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钟馨到商店买了蛋糕和饮料。回家的路上,她很失望,一种被遗弃和
被冷落的感觉让她再次茫然起来,因为今天她没有等到林之川的电话,也没有收到
林之川给儿子的礼物。虽然她对这样的局面早有预感,但现实无情地来到面前的时
候,她还是很难过。她觉得林之川即使不愿意搭理自己,但儿子毕竟是他的骨肉,
他不应该也不能无视儿子的存在,在儿子生日的时候,作为父亲应该承担父亲的责
任,最起码给儿子一声问候。
残酷无情的林之川在钟馨的眼里是那样的可怕,她怎么也不能把这样可怕的形
象安装到林之川的身上,她脑子里还固执地认为林之川是一个有着爱心的人啊。
回到家里,母亲正忙着做晚饭,钟馨放下东西走到厨房:“妈,有什么需要我做
的?”
母亲满脸怒气口气生硬:“需要做什么你不会自己看吗?”
母亲生硬的口气刺伤了钟馨,她幽怨地:“我现在不就是想给你帮忙吗?你怎么
这么说话?”
母亲一翻白眼,嘎声嘎气地说:“知道我今天有多忙?你下了班就赶快回来嘛,
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钟馨说:“早上不是说下班我要去买蛋糕么。”
母亲哑口无言。
钟馨一边摘菜一边瞥了母亲一眼,此时的母亲,头发凌乱的耷拉在额头,衣服
歪歪斜斜随便穿在身上,脚下趿着一双颜色不一的拖鞋,脸上布满汗珠子,眼里有
红丝,真有点凶悍。她一边手脚忙乱着,一边怒气怨人地说:“快去看你爸爸,看看
他是不是又尿床了。”
钟馨把摘好的菜放好,走到父亲床前,弯下身子查看父亲,父亲身上的衣服是
干的,她放心了,使劲把父亲搀扶坐起来,在父亲的背上垫上一个枕头,让父亲坐
得稳一点。
“我回来了。”儿子回来了,一放下书包就过来,“妈妈,乐乐回来了。”
“回来了?”钟馨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扭过头来对儿子说,“给妈妈倒杯水来,
妈妈腾不开手。”
“好,妈妈。”儿子温顺地倒来了一杯水。
钟馨接过水杯,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喝水。
“妈妈,”儿子依偎在钟馨身边,仰着脸蛋眨巴着眼睛,撒娇地说:“九年前的今
天你在做什么啊?”
“九年前的现在?”钟馨放下杯子抚摸儿子头发,思绪禁不住回到过去,产床上
的痛苦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眼前,声音也因为回忆而变得温柔,“九年前的这个时刻,
妈妈正在产床上。”
“我是几点钟生出来的?”
钟馨笑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三十分钟你就出来了。”
“我还没有出来的时候,你怎么样了呢?”儿子仰着脸,狡黠地看着钟馨。
“正疼得要命哩。”
常听老人说,过去旧社会,缺医少药,女人生孩子就好比过鬼门关,因生孩子
而死亡的妇女不少。如果不是新社会,拥有比较健全的医院,钟馨也许就是那其中
之一了。当年,钟馨临产时,由于胎儿太大,加上吃不下东西,全身乏力,以至于
产程延长。经过一天一夜的挣扎,子宫口只开三分,胎动愈来愈微弱,为了抢救母
子,医生使用引产术,把儿子吸出来,可医生操作失当,致使儿子的头皮与骨头脱离,
差点造成颅内出血。一想到这一幕,钟馨就心惊肉跳,总觉得对不起儿子。幸亏儿
子只是受了皮外伤,没有伤到颅内。也正因为这件事,钟馨格外感谢上苍,是老天
爷保佑了儿子,今天的儿子不仅健康,还聪明伶俐。
“妈妈,肚脐眼那么小我怎么出得来啊?”
“肚脐眼?”钟馨一怔,随即她笑了。是啊,所有的孩子们都有这样的疑问,我
是从哪里来的?是怎么得来的?妈妈的肚子那么小,人是怎么出来的呢?生命的起
源真是神奇,从一粒肉眼看不见的卵细胞到成长为一个胎儿,这一过程有太多我们
人类所不了解的奥秘了。
“我不是从肚脐眼出来的吗?”儿子大眼睛咕噜一转,天真又有几分稚气地问,
“妈妈,肚脐眼那么小怎么出得来呢?”
“是啊,你是怎么出来的呢?”钟馨难住了,挠了挠后脑勺,“医生用刀子切了
一个口把你取出来的呗。”
“疼不疼啊?”
“当然疼了。”
“那么疼你们女人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儿子认真地皱了皱眉头,不解地察看母
亲的神情。
“为什么?因为我们女人爱孩子啊。”
都说女人只有生了孩子才能算是完整的女人,也只有当了母亲才能更真切地理
解生命的意义。当年躺在产床上挣扎时,钟馨才意识到,新生命的诞生需要经过如
此这般痛苦,当年母亲生自己的时候这样吧?可这些年来,自己对母亲都做了什么
了?为什么老惹她生气?为什么不能好好听她的话?钟馨对母亲有着太多的内疚,
她发誓要好好对待母亲,可事实上她却做不到。
儿子用手支着下巴:“可是妈妈,既然生孩子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生呢?不生
不行吗?”
“不生的话就不会有乐乐在这里和妈妈说话了。”
“没有也没关系,那样妈妈你就自由了。”
自由?没有儿子的羁绊就自由了,想做什么就没有顾忌了,钟馨你不是毕生追
求自由么?为了自由你不是不惜一切代价么?这样的自由是你需要的么?钟馨连想
都没想就否认了。在钟馨看来,养育孩子虽然辛苦,但儿子绝不是母亲的累赘,儿
子给她的回报也绝不仅仅是生命的传承。儿子给她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和希望,是她
的动力,没有儿子她也就没有继续的勇气。这时候的钟馨完全颠覆自
由的好处,看来凡事都有两面性,没有绝对的好,也就没有绝对的不好。这样一个
浅显的道理,钟馨却是用了半生的经历才领会。是啊,过去我们都习惯非白即黑,
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的思维方式让钟馨深陷意识形态的囹圄而难于自拔。
钟馨感慨地:“妈妈不要自由,妈妈需要家庭,如果没有乐乐,妈妈活着还有什
么乐趣呢?”
“妈妈生我是为了取乐啊?”儿子故意嗔怪地。
“妈妈拿乐乐来取乐了吗?”钟馨含笑搂抱儿子,“你要知道,你是妈妈的生命,
是妈妈的太阳,妈妈的生命是短暂的,你是妈妈生命的延续。”
儿子歪着脑袋甜甜地笑了。
母亲走进来:“晚饭做好了,乐乐,你去烧一支香。”
钟馨说:“我去。”又转对儿子说,“乐乐,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噢,吃饭了。”儿子哧溜下了床。
“不知道你哥今天吃什么?唉,今天应该喊你哥哥来吃饭的。”母亲心事重重,“要
不,买只鸡送过去,怎么没想到呢?都怪你爸爸,我太忙太累了。每次杀鸡,我就
想起你哥哥。唉!你哥瘦多了。”母亲的用意很明显,她要让钟馨明白,她还有儿子,
随时可以搬离这个家。
钟馨端着饭碗来到父亲床前,把父亲搀扶坐起,小心翼翼地给他喂饭,父亲张
开没牙的嘴巴,慢慢地咀嚼着,虽然母亲把饭菜做得很软,钟馨还是心疼父亲凹陷
的嘴巴,原来那么英俊健壮的父亲,在岁月面前也被磨耗所有的锐气,现在只能靠
老婆女儿伺候度过风烛残年。从父亲身上,钟馨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