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山被誉为“四金花”:幺妹儿是登山者的荣光,三峰是攀登者的技能升级,大峰是国内最容易的五千米级雪山,只有二峰上下都尴尬,好像就自己不够特别似的。
坐在颠簸的大巴上,我发现满车的人几乎都是旅行的人。不少人都穿着专业的登山装备,看样子都是来爬四姑娘山的。而我选择的,是四姑娘山的第二峰,幺妹峰。
“川西真是不吝啬好天气啊,从进山开始就是这样明朗。”坐在我前排的一个男的说道。
“你也是来旅游的?”我搭讪道。
“嗯。”他点了点头,然后给了我一个蜜 汁鸡腿,“我是北京来的。”
我谢过,回答道:“我西安来的,不过我在北京呆过一段时间,算是半个北京人。”
“是嘛,那咱们还是老乡。”这家伙还有点自来熟,一听我在北京待过,立马更加熟络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脚下。
对于二峰,我确实曾觉得它不够特别,选择二峰完全是备选中的备选。我的原计划是四姑娘山三峰或者那玛峰,但是现在这个时节实在是雪太深了无法出行,就改成了二峰。
“哥们,我斗志昂扬的想要征战第一座雪山,结果变成了经常和大峰一起,蹭宣传为‘国内最容易的五千米级雪山’的二峰,确实是有点小沮丧。”那哥们开始胡侃起来,“倒不是我多强,而是这个日常宣传让我觉得登上去了,也是‘国内最容易’,就听起来不那么带感,你懂的吧?哎,对于登雪山,我可尽是些热血炸裂的幻想。”
我点了点头,附和道:“看得出来,你是个登山迷,没事儿,下次再来过嘛,这次就当做是连个手。”
也许是这个哥们觉得侃的有点过,开始收敛起来,再然后,估计他也说累了,咱俩就少叙了很多。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我也眯了起来。
就在大巴车到达山脚下的最后一站,上来了一个“特殊”的乘客。他穿着一身狼爪,装备十分专业,一看就是来登山的。更意外的是,他还有着健美的身材,即便裹在厚厚的登山服里,也依然能够看出高挑且有致的身躯,令人浮想联翩。黑色的墨镜,遮住了小半张脸,飘逸的长发从帽檐下落下几根,当他挽起头发的时候,举手投足有都是窒息的美感。
只一瞬间,几乎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刚已上车的时候,我还不敢确定,只觉得她很面熟,不光是外在的身材和面容,更在于隐秘而强大的气场,这种气场摄魂夺魄,绝非寻常女子所能拥有。
而紧接着,我更加笃信自己的判断。
“我靠,她怎么来了?”
车厢里只剩下我隔壁一个座位,她自然而然地往我这边走来。
要不怎么能说缘分天注定。我心里万般吐槽之下,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老天爷真的是造化弄人,竟然让我在这里碰到了她。
很快她也认出了我,从她的脚步判断,明显是意料之外。但是,她没有犹豫,还是果断地走了过来。
反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这次意外重逢时候的开场白,在一段五米左右的距离中,我反复地排练了多遍,最终我率先开口道:“秋大小姐,怎么这么巧,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没错,这个女人正是秋家大小姐,秋娍妍。
秋娍妍毫不拘谨,丹唇轻启,说道:“我也很意外啊,林先生。”
我耸了耸肩,说道:“不介意咱俩一块儿?”
“旅途中就是充满意外,能与林先生为伴,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秋大小姐说笑了,我还担心你不肯赏光呢。”
秋娍妍摘下墨镜,说道:“我是出来旅游的,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秋大小姐,搞得人尽皆知,而且显得
还很生分。”
我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没问题。”
我没想到秋娍妍竟然也会来登山,而且跟我一样,都选择了幺妹峰。但是,这一次我见到秋娍妍的时候,发现她明显与以往有些不同。这时候的她似乎没有了黑道大姐大的霸气侧漏,那种自带BGM的强大气场,被她很巧妙地隐藏在安静平和的神色之下,仿佛她就是一个旅行者。
懂得旅行的人,可能都能达到这种状态:与俗世中的那个自己保持相反或者独立的一面,在旅行中,她只是一个行者,而不是那个所谓的“子夜黑狐”。
“你常旅行吗?”我问道,一边聊天,一边一给她一包瓜子。
她很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当然,主要是看瓜子。吃瓜子的形象与她的气质太不搭调了,她肯定在想,你有没有眼力见,我堂堂秋家大小姐会嗑瓜子,就算要嗑,也不会在车上。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接过瓜子的时候,我说话了,道:“哎呀,没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显露身份,所以就要以俗人之心来看待瓜子,尝尝,味道不错的。”
秋娍妍试着拿了一小把,放在嘴里磕了一下,挺意外的,她竟然会嗑,虽然不怎么熟练,但是基本没有障碍。
“嗯,好吃吧?”
秋娍妍点了点头。
“谢谢。”
“客气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秋娍妍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觉得我有这么多时间吗?”
“说的也是,你是个大忙人。”
“不过,你也挺意外的,你应该也不像是有很多时间的人。”
“是吗?”
“嗯。”
“何以见得?”
“直觉。”
“直觉?”我诧异地看着她,审视良久,说道:“还挺准。”
秋娍妍笑道:“你不必恭维我,我知道,上次你来我家,说的那些话,都是你装出来的,而你现在的样子,才是你真实的样子。”
“哈哈,咱能不提往事了吗,说实话,跟你爸吃一顿饭,可真够喝一壶的,要是我不装傻,你觉得他老人家上次能轻饶我吗?”
秋娍妍摇了摇头,说道:“不会。”
“那不就完了。”
我轻松地笑道,毫不在意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似乎早就都成过眼云烟了。
“你真的如此淡然处之吗?”秋娍妍忽然问道。
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出一丝迷茫和困惑,说道:“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说是不在乎生死,那都是假的,但是在意又能怎么样呢?”
“倚楼听风雨?可是也要找得到一个可以一起听风雨的人......”秋娍妍忽然黯然了一下。
“干嘛这么伤感。”我笑了笑,派遣道,“既然是出来旅行就是要放空自己,你不是说找不到可以一起听风雨的人嘛,用心灵去旅行,说不定你就能找到。”
“我跟很多人安利过雪山行程,而且是真实的认同:这一生你得尝试一次雪山攀登。”
秋娍妍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曾听过类似的话,看样子,你应该是一个很懂旅行的人。”
“过誉了,我也就是个业余的。倒不是说攀登雪山就能带来什么实际的效果和意义,包括行走这件事儿本身它也没意义,而是雪山攀登是一种日常生活中无法复制、无可类比的体验。你只有去了,才知道自己的身体对于这种特殊环境会是怎样的反应,才会知道自己的意志到底可以让你走到哪里。”我见秋娍妍心事重重,尝试着用旅行的意义来排解她内心的忧愁,“而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很常被我们高估或者轻视的部分。在真实的环境下了解真实的自己,这种机会在我看来十分可贵。”
秋娍妍听得很是入神,我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她既没有打断,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反而很是专心的倾听着。
我们的车子在山路上飞驰,窗外的风景转瞬即逝,茫茫雪原,原驰蜡象,山舞银蛇,都与这广阔天地融为一体。
每一个人都是自然中的一部分,当这些美丽的雪景成为我的背景,我仿佛有一种置身宇宙中的感觉。
“怎么了?”我看着秋娍妍出神的样子,笑道,“你咋还入神了?”
“哦。”秋娍妍反应过来,闪躲道:“没事。”
“说来惭愧,我虽然一直给你安利雪山攀登行程,可这次的四姑娘山二峰却是我的第一次雪山攀登。”
“我也是第一次。”
“那咱俩今天可是真有缘。”
秋娍妍笑了笑,“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当然。”
秋娍妍看着我,却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我也是。”
我不明白秋娍妍这个“我也是”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次攀登,让我觉得二峰其实是个被大家“误会”了的目的地。
四姑娘山二峰的攀登难度,受天气影响极大,现在雪线低至 4400 米,基本上从大本营出来走不了多远就要换上冰爪,而踩雪爬坡的痛,经历过的朋友都懂。
大本营到山顶往返14公里,需要爬多段看上去坡度达70°的陡坡,更别致的是它不是一段陡坡刚上去,就可以喘口气了,而是拐着弯儿的在一个陡坡后面藏着另一个更陡的坡,简直是复制粘贴的刻薄。
秋娍妍倔强的性格和矫健的身手,自然不需要我来帮助她。但是,第一次雪山攀登确实和想象中不一样,它不热血也不复杂,只是一段默默向上的路,快到山顶的时候,数着每40步再停下来歇口气,在一脚一个雪坑的时候尽量平和不要翻白眼。
“怎么样,你还行吗?”我回头看了一眼秋娍妍,虽然她紧跟在我身后,但是明显脚步慢了下来。
“我可以!”秋娍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但是她却拒绝了我的好意。
“我们得赶在5点前到大本营,然后凌晨冲顶。”
秋娍妍点了点头,迈着铅沉的脚步继续前行。四姑娘山二峰攀登,从景区大门到大本营 16 公里,大本营到山顶 7 公里,全程往返约 30 公里。景区那段比较好走,路线清晰,小路弯弯一路上山,但是有两个岔路口:其一是打尖包,这里有补给点,可以吃泡面打热水,需要上行而不是接着朝前走。其二是鸡卡坪,这里是大峰大本营和二峰大本营的岔路口。
一路爬坡,一不留神就半拉腿陷进雪里,脑补出《一帘幽梦》里的紫菱摸着床,大喊“我的腿呢我的腿呢”的浮夸表演。而且一线天和最后登顶这两段路都是陡且窄,登顶路段更是悬崖陡坡,需要十分注意。
我很喜欢凌晨冲顶,头灯在山路上汇聚成曲折星河;喜欢冰爪噬雪兽一样切割雪面,发出卡卡的声音;喜欢雪山不留情面,到了关门时间,云雾翻滚,冰雹细密如雨。
我还是没有爱上雪山,但是爱极了户外途中,这琐碎的一切。
当我顶风冒雪站在顶峰的时候,头顶的璀璨星空仿佛仅为我而闪耀,周围的一切都化为背景的点缀,俯仰天地之间,只有我心永恒。
“唔哦!”我对着天空呐喊起来。
“林坤。”突然,身旁秋娍妍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爱上你了。”
“什么?”我一时间没有听清楚,其实是听到了,但是在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我取下耳套,测过耳朵,准备再仔细听一次。这时候,秋娍妍凑过身,在我耳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