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里。
阮嘉背靠在窗户上, 手指滑动着星网的页面。
一般飞船默认设置窗户外模拟场景就是普通的白光,她让ai改成了层层火烧云的晚霞风景,柔和的夕光照在了她半张侧脸上, 阮嘉双眼停在一个页面, 表情愕然。
上面写的是克道尔公国欧文王子淹死在游泳馆里, 详细内容描述的绘声绘色, 欧文王子伤好后, 忽然要去游泳, 还不许人跟着, 接着他在泳池里又哭又笑嘴里还在喊,真好听啊好听, 像疯了般,然后不小心脚一滑撞到头晕了过去,沉进水中淹死了。
欧文王子风评并不好,星网上都在嘲笑他泳池派对开多了最后死在上面, 阮嘉有点奇怪, 欧文不是有精神力吗?被透捅穿了肚子都能活, 怎么这么容易发生意外?
对于这个人她并不同情, 短暂的疑惑后, 就没再关注了。
旁边的床上,被角动了动。
刹罗感觉身体陷入了云层中, 柔软而舒适, 散发着淡淡的温度,还很安全, 触角感觉到一种他很喜欢的气味。
正是这种气味让刹罗熟睡了一整晚,对于一个地狱中长大的人来说,能毫无防备的熟睡很不可思议, 虫族唰的睁开眼睛,迅速的了解自己的处境,不是又脏又臭的船舱,是一艘高档飞船里,还有软绵绵的床被,整洁温暖的环境……
他绿色的眼眸飞快的闪过一丝狐疑。
他黑色的触角更快的发现了坐在窗边的人,在半空中微微一晃,垂向阮嘉所在的方向。
是他昨天倒在了神殿外。
根据这女人过盛的仁慈心自然把他救了还带上了飞船。
“……”
“你醒了?”阮嘉关闭终端,走了过来,“牧师用精神力治好了你的伤,你现在感觉还好吧?”
她没有穿圣女服,淡蓝色条纹裙,头发随意的落在胸前,面庞关切的望着他,神情就像认识多年的邻家的姐姐……什么鬼,她没有发现他身上的血迹吗?
难道他身上的虫族特征还不够明显吗?为什么要这么没有戒心?!
一丝凶狠从他的神情露出来。
只见原本还在被窝里的小孩突然扑了过来。
嗯?
天旋地转,刹罗像只凶猛的小兽把她压倒在床上,双手攫住她的手腕,摁进了被子里。
他背后的骨尾也缠住了她的腰。
刹罗咬牙看着她,“我要杀了你!”
啊……?
阮嘉躺在床上,“我好怕啊。”
她眨眨眼睛,这样说可以了吗?
其实刹罗的身高才到她肩膀,充其量算个力气比较大的小孩,但是根本不可能让她害怕,更何况,阮嘉的眼睛望着小虫族,他绿眼睛很漂亮,里面根本没有杀意,顶着凌乱蓬松的黑发,婴儿肥的脸因为咬牙鼓着劲,看起来脸圆圆的。
他的表情不像是要杀人,而是被侵犯了领地害怕别人侵犯更多而呲牙的野兽幼崽。
也不是完全不凶啦,就是让她很难害怕。
刹罗从阮嘉轻松的语气里听出了敷衍和顺毛,她根本不信他会动手,刹罗捏着她手腕的手逐渐用力,在阮嘉拢眉的一瞬间,又迅速的弹开了手。
起身跳到了窗桌上,有些烦躁的甩尾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觉得她会痛就下不去手,脑子里面一想到他会杀死她就觉得很荒谬,心底莫名抵触,他已经能肯定这个圣女是名副其实的烂好人,不是在星网上虚伪的做戏,按理说,他不相信有这种人存在,更不相信他会遇见这样的人。
就算遇到了傻子,知道他是虫族后也会很害怕的远离他。
也许阮嘉只是不了解他,才会有善意。
“你去过虫族领地吗?”刹罗扭头问她,“没有。”阮嘉摇头坐了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裙摆。
回忆到过往,刹罗天使般的脸布满了阴霾。
“我是在虫族中心星系孵化的a级精神力幼虫,在我出生前,虫族已经整整三十年没有诞生过王,按惯例,刚出世的有潜力的幼虫都要经历一场厮杀,强行进化,从而诞生新王。”
虫族的脑和心脏都是王,没有王的虫族就是一盘散沙,可近三十年诞生的幼虫都很弱,没有资格成为王,于是每次一有a级精神力以上的新生幼虫出现,都会被统一饲养,让他们互相残杀,在生死的决斗中,完成精神力进化。
从破壳而出,睁眼拥有自我意识起,刹罗就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虫族的传承基因会告诉他战斗的方法,他可以撕开其他虫的头颅,咬断他们的脖子,一脚踩碎他们的内脏,虫族天上就是杀戮者。
而他是杀戮群体中的佼佼者。
在十三岁那年,他进化到了s极精神力,跟他一批次还活着的只有三个。
只要再厮杀一轮他就可以活下来,当做储君享受资源慢慢进化。
他成功的击杀了另外一虫,不料背后被偷袭,他用尾巴抵挡,对方的毒液却腐蚀了他尾巴的皮肉,只剩下白骨,受重伤后的他很快被打败,像垃圾一眼跟其他的尸体一起扔到了废星上。
虫族的精神网络相互连通,精神力也高度相似,和其他种族不同,虫族的精神力可以被他人褫夺融合,作为被淘汰的幼虫,他的精神力被挖了出来,装进了专用的容器中,这样做一方面是防止他复仇,另一方面是可以让储君吸收他的精神力。
失去精神力的虫族无法活下来,可是他强烈的求生欲救了他。
阮嘉望着眼前的小刹罗。
很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遮住了他眼睛,逆着暖光,他眼底透出幽绿色暗芒,整个人都沉浸在几年前黑暗绝望的记忆中,随时都等待着杀了别人,或者被杀。
“然后就被卖去当奴隶了吗?”阮嘉发出声音,把他从记忆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刹罗点头。
在克道尔公国当小奴隶,除了每天被打,吃不饱穿不暖外,比在虫族星系上安全。
只是偶尔会被尾巴上的暗伤痛醒。
在公国他接触到了更多的人类,作为宇宙里相对爱好和平的种族,人类不会轻易就杀人,但是内心邪恶程度远超于虫族,对比起来,虫族严苛的以实力为尊,杀与被杀,非常残酷直接,而人类……
看到他是虫族会很忌惮害怕,只要一发现他戴着电子锁,就会故意扇他的脸,等他愤怒暴起被电子锁打晕过去时就会露出恶意的笑容。
他憎恨虫族也讨厌人类。
阮嘉恍然大悟,“所以你那时候才会咬我吗?”
刹罗立即回道:“你不是也咬回来了吗?”
阮嘉嗯了一声,“对,我们扯平了!以后和平共处吧。”
刹罗一怔。
怎么就和平共处了?
她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啊,虫族!超凶!了解一下!
“你不怕虫族吗?”就他所知,阮嘉没有精神力,肢体力量也不行。
这么弱小早就该绕道走吧。
从刹罗的形容来看,如果她不是穿越到荒星而是虫族,可能早就被杀死了,阮嘉诚实的说:“怕。”
刹罗拧眉,“那你?”
阮嘉又说道:“可是我不怕你啊。”
清甜悦耳的女声钻进他耳朵,攀上他心脏,他第一反应是身体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让他尾巴微颤,又习惯性的去怀疑人类,刹罗低哼一声,“你看不起我?”
阮嘉,“不是,我是觉得你不会伤害我。”
刹罗冷笑着反唇相讥,“你确定?”
“……”,阮嘉坦然的仰起脸,似水洗过的清亮黑眸望着他,细腻的情感顺着目光包裹在他身周,他感受到了信任、善意,这样的目光很陌生,是他从未得到过的,他的触角不由得变僵硬,尾巴也紧张的贴在了背脊上。
他的视线停留在对方柔软的嘴唇上,刹罗听到她轻轻的问他,“那你会伤害我吗?”
——永远不会。
刹罗脑中闪过这句话。
下一秒又觉得不可能,他只是被这个女人的言语蛊惑了,刹罗内心前所未有的复杂矛盾,还有一丝不明自己怎么了的茫然。
最终,他撇开头,不再跟阮嘉对视。
就当他是默认了,阮嘉心里乐观的想到。
其实在她发现刹罗浑身血躺倒在地上,她就想到了,要买下这只虫族奴隶很简单,难的是他自由后会不会伤人,这些都变成了她的责任。
在没想好怎么安排刹罗之前,只有带着他一起回帝都了。
在阮嘉回程的途中,教皇接通了陪同阮嘉来克道尔公国的神职人员的通讯请求。
从出发到结束,高阶神职人员巨细无遗的说给了十三世。
虚拟屏幕那边的人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颚,一手翻阅着书本,说到欧文王子时,神职人员顿了一下因为他答应过圣女不要说出去,敏锐的教皇立即抬眼,“……嗯?”
被对方威严通透的眼神望着,神职人员心神一震,连忙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终端另头,教皇大人已经很久没有翻动过书页,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就是觉得恐怖。
还有就是买下奴隶又放了他们的事情,说完后他擦擦汗,不敢跟十三世对视。
良久后,十三世低沉的嗓音从里面传来,“你做的很好,既然那些奴隶没惹下麻烦就暂且不管。只是克道尔公国显然没有付出他们应付的代价。”
神职人员:“欧文王子不是意外死了吗?”
意外吗?十三世挑眉,谁做的心中已有答案。
他徐徐道:“身为王子做出这种事,跟他父母也脱不了干系,整个皇室都缺乏教养,你明白吗?”
他低下头,“是……”
微末的改变是从某个牧师提前离开克道尔公国开始的,陆续又有高阶牧师、医疗师离开,平时宽松的诊所都挤满了人,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是神殿从公国皇室撤资,单方面切断了神殿牵线的星球资源,这个时候国王才追悔莫及,可惜欧文已死,他连杀了那逆子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同时,一个街头视频在贫民阶层流传开来。
是阮嘉解救了所有奴隶的画面,原来当天就有好事者从头到尾都拍摄了视频,打扮成普通牧师的圣女站在脏乱的街道上,弯着腰和一个可怕的虫族对话,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她又拿出自己的钱买下了所有奴隶,再放了他们,她的脸上没有嫌弃。
里面的奴隶不是每一个都是好人,但大多数都是苦命人,比他们更惨的活着。
有了第一个视频就有第二个,又有人发出了圣女刚到分殿时在海边耐心跟他们说话的视频,他们可以看到她身上的汗水和诚挚的眼神,这个视频引起的共情反响更大。
封建的b级文明国家和腐败的皇室,人们急于寻求关爱和庇护,于是在牧师退出的情况,克道尔公国的人信仰度反而直线上升,超过了历史最高峰,渴望有人来拯救他们。
阮嘉也第一次有了拥护人群。
暴风雨来临前夜,希尼亚果敢的站了出来,或许是在他昏庸的父母身上上看不到变成a级文明的希望,或许是愤怒,在他决定要推翻国王的政权后,帝国和神殿没多久就表示了支持,希尼亚又打出了圣女与希望的口号。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为了黎明而度过黑暗。
在飞船上,阮嘉收到希尼亚发给她的终端消息。
想起最近希尼亚很忙,很久没给她发六十秒方阵了,阮嘉看到很简短的一行字:我会成为比a更强大的o,为你披荆斩棘。
阮嘉:????
啥?她正打算问他时,短衣短裤的刹罗走了出来。
他扬起下巴,“女人。”
阮嘉险些把嘴巴里的果汁喷出来。
刹罗开口说道:“你要去帝国是吧?我可以免费保护你一个月,当你救我的酬劳。”
这女人太好欺负,要不是他,她肯定会有许多莫名的麻烦。
阮嘉,“你连精神力都没有。”
刹罗额前触角不服的竖了起来,“我的身躯就相当于b级精神力。”
她很想告诉他,她身边认识的人最次的都是s级,还有神级的教皇和银月,算了算了不要打击小朋友的积极性。
“谢谢你哦。”
“怎么,女人你不信?”刹罗气道。
再说他的精神力,其实在阮嘉来的那天晚上,他隐隐觉得身体有恢复的感觉,像遥远的虫族容器中属于他的力量在召唤他。
“信信信。”阮嘉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她说道:“我没记错,你是我买来的小奴隶吧,如果你非要女人女人的叫我,那我只能要求你叫我主人了。”
主、主人?!
刹罗瞪了她一眼,半响后,吐出两个字,“……阮嘉。”
回到帝国。
阮嘉先到枢机团报到然后领着刹罗去见十三世。
毕竟神殿是十三世的。
沿路,治疗系的牧师们首先看到刹罗的脸时都眼前一亮,以为是壁画上抱着竖琴的小天使,不约而同的折服在他精致秀美的外貌上,接着他们才发现他的触角和骨尾,在神殿竟然会看到虫族,还是不杀人的那种,不由得啧啧称奇。
要不是看在阮嘉的面子,刹罗很想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踩爆。
走到了圣座广场入口。
还不等他们进去,十三世的声音淡淡的传来,“停。”
阮嘉停住脚步。
干嘛这么听别人的话,说停就停吗?还没见到里面的人,刹罗就下意识的讨厌起十三世了。
十三世又道:“我没说你,你可以进来,我是说那只虫不要弄脏我的广场。”
刹罗,“……”更讨厌他了。
大概是对虫族有意见,阮嘉只能自己走进去,没走几步,就感到背后凉凉的,她回头看去,刹罗双手插.在裤袋里,面无表情,眼神冷酷的看着广场里面。
这……刹罗本身童年记忆就很惨,被骂了脏还要一个人留在外面是不是不太好,长大了容易变成反社会人格。
于是,阮嘉整个人只有站在中间,进也不对,退也不对。
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她站在中间微妙的保持着平衡,阮嘉微窘的轻咳一声,把在克道尔公园关于刹罗的事说了一遍后问道:“帝都有什么地方适合刹罗生存呢?”
十三世平静的回道:“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