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过半,乍暖还寒。
外界风声凌冽如刀,此境却是温暖和煦。
这方世界是望山宗花了大手笔地开辟的,四处遍布玉树琼花、亭台水榭,一眼望去宾客满座、推杯交盏,好不热闹。
望山宗已经许久未举办如此盛宴了。
自从百年前,凌霄君下凡渡红尘劫,望山宗再无顶尖修士坐镇,门下弟子不说夹着尾巴做人,那也是行事低调内敛,不再张扬。
不过如今百年时间过去,凌霄君不仅渡劫归来,更是晋升至化神期。望山宗自然要大操大办、广而告之,拿出昔日第一宗门的气势。
这不,望山宗发出帖子宴请八方来客,不管是敌对还是交好,小门派还是大势力,皆可上门祝贺,来者不拒。
神霞宗的地界接连着望山宗,虽名不见真传,但收到了一份帖子。
神霞宗宗主神游太虚去了,管事的是师兄谢小意。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可以占便宜的机会,说不定去了还能和别的宗门拉拉关系,就备了份薄礼带着小师弟,起早赶了个躺就去了。
两地相隔也不远,遛个弯就到了。
他们大概是第一批前来报道蹭饭的,引路弟子见他们一个带着面具一个满脸稚气,怎么也不像是正经门派出来的。再一听神霞宗这个名头,搜索了一番没什么印象,暗忖许是小宗门,就客客气气地安排到了偏僻的角落。
不过这偏僻有偏僻的好处,不引人注目,又是三教九流的,没这么多讲究,还能听到不少小道消息。
酒过三巡,就不免高谈阔论。
在酒桌上,最爱谈的莫过于是八卦。
这些修士嘴碎起来,与凡间妇人也并无区别,只是活得久,说起来的八卦花样更多一些,并不局限于家长里短。
大到西边魔主降世,百年内必有一血战;小到隔壁山头的掌门夫人与真传大弟子有一腿……那可真是多姿多彩。
谢小意坐在角落,听得是津津有味,时不时附和两句,俨然是已经忘记了初衷,被各种八卦吸引了。
谢小意:吃瓜群众.jpg
这边正讲到掌门夫人和真传大弟子的种种细节,详细的仿若是——谢邀,人在现场、刚下飞剑——一般。
谢小意捞了一盘瓜子磕了起来,只是刚磕到一半,瓜子壳还没吐出来,旁个突然响起了一个大嗓门。
“师兄,我看到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人!”
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家的倒霉师弟。
啧,没眼力见。
没看到他正在听师娘与弟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吗?正到关键时刻呢!
谢小意摆了摆手,都没给个眼神,吐出了瓜子皮,嫌弃道:“一边去——”
顾白坚持不懈:“师兄,真的和你长得很像!你快来看看!”
语气兴奋得像是要去看猴子一般。
谢小意被闹得有些烦,这才勉强舍弃了讲到一半的桃色八卦,慢吞吞地抬眸扫了过去。
那人应当也是来前来祝贺的,与谢小意所坐的席位相隔一片芙蕖,他孤零零地待在角落里,远远看去,眉眼如水墨风流,皮肤白皙柔软,一身金红绸缎裹着,打扮得就像件包装好的礼物似的。
这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还真的有点像。
顾白还在叨叨:“挺像的吧?”他掰了掰手指,“这人至少和师兄你有七分像。”
“你当是盘菜啊?还七分像。”谢小意嗤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这不是人。”
顾白不解:“啊?”
谢小意道:“不是人,是画皮。”
画皮是魅的一种。
天生没有五官,以美人画像为食,吃了什么模样的美人画像,就会可以变成什么样。
不过画皮喜美,只会变成最美的模样。
古时不少修士都喜欢豢养画皮,让它们吞吃美人像,变换成不同的模样。但因画皮无法繁衍、诞生困难,又因喜好被大肆捕杀,现存不多,算是个近乎灭亡的保护动物。
听完了科普,顾师弟若有所思:“这画皮是吃错画像了吧?”
谢小意:“?”
顾白笑呵呵地说:“不然干嘛想不开变成师兄的模样。”
谢小意:“……”
顾白丝毫察觉不到危险,还问:“师兄你说是吧?”
谢小意抬手给了顾白一个爆栗:“管这么多,还不如多吃点东西!”
顾白抱着脑袋嚎了一声,想了想觉得师兄说的也是。平时他们这种小宗门也没机会进望山宗,更何况礼都备好了,不多吃点,不够回本啊。
更何况望山宗财大气粗,准备的瓜果都是灵田里种出来的,蕴含灵气,一枚可抵三五年苦修。这可是平时破落山门里想也不敢想的。
想明白以后,顾白赶紧抓紧机会埋头苦吃。
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谢小意又投入到隔壁桌的交谈中。
只是这么会儿没听,话题已经跳跃到了其他地方,现在聊得是这次宴会的主办方——凌霄君。
据说凌霄君百年前是星空下第一战力,意思是星空所至之地,无人可敌……
听闻凌霄君有个凡人道侣,只不过是个短命了,凌霄君也是痴情,一直想要寻找白月光的转世……
听说……
谢小意正听着认真,顾白又偷偷摸摸摸了过来,小声地问:“师兄,我就想不明白,你干嘛总是带着个面具啊?你长得也不比那个人丑啊。”
听听。
这小师弟真是太会说话了,如果放在宅斗文里,估计活不过三句话。
谢小意磨了磨牙,挤出一句话:“怎么说话的?”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顾白茫然无措:“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
也不能说是错了。
只是说话的方式有点……欠揍。
顾白回过神来:“师兄,你还没说为什么要一直戴面具呢。”
谢小意沉吟片刻:“此事说来话长。”
顾白赶紧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如同雕像般保持了一段时间,突然听见谢小意懒懒地说:“太长了,不想说。”
顾白:“……”
顾白是安分下来了,但谢小意也没心思偷听了,抬手摸索着脸颊。他带着一副素白的陶制面具遮住了原来的面容,上面用粗糙的笔墨绘制了眉眼,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未取下,一眼望去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至于为什么要带着面具?
此事还真的说来话长,长得谢小意都懒得解释。
谢小意与天机阁的阁主是过命的交情,天机阁呢,里面都是群擅长算命的江湖术士。百年前,天际阁主给他卜算了一卦,说他百年内有一情劫,一个不慎不仅无缘大道,更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谢小意为了保住小命,按照天机阁主的指点找了个凡间书生结亲,按照锦囊妙计,只要与其恩爱百年、白头偕老,就算度过情劫了。
可是世事难料,谢小意刚和书生处出感情,百年时间才过了百分之三四,他拜师的宗门神霞宗遭遇劫难,他只能匆忙诈死脱身。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宗门事了,已经是二十年后了。
谢小意再次回到小镇,看到的却是书生和他的孤坟。据说,在他“死”后,没过多久,书生也跟着一起去了。
情劫没渡完,夫君短命,先变成了未亡人。
得知一切,谢小意感慨万千,于坟茔前突破心境桎梏,于此欠下了因果,决定要为亡夫守孝百年。
事后他还去找天机阁阁主,本想算算短命夫君投胎到了何处,再补偿一番,让他下一世富贵无忧。
只是阁主不仅缄默三口,还反倒故弄玄虚的给了他一副面具,意思是要带足一百年,若是提前摘下便有性命之忧。
命这种事,一向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谢小意不仅相信,还很惜命,自然谨遵医嘱,不敢懈怠。
不过还好,修士中有稀奇古怪毛病的多了去了,一副面具而已,也只是让人多留意一两息,并不出奇。
思绪万千,等谢小意回过神来,主场那边已经在报礼单了。
送礼,是门技术活。
不能太重,太重了不合适,收礼人要多想,觉得欠下了不想欠的人情;太轻了不合适,收礼人还以为你是怠慢他,不将他放在心上,反倒是结了仇。
这送礼,要送得恰当好处,不仅要靠着礼物联络感情,更要彰显一番送礼方的地位财力。
不过这些大宗门都是些老油子了,什么宗门什么地位该送什么礼心里都敞亮得很,礼单一路报下来也没有失礼的地方。
只是这些个礼物名头太大,听得人一愣一愣的,什么千年龙岩心、万年雪莲蕊,听到后面都麻木了。
价值连城的天灵地宝如同流水一般淌过,五光十色、异象频生。可收礼的凌霄君并无表示,他甚至都没出席此番宴会。
顾白在那里流口水:“如果给我该有多好……”
谢小意给他泼冷水:“睡醒了吗?”
顾白擦了擦嘴角,尤在做梦:“以后我们神霞宗办宴会能收到这么多礼物吗?”
谢小意:“能。”
顾白眼睛一亮:“真的吗?”
谢小意凉凉地说:“梦里什么都有。”
顾白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蔫蔫的了。
那边好不容易报完了一轮礼单,轮到了排名第二批的宗门。
这些次一些的势力想要攀附讨好望山宗,送的礼便厚了些,不过他们的经济条件有些,比砸钱是比不过了,只能往别出心裁方面去努力了。
听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礼物,顾白心生好奇:“师兄,我们送了什么礼物?”
谢小意:“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所以送得什么礼物并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反正不管送什么,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神霞宗这个小门派。
顾白“噢”了一声,恍然大悟:“所以师兄你送了根鹅毛?”他十分不赞同,“这可是望山宗——师兄你好歹送只鹅吧!”
谢小意:“……你闭嘴。”
他明明白白的表现出一个意思——这师弟没救了,放弃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片刻,便能更清晰地听见远处送的礼物名字。
“千金阁,鲛珠一百斛,白玉珊瑚一座,画皮一张——”
画皮。
座下的修士听到这件礼物,还小小的骚乱了一下。
毕竟画皮消声觅迹多年,只存于书籍之中,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谢小意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对面的水榭。
只见那位和他有七分像的画皮站了起来,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大约是魅的天性,行走间如杨柳扶腰,媚气天生。
原来还真是件礼物。
谢小意心中不解,你送画皮就送了,可是修真界的美人海了去了,怎么就送个和他差不多的。
这眼神该有多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