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是何等眼明心亮之人, 在孟满与闵莲舟的对话间,他已经立马明白:这一次不论怎么说他都是去定了。
除非他愿意撕下萧大师这身份, 啧,这马甲经营不易, 他可不愿意为区区一个圣师岛大比就轻易放弃。
在杜子腾的深谋远虑中,萧大师这身份是打入圣师岛、打探法天大阵、甚至是了解妖魔界、进入百城界之外最好的掩护,轻易失却太过浪费。
更何况,圣师岛他本来就要去,只是这么个去法未免令他有些不快罢了。
他看了孟满一眼,在何以焕焦急地开口想说什么之时,已然踏上前一步道:“这是自然, 闵圣师与孟将军皆是一片良心用苦, 在下又岂能不知,这大比中,我必不负二位所望!”
孟满倒是回头高看了杜子腾一眼。
现在这节骨眼上,沿海诸城元气大伤, 恐怕不日就要收缩战线, 临海城纵是毫发无损也是独木难支,必须与其他城池共进退。
因着海中特产远远比内陆丰沛,沿海诸城隐隐冠绝百城,在此形势下,诸城实力大损之际,抵御妖逆自然是需要圣师岛多多出力。
以上都是孟满与临海王的计议,他并不知道那圣师岛上的大长老具体与王上说了什么, 至少在给他的命令中,近期内,对于圣师岛,都要保持十二万分的恭敬。
一个来历不明的妖灵器师,不论对临海城一役做了什么样的贡献,忠诚度毕竟有限,在大局面前,什么都算不得。
更何况,圣师岛乃是妖灵器师的圣地,这位萧大师去了,一是可以查验一下他的来历真伪,二来,说不准他在那里还会颇有进益,怎么看都不是坏事。
若是杜子腾坚决不去,说不得孟满便要动用些手段了,毕竟对一件好事唯恐避之不及……只能说明此人有问题!
此时杜子腾如此从善如流地识时务,连场面话说得这般漂亮,孟满十分欣赏,大比结束之后此人也必是他们临海城要拉拢的人才,此时就表情就客气了许多:“若大师能为我临海城增光添彩,我必向王上请功,为阁下再开一次临海秘库!就怕到时候萧大师去过圣师岛就看不上我们这穷乡僻壤的破铜烂铁喽,哈哈!”
一时间,三人竟是齐声笑了起来。
看着这和谐的气氛,何以焕有点点发懵,前一瞬间那隐隐的剑拔弩张、孟将军与萧大师眼中那隐隐寒芒难道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杜子腾与孟满在这长笑声中对了一个眼神,彼此皆知道,对方也是眼明心亮之辈!
此事上头方才孟满强势的态度算是略微得罪了杜子腾,但双方也在这个眼神中达成了某种不必言说的默契,孟满所谓重开秘库那是将来之事,但眼下,哪怕只是为修复和“萧大师”这么一个他极其看好的聪明人的关系,他也定会略微“补偿”一二。
倒是闵莲舟看到一旁何以焕茫然的小眼神,心中一动,开口道:“何师,您亦是我百城界中阅历颇丰的妖灵器师,此次机会如此难得,不如也与萧大师一道来吧!”
孟满脸色一变道:“大战刚过,军中事务繁杂……”
闵莲舟却是笑吟吟地道:“哎,孟将军不必紧张,我知道何师是你临海军中的定海神针,我圣师岛必会将何师安全送回,若不放心……”
他却摸出一物来,竟是一大一小两只海螺,却是十分巧妙地彼此嵌套着:“子母螺,彼此可以感应安危,甚至是千里救援,怎么样?”
杜子腾的目光在闵莲舟面上微微一扫,心中已经起疑。这圣师岛到底是为了什么,连何以焕这样明显的临海王心腹也不放过?
子母螺乃是十分珍贵的妖灵器,须得圣师岛附近一种罕见的妖灵材料进行制造,而且所说一万对里难得成一对,闵莲舟摸出的这对,子螺与母螺间冥冥间那微妙又千丝万缕的联系十分清晰,更是珍品中的珍品,竟叫孟满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
闵莲舟不是盏省油的灯,又朝何以焕笑道:“何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我知您曾涉足界外之地,难道就不想借此机会踏上大师之境,真正参与到界外事宜中来么?”
孟满再看到何以焕的表情时就知道,大势已去,何师决心已下。
多年来,何以焕对临海城是鞠躬尽瘁,没有二话。此时他既然心意已决,事情便已定局,临海城再如何也不可能拦着他,哪怕是临海王,也绝开不了这个口。
闵莲舟一击便中要害,孟满忌惮地看了闵莲舟一眼,这圣师岛上的人是怎么知道何师当年那些隐秘之事的?
在这关口,杜子腾却是突然开口道:“闵圣师,我还有一不情之请。”
闵莲舟皱眉,眼看事情将成的关头,莫不是此人又要出什么乱子?
杜子腾却是一指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王七:“这乃是我的追随者,虽是身有妖气,与我一路行来情谊颇深,我亦想带他到岛上见识一二。”
孟满与何以焕皆是捏了把汗,圣师岛……那可是妖灵器师的圣地,带一个妖族踏足其间?这、这、这简直是天大的亵渎!
闵莲舟先是一怔,然后朝王七看去,王七站在不远处,浑然不知道此处发生的一切,正在整理着那些妖灵材料,神情端肃姿态娴熟,闵莲舟眼中精光一闪,却是开口道:“既然是萧大师亲自开口,亦不是不可以。只是嘛,圣师岛那是何等地界,既然萧大师你要带个妖族上去,那么便要全权负责,除了你、我与何师之外,不得叫他人得知此人真正身份,否则,一切后果萧大师你皆要自己一力承担。萧大师,怎么样?你还要执意带个妖族么?”
圣师岛那地界上遍地都是妖灵器大师,带个妖族还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否则后果自负,这简直是极度苛刻的条件!
杜子腾看着闵莲舟那有些高深的反应,心中疑惑更深,这闵莲舟怎么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一些?
但此时显然无法得到答桉,说到负责……杜小爷内心深处十分澹定,马甲虽可贵,小弟价更高,到了关键时刻,弃马便可,负责就负责呗。
他只含笑朝王七扔了一个匿气的妖灵器道:“这是自然。”
隐匿气息的妖灵器虽可以作用一段时间,但一旦灵力耗尽便是败露之时,而且,妖灵器的性能总是受限于妖灵器师的水平,一旦有妖灵器大师能全面压制这位萧大师,恐怕一眼就能识破那是匿气的妖灵器,这所谓的身份自然也会当场戳穿……
他们人人皆知其中风险,萧大师身为妖灵器大师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却这般坦然应下,除非……他对自己的妖灵器拥有极强的信心!
闵莲舟仔细用数种手法刺探了一下王七的气息,一无所获,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语。
就是孟满与何以焕亦是悄悄尝试了数次,无功而返后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庆幸:还好这位萧大师所制的妖灵器都在他们临海城,未曾被妖族掠去……
不论其他,至少杜子腾这澹定到强大的态度深深感染了诸人,就连何以焕要上圣师岛一事的冲击看起来都没有那么大了。
一切已成定局,闵莲舟以身负使命为由,竟是连多余的交待时间都没给杜、何二人留下,竟是匆匆便离开了,只留下孟满眉头紧皱立在原地,思量着要速速向临海王禀报。
而杜、何、王三人此时已经踏上闵莲舟那艘华贵非常的画舫,这画舫亦是妖灵器,不知是什么妖灵材料制成,在海上犹如疾羽掠风,行动起来速度非凡。
可在杜子腾的灵觉中,这种行动的迅速不只与速度有关,还与规则有关。
他手握小木棍盘膝而坐,在他的视野里,周遭世界彷佛变成一个极其复杂的线条世界,他所在的画舫便是在这些线条间弹跳借力,犹如弹丸般飞越了不少障碍才能维系如此高速。
随着他们越过的屏障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杜子腾已经感觉到周遭不同的妖灵器在越来越多,他转头对身旁还有些神思不定的何以焕低声道:“怕是快到了。”
他话音未落,画舫已经听下,便听闵莲舟的声音响起:“诸位,欢迎来到圣师岛!”
杜子腾与何以焕出舟一看,放眼看去,满目翠碧,灵气浓郁到逼人。
更令杜子腾印象深刻的是圣师岛独特的地形,山嵴道道,起伏十分剧烈,犹如一根根翠碧利刃直直插.入海洋之中,颇有些烈烈之气。
他们甫一登陆便热闹非常,不远处竟有人大声招呼道:“王七!哈,你这小子当初连师尊都不能说动你离开,这一次你可算也来了!”
杜子腾、何以焕与王七同时向那出声的人看去,却见一个满面英气的青年大步朝王七奔来,二人一番拍肩问候,好一番契阔。
何以焕疑惑的眼神却是落到杜子腾面上:一个妖族……如何能与那一看便出身诸城世家的公子哥儿相交如此密切?
杜子腾却是回以一个微笑。
何以焕无可奈何,当初莫如故将人带来之时他便知道这位萧大师来历存疑,现在发现多了一个疑点,简直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全都一个样。
远远地,一个长须修士踩着一双翅羽降落,何以焕面上神情一怔,那与王七交谈甚欢的青年竟是恭恭敬敬地道:“师尊。”
甚至是闵莲舟等奉命出使诸城池的圣师亦是无比尊敬地躬身向这修士行礼:“暮大师!”
这位暮大师蓄着三缕长须,模样清雅出尘,目光只略略扫过王七,最后却是定在何以焕面上:“辉之,许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