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扰扰中,武威城的上元灯会如期而至,当这座从未在冬夜长明的军事要塞点燃满城的花灯,那满城的灯光伴随着上街的百姓们载歌载舞,让整座城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欢乐中。
即便知道接下来将有大战,可是这一刻武威城的百姓们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充满希望,在他们看来有着王忠嗣大将军和神威天将军指挥大唐的军队,这回一定能夺回石堡城,彻底击败蕃贼们。
看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们在街头巷尾跑动,有些手里还挑着盏小巧的花灯笼,抱着女儿的沈光满脸的笑意,这是他来大唐以后过得第一个上元节,对他来说很有纪念意义。
“怀恩,等开春以后,便派人去把家眷接来吧,等打下石堡城,接下来咱们也许会在碎叶镇待很久。”
沈光看向身边的仆固怀恩道,李隆基允他将碎叶军扩编至两万五千人,让他更加坚定要让河中沃土永远成为汉家疆域,所以他需要郭子仪、安重璋、仆固怀恩这样的豪杰随他一同开创他所期望的万世功业。
“主君在哪里,我仆固氏便在哪里!”
仆固怀恩直接将全族都卖了,他本就是忠义之人,历史上仆固氏一门四十六人忠于王事死于安史之乱,就连仆固怀恩的所谓谋反也是被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所求的也只是自保而已。
郭子仪微笑着,他早已派人去华阴老家接妻女过来,众人里他是最了解主君志向的,他不是郭氏家主,自然做不得郭氏的主,不过他却是愿意举家追随沈光,不离不弃。
因为他相信能如此善待百姓,希望百姓日子能过上好日子的主君才是值得他为之效死之人。
安抱真没有说话,他们安氏本就是从河中迁入中原,在凉州开枝散叶,他也不介意追随这位主君在碎叶镇为安氏再立新枝。
“某亦愿往!”
李白沉默了会儿,接着开口说道,他出生在碎叶镇,尽管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可是他早就走遍了大唐,或许是命中注定让他遇到这位主君,碎叶城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诸君,请相信我,日后碎叶城必是不下于武威的大城,那里也将是我大唐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
沈光是头回在人前表露自己的志向,在他看来这是大唐最好的时代,名将志士层出不穷,而西进,不断西进,才是大唐盛世永固,霸业长存的根基所在。
李泌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光,他去过安西,知道那在世人眼中皆是莽莽黄沙的西陲偏远之地,其实有着不下于关中沃野的肥美土地,有巍峨的雪山和烟波浩渺的大湖,只要让勤劳的唐人前往耕作,那里足以养活数百万人口。
而他也在延城听那些胡商们说过,出了安西,在广袤的河中,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那里的土地同样适合耕种,可是却被重商的粟特城邦还有游牧的突骑遗种们所占据,若是沈光想要以安西为根基进窥河中,那将是足以再造大唐的庞大疆域。
尽管内心里李泌觉得沈光的野心有隐隐的不臣之意,可是从安西到长安的遥远距离让这毫无意义,如果沈光真的能够以碎叶城为都,占据河中沃土,西拒大食,南压吐蕃,北抵塞外蛮夷,那么他所建立的功业将是亘古未有的,即便裂土封王,封建诸侯也是应该的。
李泌最终还是没有表态,他还是想辅佐太子成就不属于圣人的功业,而这最后也许都要靠着眼前始终都对西进河中野心勃勃的沈郎才能成就。
……
在街上赏过华灯,沈光抱着女儿回到了节度使府中,便见王蕴秀朝他道,“哪有你这般当阿耶的,只顾着带女儿玩耍,却不带儿子的。”
“冲儿不是有秀娘你和阿妮……”
沈光看着被白阿俏紧紧抱着的儿子小声说道,当阿耶的宠爱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至于儿子只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就好。
“阿耶寻你呢,把轻眉给我。”
王蕴秀小心地抱过已然睡熟的女儿,白了眼沈光,“你现在抱得多,以后轻眉认生不肯睡,你要是出征在外怎么办,以后不许没事整天抱着女儿不放手。”
“还有以后也多和冲儿说说话,我和阿妮都是妇道人家,儿子可不能缺了阿耶教导,万一以后少了阳刚之气……”
“是,是。”
沈光唯唯诺诺,然后落荒而逃。
“女儿啊,你阿耶这般宠你,以后可如何嫁人,你可千万别像阿娘这般……”
王蕴秀看着女儿那清秀的小脸,喃喃自语起来,她当初可不就是被阿耶宠坏了,什么男子都不放在眼里,最后想要嫁人时却成了嫁不出去的母老虎,差点就被人给骗了。
“阿妮,你笑什么,等你当了阿娘你就知道了。”
“阿姊,我才不要生孩子!”
白阿俏苦着脸说道,阿姊那般身子都在鬼门关趟了个来回,自己这小身板要是生孩子。岂不是连小命都要没了。
“哎,你啊,外面多少狐媚子都馋咱们夫君的身子,我可是听说那些河西豪强想要把嫡女送来给夫君当妾呢!”
王蕴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阿俏,你难道不知道从长安城到安西,多少女子都想着给咱家沈郎生猴子么!
……
“大人,寻我何事。”
“沈郎,看看谁来了?“
“都护。”
王忠嗣的书房里,沈光看到了满脸风尘的高仙芝,这位原本在出征小勃律时很是贴了些肥膘的老上司却是瘦了许多,显然是日夜兼程赶到了凉州,眼下这沧桑的中年帅哥模样倒是别有味道。
“沈郎,你如今才是我安西的大都护了!”
高仙芝眼里都是欣慰,他倒是不介意沈光胜过自己,要知道若非沈郎,他焉有拜相之望。
三人坐下后,王忠嗣便连自己的心腹亲卫也挥退了,而沈光则是拿着酒壶为两人倒酒。
翻滚的奶白色羊汤里,薄如蝉翼的羔羊肉肥美甘甜,香嫩可口,高仙芝好似饿死鬼投胎似的连吃了几盘,方才停了筷子,他这一路急着赶回来,却是终于在上元节时抵达武威城。
“沈郎,这是圣人的旨意。”
王忠嗣拿出了刚拿到手的朝廷旨意,圣人还是没有听他的劝,坚持让太子前往河西监军,同时以太子遥领安西大都护,而另外那位副大都护程千里则转调北庭任大都护,也就是让沈光成为了手握五万重兵的安西之主。
“程千里这厮倒是赚大了。”
高仙芝感叹着说道,原本他是打算向朝廷举荐程千里继任大都护,不过在他预想中即便自己这趟得胜还朝,圣人要让沈郎上位,怎么也得再过个一两年,谁想到圣人就是那么任性。
“那都护?”
沈光皱了皱眉,太子遥领安西大都护,那高仙芝岂不是要入朝,可若是不能为相,不管是加了其他官职,都是明升暗降。
“沈郎,这杯我敬你,若不是沈郎,想我高仙芝乃是高句丽遗族,哪有机会称一声相公。”
高仙芝看到沈光为自己愁眉,心中一暖,然后他举起酒杯道,他前脚刚到河西节度使,后脚朝廷旨意便到了王忠嗣这儿。
“大人,都护?”
“高兄倒是比某先一步要入朝为相了。”
王忠嗣点了点头,圣人对高仙芝是爱屋及乌,为了给自家女婿加官,却是给高仙芝加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官尚书省右仆射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乃是能去政事堂议政的真宰相,至于尚书省那尚缺的左仆射,便是圣人给他留的位子了。
“恭喜都护。”
沈光愣了愣,随即便高兴道,他知道入朝拜相乃是高仙芝的夙愿,本来以为要到这一步,尚且还需要几年时间,却是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沈光很快就平静下来,大唐开国时,尚书省乃是三省之首,尚书令虚设,左右仆射才是真正的宰相,不过到了如今,尚书省早已势衰,当年的左右仆射也得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能进政事堂议政。
但是不管怎么说,高仙芝这宰相的位子还是实打实的,哪怕只是进政事堂做样子那也是宰相,想到这里沈光看向了自家丈人,“杨兄拜相了?”
“圣人前不久给杨国忠加官,如今已是门下省侍中同中书门下三品了。”
王忠嗣看了眼自家女婿,杨国忠是什么人,若不是贵妃,而杨家就他这么一个曾经的浪荡子算得上人才,焉能有入朝为官的机会。
不过这厮倒也算是争气,自家女婿虽然帮了他一把,可也是他把握住了机会,先除王鉷,再稽查税赋,以与世家豪强为敌换来了这相位,想到杨国忠干的那些事,王忠嗣也难免生出些佩服心来,这杨国忠是个狠人呐!
换成寻常人,哪怕知道朝中官员勾结地方豪强,贪墨朝廷税赋,又哪里敢掀了这盖子,而且还能把账目查得明明白白,就连清河崔、范阳卢这等天下望族,也照样敢去催逼积欠的税赋。
“杨兄这相位乃是实至名归,圣人圣明。”
沈光开口道,他如今总算明白为什么李隆基让高仙芝入朝为相,这是在给杨国忠分担压力,要知道杨国忠如今是举朝皆敌,投奔他的官员大都位卑官小,而李林甫这个糟老头子又坏得很,眼下在政事堂装死人,这是要把杨国忠架在火上烤。
有了高仙芝入政事堂,有些事杨国忠就不必亲自出面了,不过这样一来,只怕自己这位老上司也要步杨国忠后尘,就是不知道日后李隆基会不会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沈光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圣人,如今朝中有杨国忠震慑百官,收缴税赋,外有王忠嗣统帅大军攻打吐蕃,一旦拿下石堡城,自己再收复碎叶镇西进河中,这位圣人还真就完成了超越太宗皇帝和高宗皇帝的功业。
只是自己可不会当一纸圣旨就束手就擒的所谓忠臣,沈光看着满脸喜色的老丈人和老上司,心中这般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