议论纷纷,我看倒不如这样,既然那二十四界是因为大阵自内攻破……何不请盟内的阵法大师们一道细细参详?此事损失如此巨大,光凭明昱不知要多久才可查清,至少这些大师们可从旁协助一二,少走些弯路,早日给盟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赤部部首眯起了眼睛,在看到晓林洞的掌门满面肃然之时,他颔首道:“既如此,便请海尘大师与岑泽大师一道领着符阵师们查探吧。”
前线的战阵或多或少是出自这些阵法大师之手,即使那些小界的阵法不是大师们亲手布置,但大致的思路却是脱胎于他们,这点错不了。
既然关于这战败责任之事始终有不同的声音,请大师们对二十四界的小阵进行查探,为明昱的调查从旁辅助,似乎也是应有之意。
可赤部部首心中明白,那些沸沸扬扬的言论有一点没错,不管怎么查,失去的疆土就是已经失去了,不论是怎么失去的,这都是一桩不容轻易抹煞的大罪过,尤其是那等重阵之界,丢失更是联盟的大损失,岂能无过?
盟主此次含而未发,亲自过问却没有给出处罚意见,并不是不罚,而是要弄明白所有事情真相之后再罚!
那些丢失了重阵之界的势力岂能不急?急着要把所有责任全部撇清,叫那二十四小界去背锅呢!
可是,他们这推却责任的嘴脸也未免太难看!
明昱只查了个开头,他们便急不可耐地施压,想通过压力制造主要责任在那些小界的既成事实,见明昱扛住了没有妥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通过符阵大师的影响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可是,符阵大师搞明白大阵中发生了什么,本就是应有之义,赤部无论如何都没有道理去阻拦,而赤部部首亦是想看个清楚明白,对方到底是要做什么。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便是海尘大师与岑泽大师这样周天诸界首屈一指的符阵大能也不得不中断各自手头极其重要的活计,像海尘便是把主力炮击阵的研究也放了下来,牵头对这些大阵一一进行了复盘。
因为这些小界地处偏僻,一般不甚被重视,不论是驻扎兵将的水准、还是所有得到的物资,俱是远远比不过那些大世界,自然而然,在战阵的用料上,便要逊上几筹,大阵威能随之打了折扣,绝非当初设计的模样,是切切实实的阉割版。
海尘忍不住皱眉:“便是再如何也不应对大阵擅自这般删减,这样的大阵如何能防住妖族!”
这前线战阵海尘乃是首创者,对于大阵的性能他自然有着全方位的研究,此时复盘之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核心部位为了节约材料成本,不知道删减了多少,这样的大阵怎么能防住强大的敌兵?
岑泽却只是澹澹道:“海尘大师,便是威能再如何差,也不至于叫妖族自内攻破吧?”
这句话一出,火药味便令场中所有大大小小的符阵师静若寒蝉。
传闻这二位大师早年交情颇佳,早先在墨部部首离去之时,他们二人是那批天才中罕见的愿意留在斩梧渊的符阵师。
这二人后来因为才华横溢颇受渊主爱重,甚至一同被邀加入了斩梧渊,一度填补了斩梧渊失去了一位符阵大师的空白。可后来不知怎的,这二人竟是反目成仇,海尘大师直接离开了斩梧渊,虽然亦与渊中不少人来往做买卖,但却没有再提过回到斩梧渊之事,直到这次,机缘巧合,海尘大师竟是入了晓林洞。
两个符阵大师,一个来自晓林洞,一个来自斩梧渊。
皆是旁人开罪不起的大势力,实不知叫人如何是好。
听到岑泽这番隐隐含着指责的嘲讽,海尘忍不住激烈地道:“他们俱是外行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为了节约灵石赚取利益,偷工减料,将一个好好的前线大战删减成这般,你敢说那些妖族自内攻破与此事无关?!”
岑泽却面容平静:“我等此次奉令是来查探此二十四界大阵自内被攻破、致使妖族趁机而入、接连丢失诸世界之事,这些小界的统治中出现些许问题,那亦是届时负责掌握的巡查官之事,与我等何干?我等当务之急是需要弄明白到底此阵可否自内被攻破,如何攻破的,那些妖族如何自阵内出来的?这二十四界大阵定然有共同之处,方才我看下来确是发现不少疏漏可能致使妖族入侵,还请海尘大师指教,看看其中哪些可能与妖族攻破大阵相关。”
然后,也不管海尘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岑泽径自说起这些大阵的问题所在。
这大阵乃是脱胎于海尘之手。当初晓林洞为了赚取利益挖空心思,就没有不接的买卖,何况这前线大阵如此昂贵之物,于是晓林洞便联合海尘,利用海尘的威望结合晓林洞手中的资源,弄了一个标准版的前线大阵出来,便如那枫晓、涛灵和碧血界中布阵的战阵一般,确实是威武强大,在前线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如前方所述,渐渐成为人族战线上不可缺少的存在。
在这一点事实成立之后,晓林洞便积极地吸纳了海尘的部分弟子加入,然后在整个斩梧盟前线推广战阵,借此盈利,确实也赚得满盆满钵,而且半点也没有亏待过海尘,二者的利益在一开始便是如此越走越近的。
那些有钱有远见的一方势力自然是看到战阵的强大,哪怕再肉痛也会乖乖掏腰包,可那些实在有心无力的小世界也不是没想过办法,那完全版本的买不起,找个三流符阵师抄个删减版总是可以弄的吧?在晓林洞看来,这些精穷的门派无甚油水,爱抄便抄吧,看在同在斩梧盟的份儿上,不追究就是了。
所以说,大半个斩梧盟前线的战阵思路俱是来自于海尘。
可现在,岑泽毫不留情的一番点评之中,何止是针对这删减版的前线大阵问题,简直就是直指海尘设计中的问题,这是赤,裸裸的打脸哪!
海尘又岂那等易与之辈,他冷笑一声:“岑泽大师,你我皆是研究阵法之人,哪个阵法能没有半点疏漏?‘阵无完阵,只看用境’,师尊当年指导,我可是半点未忘,不知道你还记得几分?”
明明是极其没有技术含量的一句提问,但不知为何,这位岑泽大师却是奇异地沉默了下来,似乎海尘大师提及那位师尊于他而言,亦是不可触碰的存在。
海尘似乎亦因为提及的这个人而变得从容舒缓了几分:“既是要调查妖族自内攻破大阵之事,便以这枫晓界与集平界为例,皆是一般无二的大阵,至少在阵形之上完全一致,方才岑泽大师你提及的缺陷,如果要有,二者皆有,妖族若能攻破这些疏漏,绝不可能只解决集平界却去强攻枫晓界……此二界大阵最大的不同,便是那枫晓界乃是完全版本,集平界却只是删减版!”
这话犹如一锤定音般,将大阵自内被破的原因牢牢地定在擅自删减大阵上,尤其是集平界,那删减得支棱破碎的大阵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这番道理十分能站得住脚,便是岑泽也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在震荡之中没能找回心神,还是因为确是无法反驳海尘,场中气氛一时凝滞,可结论也就此定了下来。
那玉真门掌门当众听到赤部部首公布这海尘大师一锤定音得出的结论,几乎差点昏死过去: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如果不是他们分到的物资越来越少,连年征战又消耗颇剧,实在是没有攒下什么物资,他们会擅自删减大阵吗?那些驻守大阵的可也是他们自家子弟,他们难道不心疼,他们难道不希望大阵多安全一些吗?可最后这些大师们竟把大败的原因归结在他们玉真门的贫穷上吗?
何其荒谬!却又何其现实!
原来,做错事情不是罪过,无权无势贫穷悲惨才是最大的罪过!
其余二十三界那些门派亦俱是面上悲凉。兔死狐悲,无过于此。集平界得到这个断语,他们这些与玉真门情形相差无几的小门派又怎么逃得过一样的结局呢?玉真门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小门派的悲凉便是如此,流血流汗被压榨,到了出事的当口还要为之背锅,真真是物尽其用。
而晓林洞掌门只投过一个怜悯的目光,朝赤部部首道:“既如此,还劳部首将此事告知盟主与明昱师侄,亦省得明昱师侄辛苦劳累。”
赤部部首只觉得在这般氛围之中,这晓林洞掌门的落井下石未免也太过冷血无情,可他随即想到,涉及宗门利益,又何来温情?
底下众修士亦觉得,此事内情错综复杂,便这般叫玉真门背起这罪责未免也太过分,可是谁也不敢出声相援,因为谁也不知道,得罪了晓林洞,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玉真门。
在这片同情却无力的眼神中,悲凉无奈在整个玉真门上下蔓延,玉真门的掌门木然想到,如果斩梧盟最后当真要追究责任,那便追究他这个无能的掌门吧?是他未能多赚些灵石叫他们玉真门上下飞黄腾达,是他不够脸厚心黑才叫弟子们跟着他流血流汗最后落个这般结局。
可是!便是他背负这了最终结局,这绝不会叫那些该背负起这罪责的真凶好过!
玉真门掌门目光中凶厉之色朝着那高高在上的晓林洞掌门看去,突然开口道:“我不服!海尘大师乃是晓林洞的人!”
底下原本面带同情恻然的众修士皆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可是晓林洞!一手操纵局势至此的晓林洞!这玉真门主是不要命了吗?!便是得到刚刚那个结论,虽然注定背负罪责可也不一定就会被严厉处罚……可这么正面去撕晓林洞,简直是鸡蛋去撞石头,别的不说,晓林洞洞主乃是合道大圆满的大修士,一根指头便可以碾死玉真门主了!
而玉真门主彷佛不知道他在挑衅是何等恐怖的大修士一般,只是定定地盯着那位晓林洞掌门,目光带着血色而不自知。
这一轮交由符阵大师的查探毕竟是自己主持的,赤部部首不得不出面解释道:“此乃海尘大师与岑泽大师共同得出的结论,岑泽大师可是我斩梧渊之人,与晓林洞并无瓜葛。再者说,虽则大师们断定是因为大阵删减引发,但究竟如何引发的仍需商榷,盟主更从未说过要如何处置此事,未必便是坏结局,玉真门主不必如此……”
如果是在事情刚刚发生,他满心惶恐、鼓起勇气与晓林洞的修士辩吵之时得到赤部部首这般抚慰,他必会觉得内心温暖,犹存希望;哪怕是在明昱调研发现二十四皆是由于大阵自内攻破,晓林洞利用那些言论施压之时,他能得到这些安抚,也会觉得雪中送炭,非是孤身一人……
可是,到得现在,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海尘大师已然代表符阵大师这个群体给出了最终的意见:删减大阵对于集平界大阵被破有着绝对影响。再多的解释又有何用呢?终归是他们擅作主张引来盟中大祸……
此时的玉真门主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赤部部首的那点抚慰他恍若未闻,只是惨然笑道:“是啊,岑泽大师不是晓林洞之人……好一个公平公正的结论。”
岑泽大师是斩梧渊中人,而斩梧渊与晓林洞的关系如何又须多说?
这番惨然厉笑中,竟是对斩梧渊也多有厉然怨望之意,场中所有修士皆是满面骇然,这玉真门门主定是疯了!先撕晓林洞,再责斩梧渊……这斩梧盟中,你怎么可能还活得下去!
可此时玉真门门主却彷佛不知道周遭那些嗡嗡议论中他那注定悲惨无比的下场一般,只抬起血红双目,紧紧盯着晓林洞洞主道:“敢问真人,若按斩梧盟第六轮大战调度,晓林洞应送往集平界的物资共计灵石三亿八千六百七十一万,便到今日,我集平界一共才收到六千六百余万物资,还有三亿两千余万物资现在何处?!”
平地惊雷,就在这样猝不及防间撕开了人族最丑恶的真相。
这一刻,合道大圆满的修士之威不能压过这道惊雷的威势,无数双目光皆是情不自禁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修士:是真的吗?斩梧盟划拨给集平界的物资……竟然被晓林洞扣下了八、九成?!这是真的吗?!
便是合道大圆满,心境接近圆融,这一刻的晓林洞洞主依旧感到一阵剧烈的心境动荡,那是一种久久未曾体会到的心惊肉跳的恐惧――彷佛是什么致使的威胁,却可笑的是来自于一个他从始至终都没看在眼里、依旧满口胡言乱语的小修士,怎么可能?
定了定心情,在众目灼然之下,这位晓林洞掌门略微蹙眉:“晓林洞代盟中调度物资,沐风栉雨夙兴夜寐,未敢有一日忘却抵御妖邪的使命,玉真门只是我晓林洞为盟中调度的其中一个门派而已,我晓林洞何至于如此下作?”
是啊,何至于?
便是赤部部首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也慢慢觉得不太相信,堂堂晓林洞,他是知道的,晓林洞有一千种、一万种赚钱的法子,怎么会选最容易出问题、出纰漏、把柄最多的一种?扣下物资?这不是落人口实吗?
帮别人建个前线大阵,向这些门派提供独家垄断的法器,将这些物资轻轻松松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套取出来,这才是晓林洞会做的事。
赤部部首不禁摇头道:“……还请慎言。”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信之意。
那玉真门的掌门突然哈哈一笑,此时不只是他的眼眸,便是他的肌肤都开始犹如烫熟的虾子般,极不正常地赤红起来:“呵,一丘之貉!”
这公然将斩梧盟最顶尖的两个门派辱骂的行为叫场中许多两个派弟子祭出法器开始怒骂:“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几次三番辱我斩梧渊,若非部首约束,我等早已将你斩落!”
但这点威胁于此时的玉真门掌门而言犹如毛毛雨般,全不被他放在眼中,此时他全身赤红,这异状叫周遭许多修士纷纷出言:“他这是怎么了?”“当然是疯了!竟敢这般指责……不是疯了是什么?!”“不不不,你看他的模样,难怪是失心疯之下走火入魔了?”
在那些惊惧厌憎的眼神中,鲜血自他双目中流淌出来:“你们皆指责我玉真门为了些许灵石,不顾大局偷工减料,不仅失去集平界,还累得前线败退……你们又谁知道,大战之前,我玉真门的弟子连修行的灵石都无法保证,甚至不得不用些灵草灵果充饥修行!哈……你们当然是不知道的!洞主!你们晓林洞上下用着玉真门的人命换来的灵石坐享天之骄子的荣光可还得意畅快?”
然后不只是双眼,他的七窍中都有鲜血渗出,整个人渐渐矮了下去,有修士发出惊恐的叫声,那不是矮下去!而是溶化,这玉真门掌门整个人都犹如溶化在血水中一般,从双足开始渐渐溶化至膝、腿、腰、胸……眼前整个人都在化成一滩血水。
可他一颗头颅却在自己的血泊中露出诡异笑容:“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的话,我便以我魂我命立此血誓,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晓林洞,你们上上下下欠我玉真门三亿两千万灵石!欠我玉真门一个集平界!欠我玉真门战死在集平界的三千条人命!你们全门上下――不得好死!!!!!!”
最后那怨毒的四字诅咒因为头颅渐渐溶化的缘故,低沉死闷,彷佛是自九幽深处传来,叫人情不自禁觉得毛骨悚然。
这番变故发生得如此之快,便是赤部部首与晓林洞洞主这样的合道大能竟然也未能反应得过来。
或者不是未能反应,而是实在无法反应,以命以魂立血誓……这便意味着,这个人用自己的生命魂魄证明自己方才所说之话句句属实,否则根本无法誓成!
这种以自己的魂命献祭换来证实的誓言简直太过残酷惨烈,也太过惊心动魄,谁能反应?
不只是满场修士,便是赤部部首此时看向晓林洞洞主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第六轮大战,那是对于人族逆转局势如此至关重要的一战,盟中几乎是倾尽合力在备战,连集平界这一个小小的前线之界都能得到三亿物资便可见一斑,可是,晓林洞竟然敢昧下八、九成……这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到手的只有一成物资,那大阵删减成何样都不足为奇,甚至,大阵能保持成集平界那样才是一个奇迹。
思及方才玉真门掌门那字字泣血的怨诉中,玉真门弟子竟只能依靠低阶的灵草灵果来果腹修行……赤部部首目光情不自禁看向那些悲痛欲绝泣不成声的玉真门弟子,个个皆是神虚气浮,确是损耗过度而灵力补充不足的模样。
此时的赤部部首,已然不再去怀疑玉真门掌门所说之事,一个愿意用自己的生命魂魄来强烈揭露真相之人,再去怀疑,是对逝者的侮辱。
他只低声朝旁边弟子吩咐道:“去,助那些弟子好生安葬他们的掌门。”
那弟子亦是神情复杂地应了下来。
能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揭露真相,为门中上下争取到一个重新确定事实真相、洗脱罪责的机会,这位掌门,其实很了不起,值得任何人敬佩。
晓林洞掌门看到这情形忍不住皱眉道:“部首,你莫不是以为我晓林洞当真……”
赤部部首只澹然抬首道:“我已经召集了盟中议事会,洞主若有何事,会上再说吧。”
晓林洞掌门面色一变。
盟中议事会,这是斩梧盟所有高层、各方势力齐聚商讨大事之会,这赤部部首什么意思?此时能有什么大事需要商议?难道竟然真要根据那可笑的什么血誓要定他晓林洞的罪?简直是笑话!
这番泾渭分明的态度叫晓林洞洞主心中窝火,却又隐隐感觉到不安,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敢确信,他们晓林洞绝不会靠这么蠢的法子来盈利,为何方才那小子临死前还信誓旦旦?
思及方才玉真门那掌门,幽怨阴狠的“不得好死”四字又彷佛自阴冥钻出来在他耳边回荡,晓林洞掌门将这软弱情绪很快挥散,只觉得方才不该叫他家伙死得那般便宜!往他们晓林洞脑门上抹得这么黑便一死了之……当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这般阴阴地想到,盟中议事会的人却很快到齐,皆是各大势力在斩梧盟中代表,这些人响应素来及时,以防战事起时应对不及,此时被召集而来,看到赤部部首与晓林洞掌门不悦的神色,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修真界中,一个传讯,所有事情便都会传遍各处,更何况是方才那劲爆奇诡之事。
一个小门派掌门用魂命为祭,立下血誓状告晓林洞侵吞战备物资。
简直是大战以来都没有的精彩话题。
晓林洞掌门的面色却丝毫没有成为话题中心人物的自得,他只沉着脸,看这赤部部首要如何说,不过一个小门派掌门的一面之词罢了!
而这位赤部部首开口却是说道:“诸位,鉴于第六轮大战我斩梧盟失利太过,盟主震怒,想让我等回禀真相,说来惭愧,数次查探均无结果,我便叫明昱去了集平界,如今他正好归来,才请诸位一同做个见证。”
这番话叫原本未将此次议事会放在眼中的晓林洞洞主都是一怔,明昱……去了集平界?
这洞主不由皱眉,他此次控制事态发展,不过是想转移盟中上下对于枫晓界丢失一事的注意力,努力澄清晓林洞竭力防守却非战之过的经过,想叫那些小界的小势力背起这战败之责来。
却万万没有想到,怎么事情走到现在发生了如此之多的曲折意外?连一个小小的门派掌门都敢攀扯诬陷起他们晓林洞来了?简直好笑至极!现在这什么明昱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去了前线打探消息……这到底是真的,还只是这赤部部首使的诈?
可此事不是叫晓林洞担忧的,这洞主担忧的却是赤部部首的态度,没有给他时间了解这查探的经过与结果,而是直接召开了盟中议事会……
不知道,这赤部部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当他看到一身狼狈血迹殷然,明显是吞服了灵丹来不及疗伤便匆匆赶来的明昱满面沉重时,他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