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周云天懵逼, 在场那么多观礼的嘉宾尽皆懵逼了。
这tmd是义风军首领的封王大典啊!最后搞成王妃休夫大典了?!
可回过神来,另有起事的其他首领忍不住哈哈大笑:“周义王啊好一个周义王, 现在你可是被王妃休了哇,哈哈哈哈……”
不说与周云天不睦的这些其他首领, 就是观礼的其他嘉宾,亦是忍不住觉得这场景说不出的滑稽好笑。
周云天的目光自场下扫过,刻骨的仇视最后牢牢盯在莲英身上,凡人不想像的漫长道途中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他早年亦有这般被当众讥嘲之时,可他咬着牙腆着脸厚着颜一步步挨了过来,在这过程不择手段用尽心机, 一步步踩到修真界的最顶峰, 除了云横峰上那些冥顽不灵的剑修之外,修真界中谁还敢多说他一句!
可现在……他竟然被一帮凡人踩在了脚下!他堂堂化神之尊,竟然会叫一群低贱如蝼蚁的凡人肆意践踏!!!
这种羞辱只叫他想起早年那些不得不左脸挨打伸上右脸的折辱岁月,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看着眼前这位澹定扔下休书的妇人, 周云天的恨意简直要沸腾而出, 一切皆是因为眼前这个凡间蠢妇!
这一刻,化神修士可怖的灵力几乎要倾泻而出!
可是,当他隐隐感知到头顶那股沛然可怖的莫大威力与神魂间的可怖气息时,周云天强吸一口气,硬是以修士的强大心性将一切不甘、愤恨悉数压了下去。
早在强开霄河进入这古怪空间之时,一缕气机就曾经钉入他神魂之内,以化神修士之能, 周云天轻易地感知到,这缕气机形同契约,他入这空间便要守这处空间的规矩,否则会被霄河无情抹杀。
同时,若是他守着规矩达成了此处空间的要求,自然也能借着空间崩裂之机探寻到飞升大道,这买卖中有风险自然也有收益,公平得紧。
方才,他一不小心,差点失控,且不说他需要与霄河斗上一斗的胜负问题,他在这空间中蛰伏数栽,都是为了那飞升之机,若因此功亏一篑,简直是太不划算。
看到这一幕,暗中不知有多少在叫可惜,要是这家伙控制不住心境,当场暴走最后被霄河抹杀才叫大快人心呢。
周云天冷静下来,化神修士漫长道途中不知经历过心机周折,眼前这番羞辱忍下之后,冷静便重新回到脑中。
他目光一扫台下的义风军,因着发展实在太过迅速,数载间从一支乡野游勇发展到这般能与一朝国.军势均力敌的军队,这便使义风军中往往面临无人可用之局。
邰县出来的子弟,一是黑风寨的底子打得好,多年与官府斗智斗勇,乡野间也是人人知点兵事,二是这些子弟好歹知根知底,忠诚无疑,可以放心地放在岗位上,因此,虽然周云天有意在扩张途中刻意抹去黑风寨的印记,可这发展过速带来的问题之一便是关键岗位上,黑风寨、邰县一系的人所占比例十分之高。
现在这般局面也是给周云天提了个醒,他虽是觉得以后定要将黑风寨一系的人马彻底清洗,可他也相信,这数年间,在外行军打仗皆是他一人统率,那凡女果然只是一介妇道人家,想得这般轻巧容易,以为一纸休书就能将他这数年经营消弭无形,未免太天真。
因此,周云天此时一点也不急,他只是看了莲英一眼:“夫人,这本就是你我之间的家事,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你这般火急火燎地将帽子扣在我头上未免有失公允。这家事姑且不论,你将义风军牵扯进来……你可知,如今天下百姓皆翘首以盼,希冀我义风军早日驱逐那等昏庸无道的戾王,为天下主持正义?你膝下无出,本就犯了七出之条,现在又因着心头一点妇人的嫉恨之心,将天下大事置之不理,简直是不贤至极!愚钝已极!义风军之事,乃家国大事,你想胡闹,也要看全军将士答不答应,看天下百姓答不答应!”
周云天这番话堪称义正辞严掷地有声,竟是令全场收了笑声俱是一静,然后他缓和了口气郑重道:“你这无理取闹之举,这第一回我便当是你玩笑之语,若再有第二次,我绝不姑息!”
周云天这番言辞倒令底下许多宾客刮目相看,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的老婆这般狠狠羞辱,还能为着大局这般有理有据地从容辩驳,甚至隐隐令底下一众宾朋觉得莲英王妃在无理取闹,反倒是周义王大度有气量……这不能不说是手腕高杆。
他这般一说,且那神情气势足以令普通兵士双腿发颤,满以为会令莲英害怕屈服。
就是一旁观察局势的杜子腾也觉得,莲英这封休书,虽然听起来解气,也足够羞辱周云天,算是报复到位。但依他与萧辰这段时日跟着周云天观察了数日来看,实质上来讲,军队控制权一直牢牢在周云天手中,说什么净身出户,不过是民间野俗,到得这般情境底下,谁拳头大谁才能说话算数,也许到得最后,莲英不过是讨了个面上的痛快,对周云天根本奈何不得。
毕竟是化神修士,虽说一直隐没了气息,在这空间规则之下也不能使用相应的力量,但漫长岁月中的气势压迫却是在那里,在这样足以令众多将士腿软的周义王面前,这位刚刚上任的义王妃却是夷然不惧,她只笑道:“哦?若依义王之见,我要你将黑风将还予我是无理取闹?我还需要问满军将士是否答应喽?”
周云天心下微觉奇怪,却相信自己对于义风军的掌控,只澹澹道:“那是自然,你一个妇道人家恐怕不知道,那早年所谓的黑风军不过是散兵游勇,散漫无纪,朝不保夕。而现在义风军乃是我率军在外,南征北战中磨砺出来铁血之师!军中将士多少辛苦才得以锻成今日这百战之师,眼见便要令天下大变、有福共享的当口,岂是你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可以肆意抹杀他们的劳苦、叫他们又变回那等无甚前途的游兵?若是不信,你只管开口问问,有几个将士愿意跟着你一介无知妇人胡闹?”
周云天这番话中信心满满,他也确实应该有这个信心,黑风军说句难听的,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抢盗之徒,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的义风军却是天下皆知,百姓皆慕,不说实际做得如何,仁义之师的名头是极大的。
周云天现下已经封王,打过滨江称帝一事几乎十拿九稳,他自己称帝,下面跟着的将领自然也是要跟着封妻荫子,这么多年提着脑袋南征北战图的不就是这个吗?这种关头,几个人会跟个妇道人家一起脑袋发昏?
即使是杜子腾,也并不看好莲英这种举动。
近日的观察早就表明,周云天在军中确实是无可取代的,至少,是现在的莲英没办法取代的,她的话在将士心中,声音太弱。
可意想不到之事竟然真的发生,在周云天的信心满满之下,莲英竟然半点也没有露怯,反而笑得自在:“似你这般行事,纵是许诺了将士什么……你既然当年能信誓旦旦欺骗爹爹,自然将来亦能哄骗所有将士!我确是不信,人人都愿意追随一个不信不孝之徒!”
这几同于指着鼻子的谩骂叫周云天勃然变色,他已经没什么耐心再同这个无知凡妇耗下去,他手一抬,便要下令将莲英绑下去,便在此时,一阵爽朗沧桑的大笑响起:“说得好!周云天,你要是敢动莲英一根手指头,今天我便要将你的狼心狗肺都掏出来给天下人看看!”
周云天一愕,目光向台下看到,却见一个精神饱满的矮个儿男人龙行虎步上得台来,在周云天几乎呆滞的视线中,这男人向台下团团抱拳:“诸位,在下便是这黑风军一手创立之人,这黑风军便是以我之名而得之!”
在台下一片大哗中,这位死而复生的黑老大一指周云天嘿然一笑道:“我知道诸位想问什么,我便告诉诸位,当日我本念着小女的份儿上,退了一步,将黑风军交予这宵小掌握,可没想到,这周云天当真是狼心狗肺,早前对我承诺要好好照顾小女,转眼却这般冷落于她,还说什么小女无所出,你自己问问,一年到头你有几日到过后院?
先前我还只当是你实在太过忙碌所致,谁知转头就听说你早年便有一双儿女在故土,周云天啊周云天,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以我黑风军的家底起家,不令小女有出,转眼把那贱婢之子弄来承继家业,这般一来,入赘之事再无从谈起!
这也便罢了,诸位是否早有疑惑为何我会死而复生?嘿嘿,说来也是我命大,当初官兵围剿邰县那偏僻的村子,我勉力逃生。可诸位绝想不到我在隐匿逃亡之时听到了什么,这群狗官兵根本不是偶然收到的消息,乃是有人故意告知他们我在那处村子,他们是收到义风军中人的消息刻意寻我而来!我在那村子隐居的消息何等隐秘,普天之下知道的绝不会超过五个,天下……有这般凑巧之事?!”
这几乎是在当面指责周云天故意泄露消息要致黑老大于死地!
周云天怒声道:“你这是胡说八道!我何曾……”
黑老大却是抢先道:“你敢说先前莲英要接我往开阳城,你没有刻意阻拦?!你不过是怕我到了开阳城在军中分你威望便下此毒手!周云天,我自问生平没有一件事对不起你,当初你只是个落魄书生,我赏识你,抬举你,将独生爱女下嫁于你!后来,你于领兵一道上本事不错,我相信你,信赖你,将黑风军诸多事务托付于你!可你是怎么对我们黑家的?你冷落莲英,早年有妻却选择隐瞒多年!你为掌控全军,便要致我于死地,不择手段!说你是狼心狗肺都是抬举了你!似你这般恩将仇报的无信无义之辈,弟兄们,你们还愿意追随于他?!”
最后那句话,黑老大简直是横眉扫视当场咆哮而出!
这种指责全然不同于莲英先前那指责,隐瞒有妻欲立他姓子违背赘婿之道,不过是私德有亏,可是……为着权势便这般将恩人、岳丈致于死地,不择手段至此,又被这般公诸于众,周云天再如何也是难以服从的。
当场就有数位邰县出身的将领起身,默默站到了黑老大身旁,他们这些将领甚至个别还熘出了门去……
周云天见势不妙,当即吼道:“中军诸将何在!!!”
当即就有一片将领呼啦啦出列,这乃是周义王真正的嫡系,原本不过是周云天以防万一而留下的一手棋,谁知却是真的在这等场合派了用场!
门外,邰县将领已经领了数队军士要将周云天诸人隐隐包围起来,周云天措手不及,只在诸将的护卫之下择了北方且战且退,一时间,这好好的封王大典竟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彻底逆转了起来。
杜子腾在一旁亦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不过是想着为了更好地对付周云天而强烈建议萧辰前往观察,谁知居然错过了这么多重要剧情――黑老大重新出现,又能令这么多邰县将领在他身旁,还有莲英先前那番话,定然不是巧合,恐怕早有谋划在先。
这谋划……从上次莲英的表现来看,恐怕也不过就是这月余之间,这位黑老大可真不愧是一手创立黑风寨这种彪悍组织的狠人,能力杠杠的。
而高台上,扔了妃冠却一身大礼服的莲英独自立于高台上,看着底下血腥无边的厮杀,一边是养她长大的爹爹,另一边是于她无情无义的夫君,双方拼尽全力,只想将对方置之死地,明明她应该站在爹爹那边,可此时她心中百种滋味,却更有一种生无可恋两不相帮的寂寥意味来。
在这场规模不大却异常血腥的杀戮中,黑老大调兵遣将异常犀利,竟是丝毫不输周云天的娴熟!甚至,最后这位犀利的黑老大更是咆哮道:“不惜一切代价,勿要杀了那狼心狗肺之辈!砍下他人头的!老子就在这里承诺以义王之位!!!!老子可不是那言而无信的鼠辈,黑老大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给老子宰了那狗.日的!!!!”
这种悬赏简直前所未有,在双方历史的对比面前,黑老大的咆哮显得异常有说服力,周云天一方且战且退,听到黑老大这恐怖的咆哮,竟是一时心颤手软,难以为继,周云天在这场全无准备的战役中显得格外吃亏,简直心急如焚,听到黑老大这恐怖的悬赏,他甚至发觉自己身边几个心腹的眼神都有些不太对了!
义王之位?若是封下属以义王之位,何以酬己?以后又要如何共处?这听起来可以激励下属之策,却是后患无穷。
现在的周云天脑子转得奇快,瞬息间就得到这一个判断:以这黑风的心狠手辣,城府深沉,说这话分明就是为了杀自己不惜一切代价!
自己竟然值得这样的价码?
电光火石间,周云天突然明白过来,怒吼过来:“原来是你――!!!”
这语气中十分奇怪,黑老大可是周云天的岳丈大人,二人本就熟识,为何在这紧要关系,周云天却一副才知道对方身份的模样?
可周云天已经没有时间去同黑老大纠缠,中军接应匆匆而至,双方纠缠难以结束,可周云天干了这么久的义风军头领之职,终归还是有些能耐的,眨眼间就消失在乱军之中。
黑老大心中扼腕,却是知道来日方长,绝不可因小失大,他勐然跃上台道:“诸位宾朋,无须惊慌,自今而后,黑风军在剔除了这等不仁不义不孝之辈后,依旧是为天下百姓找公道的正义之师!我黑风在此承诺,愿与在座诸位会盟,共商天下大事……”
黑老大听起来粗豪的一番话,却是瞬间吸引了本来惶惶不安的其他首领注意,这等畅开心胸迎天下豪杰的胸怀……确实是先前的义风军从未有过的,当场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争论,先前那场军变竟是转眼间被众人抛到了脑后。
对于黑老大而言,今天注定是个繁忙无比的好日子,死而复生嘛,自然是好日子,踢走鸠占雀巢的忘恩负义之辈,自然是好日子,最重要的是,夺回自己的军政大权,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日子。
各项事务纷繁复杂,他年纪不小了,却忙碌得干劲十足。
有军中的各个将领需要他去安抚,这封王大典,各地将领皆是到场的,邰县出身的,若与黑老大同辈那自然是讲感情套关系,若是年纪小于黑老大,那自然是多许诺;
有其他义军的首领们要去谈判,说好了大家一起合作共赢,第一件事就是请大家帮忙抓住周云天那忘恩负义之辈,以义王为赏的承诺永远有效;
再有嘛,就是安排自己人跟着去抓捕周云天,这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必须要安排得力的、信得过的人去,就小堂吧,他当初被周云天以军法处置打了一百军棍,落下了残疾,黑老大盘算就,就令他以此事为契机,多立些功劳以做晋身之阶吧,若真能将那周云天毙了,那倒是再好不过,省却诸多麻烦,他是绝不会吝惜一个义王之位的;
更下一步,黑老大对于如何挥军北上亦是心有成算,绝不可能白白坐等时机流逝,在他思虑之中,军中刚刚发生这般大变,人心不稳,正要以种种举动来团结军心、安抚民意,有什么比挥军北上、占领王都更能振奋人心的?只要占领了王都直接称帝,嘿嘿一切尘埃落定,他倒要看看那蠢货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千头万绪,这位黑老大忙得不亦乐乎,竟也未曾抽空去见莲英一面,没有去顾虑,纵然今日当面扔出了休书,那被他追杀的也还是他的。
而莲英看到这样的父亲,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惯住的后院屋舍之中。
在经历这番军变之后,后院不少周云天一系的人马,死的死,伤的伤,就算安然无恙的也因着怕遭牵连,不知逃往了何方。
只余下莲英自己那些人,偌大个后院便显得格外凄清。
不知不觉间,莲英又走到了那荷塘畔,当初是在这里,那鬼魂对她说,要勇敢一些,随后父亲捎信而来,她激动欣喜之余,便下定决心,要勇敢,要坚强,助父亲一臂之力,可为什么,现在当一切真的发生了之后,自己却觉得心中如此空荡荡的,无悲无喜,一片平静。
杜子腾沉默地缩在空间一角,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呃,其实原因是要追溯到先前,依萧辰的看法,自然是一直跟着莲英,但杜子腾却对收拾碧、雪二派出来的其中一个蠢货――周云天周义王十分热心,一定要前往打探对方情形,叫嚣着要狠狠打劫那个蠢货……
萧辰无奈之下,也只得依他。
结果就是这样,完全错过了剧情转折的关键一幕,因此,现在他也只是猫在空间一角,被寰埏无情地嘲笑为“没见识”、“没眼光”,连小木棍都在一旁打转,一副看自家主人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杜子腾忍无可忍地道:“这怪我咯?没有多视角监控怪我咯!!!!”
莲英却是回头道:“呀,您来了。”
杜子腾:……
为何每次他说话都会被莲英听到!为何!!!!!
总之,杜子腾再次变成个半透明cos鬼魂的模样出现在了莲英面前时,他已经无言了,想到自己上次说了一番话的后果,杜子腾这次果断不再开口,他心中隐隐有了想法,关于如何洗劫这两个化神,萧辰那混账心中分明是有全套清晰方桉的,他折腾个什么劲儿啊,看热闹+负责落井下石就好。
莲英看他不再开口,亦不知这位存在到底是何打算,可她似乎也并不需要对方说些什么,此时此刻,她只是想将胸中那空茫、那些郁积倾吐而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爹爹还活着我应该高兴,明明爹爹能夺回首领之位我该欢喜,可是……唉,也许我实在是太倦了。”
“若如方伯所说,爹爹纵然没有生我,却于我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比之生身之恩半点不少……我自幼长大,他从没有苛刻过我半点,哪怕我再任性顽劣,他也是笑着纵容,可今天看到爹爹,我竟好像有些不认得似的,那个小时候纵着我、宠着我的爹爹可还在……”
莲英这番自言自语中,杜子腾只默默听着,没有插口。
“是不是男儿都是这般,权势名利面前都会变了个人,夫君也是这般,明明当日初见并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还是我自己当初看不清楚想不明白才沦落到今日这般结局?”
莲英话音未落,却听旁边一道急切至极的声音道:“夫人知我!我并未做下那些忘恩负义之事!!!”
杜子腾差点没被吓个装死,他转头一看,我了个擦,这不是那什么周云天吗?!!!!!
外面半支黑风军都在追缉他,他居然还敢潜回来?!
莲英心中就更是惊骇:“你……周云天,你还敢回来?!”
周云天此时模样颇为狼狈,早不复先前那从容得意的模样,双目通红遍体鳞伤,也不知是如何周折才回到这后院之中。
他急切地道:“我为何不敢回来!今天黑风所说一切皆是诬蔑,当日我牢牢把持着黑风军,为何要将他的消息通报给官兵?!更何况,官兵那方如何就肯听我的报信?我根本没有半点理由置他于死地,彼时那般局势之下,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我根本就没有必要冒如此大的险这么做!”
“反倒是黑风,你就没有想过吗?当日他诈死之后,为何这么久未曾与你联络?哪怕他不相信我,为何他也没有来悄悄寻你?彼时我在外南征北战,你却是一直都在开阳城的!”
“你可曾想过,方才你说你并非黑风所出,恐怕出生之时亦是不明,为何先前在邰县人人皆知你出生时红光满天,身有霞纹?这桩桩件件,难道你没有起疑?!”
“夫人,不论你信与不信,黑风于我,乃是宿命之敌!他这桩桩件件,皆是为致我于死地,想同我争抢那江山归属,你同我一样,不过是他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这番颠倒错乱的说辞先是令莲英一怔,随即她嗤笑道:“事到如今,周云天你还是满口谎言不尽不实。若是爹爹真如你所说,一开始便是为了那高位,他又为何要将义军首领之位让于你?这位置本来就是他的!纵是我不知兵事,但爹爹领兵本事就算与你有差,却也差得有限,咱们黑风军最开始招兵买马之事,全是爹爹一手操控……他的首领之位做得好好的,若真是意在天下权柄,一开始就仔细图谋岂不好?为何又要令你承位?”
周云天急了,连忙道:“那是因为你的缘故!当日你是希望由我来率军的,你可还记得!!!”
莲英冷笑:“我自然记得,我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识人不清,才会做下这等引狼入室、追悔莫及之事!”
周云天只是急得满天大汗,他这种种推论皆是建立在黑风便是那人的基础上,他手上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说明黑风就是利用莲英,这样颠倒错乱的说辞加上先前大典上之事,只会令莲英越发对自己不信任。
想清楚这点,化神修士冷静下来道:“莲英,我知道自己此时不论说什么你皆不会信,我不怨你,只怪自己这么多年来忙于军事太过冷落于你,可是黑风对你,并未真有什么好心……”
周云天拿出当初小修士混迹修真界唱念坐打的全套功夫,放低了声音道:“我如今如丧家之犬一般,天下之大,怕再无容身之处,我反复思量,悔只悔当初未曾真心好好待你。”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掏心掏肺,真心实意,没有半点造假,人与人之间,说谎还是坦诚,纵然不能十成确定,可总有那么几个瞬间,冥冥之中可感应到真假,纵然是莲英对他厌恶至此,竟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那死对头都对这凡妇千依百顺,其中定有问题,自己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简直是该死!这确实是自己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周云天的声音低沉时自有种温柔令人沉醉的魅力:“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自今而后能一切顺遂,切莫……切莫再遇上像我这般伤你至深的人。”
杜子腾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tm简直是渣前任如何说情话的经典模板啊!我错了,不要求你原谅,一切都只是希望你过得好就好……
不过,杜子腾看莲英双目清明,虽有触动,却绝非是男女情爱,更像是为周云天的突然转变而惊讶。
“我先前犯下那样大错,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莲英,你最后听我一句劝,我知道我所说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令你无法接受,你大可去做一件事试探一二。”
……
莲英最终还是没有惊动警卫前来搜捕周云天,倒不是什么旧情犹存之类的理由,也许只是为周云天最后所说的那番话,也许是因为终究夫妻一场,她今日当面扔出那休书,又与自己亲爹里应外合坑得周云天如此狼狈,以莲英为人,做不出那样落井下石的事情。
最后,她终于是沉默地放对方离去。
“义风军”又更名回“黑风军”后,人心再怎么惶惶不安,在挥师北进之事前,也是被捏拢到了一处,齐心协力只为打下全部江山。
而不知是否北进的压力太大,黑老大的脾气越来越暴烈,哪怕是心腹至亲也是动辄得咎,令他周遭的人不得不带着几分小时。
这一日,亲眼看到爹爹为一点小事咆哮了一位平素为人仗义、先前却追随周云天、最后没有随之逃跑的将领,最后将对方免职责问,又责令另一个将领务必在时限内将周云天连带周云天余党抓捕完毕,莲英不知为何,突然上前打断道:“爹爹,你可得闲?”
黑风本有些不耐,却终是挥退左右,勉强和颜悦色地道:“莲英,何事?”
莲英缓缓地道:“爹爹,我年纪也不小了,先时是遇人不淑,才让自己这般难堪。我一个妇道人家,终于是要寻个归宿的,爹爹……小堂是你倚仗信赖之人,自幼就对我颇多照料,女儿此生,就想寻个良人安安静静过下半辈子……”
黑风眉头皱起:“莲英,先前是爹爹不是,那周云天……都怪爹爹看走了眼,此番定给你寻个好的,小堂……虽是知根知底,终究身有残障,”黑老大甚至还开了个玩笑:“我的女儿这么如花似玉,我可舍不得委屈。”
莲英垂首道:“女儿所愿不过一良人,爹爹诸事繁忙,哪里又要劳动您呢?小堂与女儿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没有委屈。”
外面隐隐有臣属似在喧嚣催促关于大军起拔之事,黑风有些不耐,便直接道:“莲英,不必多说,在家从父!此事我自有安排。如今大军北进千头万绪,待到事成之日,你便不是如今这身份,还愁没有好儿郎吗?这北进之事最为紧急,你先将左军的粮草之事妥善安置吧。”
莲英立在一旁,仔细打量眼匆忙召唤下臣入内又匆忙开始议事的父亲,好似这十数年来,爹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幼年时那个将她放在肩头的爹爹了。
她默默迈步出了军账,只觉天地之大,竟是一片冰寒。
莲英自然不是真的意属王小堂,到得现在,她亦分不清,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大军马上要挥师北进直逼王都之事,还是令黑风军上下原本有些浮动的人心渐渐激昂起来,自起事之日起,所有参军者心心念念不就是为这一天吗?
在这人心振奋之日,在黑风殚精竭虑的操持之下,军中还下竭尽心力压下一切内患一致对外,那个朝廷,就像已经风化为尘土的腐朽之物,在黑风军的清扫之下,节节败退,这个王朝沉入深渊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义军自己的想像。
在这种步步进逼、日日大捷的氛围中,整支黑风军竟是真的被凝成了一团,愈发地坚不可摧,战无不胜。
直到大军打到王都之外,那是义军形成规模之后,唯一一场艰难的战局,恐怕也是这个堕落的王朝最后一点垂死挣扎,可在义军已经将王都彻底包围之日,这点挣扎纵是给义军带来了巨大的伤亡,但黑风却是拿出前所未在的杀伐果决,直接派上了督战队,逼令军士只进不退,在这等不计伤亡的疯狂进攻之下,终于是以血肉之躯破城而入。
城破之时,黑风激动得仰天长啸:“哈哈,终于!!!”
若非那家伙实在太蠢,恐怕就是自己亲自来做,也不能做得更快更好,哈哈,那家伙恐怕已经要怄得吐血,为自己做了嫁衣……哈哈哈哈……
到得现在,是不是将对方彻底扼杀甚至都不再重要了,只要自己登上王座,登高一呼之时,便是这个世界崩塌、飞升之途大开之日,对方只会随着这个世界的崩解而灰飞烟灭,想来真是太美妙不过!
萧辰杜子腾跟在莲英身旁,看她沉默着随中军终于踏入那深深宫廷――那是前朝最后的抵抗之处,眼看也已经彻底崩解了。
她看着高处那个满脸兴奋狂热、迫不及待坐在龙椅上的男子,陌生得简直令她完全无法辨认。
却在这时,杜子腾突然惊呼,而莲英闻声转头,却是一个趔趄,下一瞬间,她已经牢牢被定在一个臂膀中,脖子上横着一把寒刃。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那样熟悉又陌生,就像是绝境中的野兽无路可走一般的绝望疯狂:“你以为这局你胜了?哈,你信不信我一刀宰了这个凡人!”
此时的大殿之中,义风军并不算多,一部分人前往搜捕那些前朝作孽,只有黑风的几个心腹领着他的贴身卫军跟随着。
他们竟是一时不察,被周云天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竟是狠狠扣住了莲英!
黑风看了过来,他尚未开口,他身旁几个下属已是斥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竟然还敢出现!”“还不赶紧放开公主殿下!”
这滔滔骂声之前,周云天却是哈哈大笑:“公主……?确实是公主啊,这一局我输得确实不枉,雪亦老儿,你能先一步找到气运之子,令她家破人亡之后还要视你如亲父,我却只道是那什么黑风寨中有大气运,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气运居然是落在一人身上,难怪你在将我踢走之后牢牢把持着绝不肯再她亲近旁人……”
如果不是当初认出自己来,这雪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娶这凡妇的吧?什么入赘、赏识,现在想来,统统是雪亦的一手算计,自己与他一般身负天命,自然而然会与气运之子命运交错,可这雪亦一番算计之下竟是令自己彻底失了气运之子的垂青!将整盘棋输了个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周云天抬起赤红眼眸狠狠盯着黑风道:“你以为你赢了?我一刀下去,这个结界就此终结――大不了老子同你鱼死网破!”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在场诸人皆是听得无比茫然,可在这茫然之中,隐隐地,所有人都听出了一个可怖的真相――莲英并非黑风所出,甚至黑风当日有意找到莲英令她家破人亡之后才自己收养,这周云天与黑风一样,因着什么气运的缘故,竟也是必要找到莲英?
这番话只令当场诸人迷茫之外终于肯定:这周云天在身败名裂无路可走之后,终是疯了。
只有莲英,她咬着唇,像是感知不到唇上痛楚一般,牢牢地盯着龙椅之上的黑风。
黑风的表情却根本没有周云天想像的半点气急败坏,他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悠然:“你啊就是太蠢,气运之子?呵,从我踏上这王座之时起,气运便已经在我身上!一个凡间蠢妇而已,先前有用之时你因小失大,现在无用了……你却妄想用来威胁本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