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后, 不知道谢岗最后和虞家夫妇协商了什么。
谢星朝最终没有走,就这么一直住了下来。
虞鸢在日记本里写,“我要对他好, 呵护他顺利长大, 希望他未来可以健健康康, 每天都开心。”
“不要再哭了。”
那天晚上, 他泪流满面的模样,她一直记得。
春去冬来,虞鸢十五岁,中考,即将升上高中。
谢星朝的失语症也没有完全治愈。
这几年,大家为了他的复声想尽了办法。
医生说,他失语的症状很轻微, 大脑和声带都没有受损,加上他书写能力正常, 应该是具备语言沟通能力的, 却一直说不出来话, 医生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将其归结为当年受的刺激太大,因为心理障碍, 才没法说话。
甚至, 还有医生怀疑, 是不是因为抑郁症,自己不愿意说。
可是谢星朝除了不说话之外, 没有别的毛病,健健康康,读写都没问题, 成绩在班里也一直可以。
久而久之,大家都开始有些习惯了,甚至就直接把他当成了一个话特别少的普通孩子来对待。
只除去虞鸢。
现在,每天晚上,她放学回家,都还会坚持不懈的抽出一段时间,专门和他说话,从单个词语到短句子,一字一个的教,时间越来越久,他开始能含含糊糊的模仿,但是要自己说自己想说的,却始终只能通过纸笔,
虞鸢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她一直坚信,迟早有一天,他可以恢复声音。
虞鸢十五岁了,马上中考。
天气闷热,离中考已经只剩下不到一个月,虞鸢想考虞楚生在的附中,全市前十名,附中都会提供不菲的奖学金,可以保证之后进到师资力量最好的重点班。
虞家对她学习一贯重视,虞鸢自己也自觉,学习越发认真。
晚上,她背完语法,想到今天要给谢星朝做的恢复性训练还没做,拿着书,准备去找他。
谢星朝正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这段时间,他一直格外乖巧,虞鸢每天喝的温牛奶都是他送去房间的,随后就轻轻的退出来关上门,半点不打扰她学习。
虞鸢,“星朝,来,今天的练习。”
他却没动,眉睫都漆黑,拿着本子,给她看,“姐姐去复习。”
“复习中考。”
虞鸢心里暖融融的。
她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没关系的,不缺这一点复习时间。”
真的很懂事听话,这几年下去,她已经几乎开始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他却固执的摇了摇头,一定要亲眼见到虞鸢进房间,再去复习,方才放心。
有时候,他会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固执,虞鸢很纵容他,这么几年,他们从没吵过架,从没闹过矛盾。
只是这样在时光里,跌跌撞撞的,一起长大。
谢星朝十三岁时,虞鸢十六岁,升上了高中。
她模样越来越漂亮,娴静温柔,成绩常年名列前茅,在学校很是出名。
谢星朝上初二了,身高开始缓慢增长,模样依旧没什么大变化,依旧是男孩模样。
这原本就是个很神奇的年龄,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有的已经完全是少年模样了,有的却还看着一脸孩子气,谢星朝属于后者。
他面容原本就生得精致漂亮,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眼尾弧度是往下走的,配着浓长的睫毛,还没什么锋锐线条的柔和轮廓,看着单纯,天真,无辜。
反正都是幼稚的代名词。
这两年,他一直有坚持出去运动,饮食也很注意,渴望的飞快成长却一直迟迟不开始。
虞鸢上的高中是大周制,每两周放一天半假。
这天,终于到了放假的周六中午,虞鸢去给老师送卷子,回家略微迟了一些,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雷暴雨天,陵城夏季天气多变,这种雷暴雨天气是来得猝不及防。
虞鸢十二点半放学,这天早上,她出门时明明还是晴空万里,可能也是这段时间太忙着学习了,一贯细心的她居然没带伞。
沈琴应该在家准备饭菜,虞楚生这段时间去了隔壁市培训,不在家里。
她有些踌躇,盯着教学楼外头的雨幕。
天像是破了一个洞一样,不要钱的往下漏着水,虽然家离学校不远,要这么跑回去,肯定要淋成落汤鸡了。
她正纠结着,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名字。
是同班一个男生,长得很高,十六岁的少年,个头已经一米八了。
他看虞鸢回头,脸有些不自在的红,视线挪开,“我,我带了伞,顺路,不然,我,我送你回去。”
虞鸢和他坐过一段时间的前后桌,还算熟悉。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太习惯和一个男生共伞,想要婉拒,不料那个男生却飞快的从自己桌洞里又掏出一把,“我有备用伞,可以借给你,不是要你和我打一把。”
虞鸢愣了下,那个男生脸更红了,怕她拒绝。
虞鸢完全没想那么多。
这种情况,有空余的伞能借,她自然不会选择冒雨跑回去,于是道谢后,撑开了那把伞。
那男生显而易见的欢欣起来了。
“你家住哪儿?”虞鸢问。
“鸿越小区。”他说。
那确实和她顺路。
俩人并肩走着,男生话比平时多了不少,眸子很亮,虞鸢安静,听他说着,偶尔点点头。
沈琴在家做饭,虞鸢今天难得要回家吃饭,外头电闪雷鸣,她看着这天气,有些担忧。
不过虞鸢平时心细,应该是有带伞的。
她便没再多想,还是准备好好做顿饭,来犒劳一下幸亏上学的孩子们。
客厅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掩开了一条缝,谢星朝已经抱起一把伞,换了鞋,朝着她学校方向狂奔过去。
虞鸢和陆秋新并肩走着,不久,又遇到了好几个,从学校晚归的,都是同班同学,大家便走到了一起,还有人挤眉弄眼,调侃起了她和陆秋新手里款式一模一样的伞。
陆秋新脸有些发红,支支吾吾。
虞鸢直来直去,“是他借给我的伞。”
所以款式一样,再正常不过了。
一个男生不怀好意的撞了下陆秋新肩膀,陆秋新低声骂了他一句。
“没种。”那男生嬉皮笑脸,把他朝虞鸢方向一推,陆秋新猝不及防,脚下一滑,差点倒在虞鸢身上,他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和她道歉。
这下所有人真的都笑了起来。
走了半程,身后一个女生似乎看到了什么,转身对同学嘀咕了句,“那小弟弟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迷路了。”
虞鸢本能的感觉不对劲,她顿住脚步,回头。
街角处。
谢星朝抱着一把伞,脸上发上全是水,校服都被淋得湿漉漉的,因为一路狂奔,喘息还有点急,湿淋淋的站在那里。
“星朝。”虞鸢吓到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谢星朝十三岁了,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也不再那么一碰就碎,虞鸢却还习惯了以前那种精细的呵护。
“虞鸢你认识啊。”
“这是你弟?”
虞鸢把伞罩在他头上,从口袋里翻出手帕,让他擦擦湿淋淋的头发。
“嗯。”她点头,“我弟弟。”
谢星朝拿着那块手帕,没怎么擦,垂着眼,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你怎么不打伞跑出来了?”虞鸢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的。
他垂着眼,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伞,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苍白又可怜,他看向虞鸢手里打着的那把伞,唇抿得更紧。
虞鸢反应过来,“你是来给我送伞的?”
她心里忽然很愧疚。
谢星朝不会说话,发不出声音,她一直没注意到他,他甚至都没法出声叫住她。
……
她很很内疚,低声说,“星朝,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终于,把自己怀里的那把伞,小心翼翼的,朝她递了过来。
“你弟长得好可爱啊。”一个女生也发现了,“是不是来给你送伞的?”
虽然和虞鸢不像,确实是很精致的模样,等过个几年,肯定大帅哥跑不了。
夸谢星朝可爱的人太多了,虞鸢笑了笑,“嗯,是的。”
她接过谢星朝的伞,打开。
“谢谢你的伞。”她把伞还给陆秋新。
陆秋新以前还不知道虞鸢有弟弟。
他个头高,肩宽腿长,肩背结实,男孩儿比他矮了一个头,可能是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亲近,他习惯性的,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小朋友……”
手没碰到他,被他直接躲开了。
男孩一双乌落落的眼睛,很沉,盯着他,一点没有看上去那种乖顺的模样。
陆秋新有些尴尬。
虞鸢现在有些急着回家了,她怕谢星朝淋雨感冒,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在一个岔路口,大家分道扬镳,她带着谢星朝回家。
沈琴也被他这落汤鸡的模样吓了一跳,叫他快去洗澡换衣服,不然怕感冒。
出了浴室,盥洗台前挂着一面镜子。
毛巾撘在湿漉漉的黑发上,他抿着唇,一把扯下毛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的肤色,个头不高,清秀纤细的身形,眉眼鼻唇,都生得秀气绮丽。
他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为什么这么久了,他依旧是这幅病恹恹的弱小模样。
不能保护她。
还是那么弱小,什么都无法反抗,谁都无法保护,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
为什么他不能长那么高,长成那个男生的样子。
他都十三岁了,再过一个月,过完生日就十四了,难道要一辈子这样?
镜子里的男孩面容苍白,眸子黑漆漆的。
对着镜子,他试着说话,却依旧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
他想长大,想当一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