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林家杂货铺,祁琪显得有些灰心丧气。
这也难怪,一开始信誓旦旦以为这案子即将撕开一道口子,可经过审问之后,一切又都好像回到了原点。
她备受打击地说:“咱们是不是破案方向出了问题,其实我们应该先从下人们下手。”
魏昶扭头看了看祁琪,她明明内心有点混乱,可她却一定要装出一副能掌控一切的架势来。魏昶笑了笑说:“当你意识到错误的时候,首先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初衷,否则你可能从原本正确的道路上走向深渊。我们一直用的是排除法,慢慢缩小查案的范围。这个时候你觉得,应该反而扩大范围吗?”
“我觉得我们之前的审问有些太武断。”
“你还不如直接说是我太武断。”魏昶不在乎的样子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祁琪好奇了,瞪大了眼睛。
“林掌柜说得都是实话。”魏昶神秘地笑了笑。
祁琪突然失去了兴趣,白了魏昶一眼。
“你的眼睛很爱白别人,真不知道你是否照过镜子,自己白自己一眼。”魏昶讥诮口气道:“你就不能把我的话反过来听吗?”
祁琪想了想,突然发现什么大秘密似的说:“你的意思是说,林夫人说了假话。”
“你还是很聪明的。”魏昶一副很认同的表情说。
祁琪撇嘴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魏昶揉了揉鼻子道:“刚才林掌柜送她回屋的时候,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虽然他们的谈话与案情没有关系,可我听出林夫人心虚。她对丈夫说,自从结婚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黄秋华。这一定是在撒谎。”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她呢?”
“咱们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魏昶抖了抖袖子说:“直接去找黄秋华,就说林夫人已经承认给他提供水银。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表现。”
祁琪脸上显现出一丝担忧,她对魏昶的话有一种听不太懂的感觉,一个判断还没搞懂,又一个判断又来了,让她感觉应接不暇。这种感觉十分不妙,心中有一种被击败的感觉,不知为何,淡淡的感觉到一丝惶恐。难道,自认为胞读书的自己,还不如魏昶这个大老粗吗?
再次来到黄府,家丁已经不再询问他们什么了,就好像走自己家门一样方便,走进来,直接打听黄秋华,家丁却说,黄老爷带大小主子们,去法华寺做法事去了,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法华寺在万年县那边,一大家子人,拖拖拉拉慢慢悠悠走,没小半个时辰都回不来。
魏昶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又把几个留守家丁丫鬟聚拢到一起,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把几个人说得摸不着头脑,一开始有些局促,甚至有些紧迫。
这帮从小儿为奴的人,总是那么缺乏安全感,缺乏自信,与外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没有把握的样子。说起话来,都是“可能”“也许”“大概”之类开头,总是说些没有保证的话。
可魏昶却与他们聊得挺开心,他把每个人的话前面的副词都去掉,只听后面的句子。后来他劝走了几个人,留下一个害羞的小丫鬟和一个脸色窘迫的男孩书
童。
先打听了一下二人的来历,他们原来的家庭生态都十分糟糕,比如这女孩,原来家里竟然有十七个孩子,这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想象。这可真是土豆大量生产导致的人口大爆炸,否则怎么可能生这么多人呢。小丫鬟是家里的老三,很小就开始干活,照顾弟弟妹妹,后来家里揭不开锅了,干脆拉到城里来卖。这样干瘦的小丫鬟,卖不得几个钱,只是长得还算白净,被黄家收了,给二少爷黄利玉打扫房间。
方才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吞吞吐吐,闪烁其词,魏昶觉得她恐怕是有自己的想法,或许与案情有关,可她当着大伙儿的面不敢说。
而另外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书童,这男孩家境比女孩还要糟糕,他家孩子倒是不多,只是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拉扯六个孩子,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后来在男孩六岁那年,就拉出来卖,被黄家用十块银币就收了奴籍。这也太便宜了。十块银币对于黄家来说,还不够一盘好菜的钱。可对于男孩的母亲来说,却是两个月的口粮。
“祁琪啊,你单独和男孩聊聊天。我和小丫鬟聊。”魏昶说。
“你是不是说反了?”祁琪怀疑地说。
“没反。”魏昶说:“这小丫头看着害羞,软弱,其实骨子里十分坚强。而那个男孩,看起来挺坚强,可实际上心里虚得很。需要你这个当姐姐的把他心扉撬开。而我会给他更大的压力,压得他牙关紧咬,最后什么也不告诉我。”
祁琪思考的目光看着魏昶,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安排。
屋里只剩下魏昶和丫鬟,魏昶问:“黄道同老爷子死了,你伤心不呀?要说实话,我当了许多年差,见过许多丫鬟,我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很多丫鬟并不喜欢主子,有的还背后咒主子早些死呢。”
闻言,小丫鬟吓得一激灵,抖索着肩膀说:“魏大人,您不能乱说的,小玉才不会那样。”
魏昶苦涩地笑了笑说:“没关系的,在这里说什么都没关系,如果我们办案人员,那么不守规矩,什么都往外说的话,以后如何办案呀?别人一打听我的名声,就知道这个人嘴巴不严,还会有谁跟我说实话呢?我办案这么多年,就从来不说秘密。”
“你真的不说?”小丫鬟有些动心了。
魏昶说:“对,真的不说。到现在为止,我连搭档的年龄都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知道。”小丫鬟伸出一根手指,一脸揭秘的样子说:“你是看上人家了。”
小丫鬟本性还是很顽皮的,只是在这黄家被压迫得不敢说话而已,魏昶哈哈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
魏昶问:“你觉得,会是谁害死了老老爷呢?”
“那我怎么会知道呢。”
魏昶摆了摆手说:“其实任何人心里都会有一个凶手的名单,是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得出的,甚至会排列出先后顺序。但是呢,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谁也不会去告发。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小丫鬟点了点头。
魏昶又说:“一旦这个名单在大家的心目中契合度较高,一些最要好的朋友就会在一起窃窃私语,最后总结出一份名单来。如果很多人都会把一个人的名字放在前面,那么就
会谣言四起,最终导致这个人被顶到风口浪尖上去。”
小丫头崇拜的目光看着魏昶。
魏昶继续说:“可舆论并没有那么厉害,舆论不是证据。所以能因此而判断一个人到底有没有罪。也因此,就算你跟我说的人不是最后的元凶,我也不会怪你。其实我心里也有一个名单,我也是按照这个名单在一个一个地排除。你想不想知道,我心里的名单是怎么排列的?”
小丫鬟笑了笑,没说话,不过她的眼神告诉魏昶,这是一个爱打听秘密的小家伙。
魏昶揉了揉鼻子说:“我觉得是黄利玉,你觉得呢?”
小丫鬟连忙摇头,先前期待神色被满脸的失望所掩盖,她不服气地说:“怎么可能是二少爷呢,二少爷绝不可能害自己爷爷的。”
“哦?说说理由。”魏昶笑道。
“二少爷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太规矩,可实际上他是一个好人。那种弑祖的事,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干的。”小丫鬟眼珠转了转,目光一直落在地板上。
“那你觉得谁的可能性最大?”魏昶补充什么似的说:“我只是说感觉,感觉是不分对错的。”
小玉陷入了沉思。
魏昶不想让她沉思,因为一旦沉思,她就很有可能恢复冷静,于是又说道:“我觉得是大夫人许氏。”
小丫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吧,许氏对老爷子很好的,老爷子对这个大儿媳妇也很满意,只是后来,三个孙子太能作了,所以老爷子才对大夫人有些偏见。可那也不至于闹到翻脸的地步。而大夫人当然也不会因为公公说两句,就下毒杀人吧。”
“那你觉得是谁呢?”魏昶又问。
小丫鬟这次仿佛是脱口而出,道:“我觉得二夫人付莲,最可疑。”
魏昶撇了撇嘴道:“你是不是看二夫人总是板着个脸,不好相处,所以才这样说呀?其实你错了,二夫人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你还小,不会体会人情。我还建议你呀,以后多跑跑二夫人那边。她很孤单呀,也没个丫鬟照顾着。将来如果分了家,黄家大院很可能开出好几道门,到时候没有任何一家能养活起这么多丫鬟家丁,肯定要清除一部分,你不如早做打算,主动向二夫人靠拢。”
小丫鬟觉得魏昶这个人看着挺凶,其实是一个实在人,像个大哥哥一样给她指向未来。不禁有些感动了。紧了紧鼻子说:“我觉得大夫人不会撵我走的,不过你能对我说这些,还是很感激你。”
“我最需要的感谢,是你的真心话。”魏昶低着头摆弄着粗糙的大手,看着自己的指甲有些发呆:“你觉得谁会是害死老爷子的元凶呢?”
小翠再次陷入沉思,这次魏昶不想再打扰了她了,她想了好一会才说:“其实,黄家看起来气象恢恢弘,可一旦大门一关,却藏着许多许多的秘密。老老爷的死,或许与很多原因有关,如果再联系起来三少爷的死,我觉得这个人一定是黄秋宝无疑。”
“你的意思是,他想继承更多的财产,对吗?”
“表面上看来,三老爷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可实际上,他一直恨着父亲。他觉得老老爷偏心,连自己的父亲都瞧不起他这个庶出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