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撤到梳妆台后, 也不管肩膀上擦到的枪伤,扶起靠在墙边的男人, 疾声道:“二爷,你怎么样?你……”
手掌沾到一片温热。
他心里一惊, 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眼神惊惧, 往下看了一眼——触目惊心的血, 尚且带着温度,染红了他的手指, 也浸染了那人如雪的长袍。
沈景年容色惨白,细长的双眸暗如夜色,而潜伏在那层黑暗下的, 却是宿命终定的平静。
他一手捂着腰上的伤口, 另一只手握着枪,语气不带半点感情:“你一个人走的了吗?”
齐正死死盯住他的伤, 沾上血的手抖的厉害, 猛地摇头:“不, 二爷,我的命是你给的, 我带你一起出去!”
沈景年笑了笑, 看着他。
齐正啊,平时枪林弹雨在前,也从不变色的铁血男儿,现在却满脸恐惧, 面部五官都扭曲了。
死亡,真的这么令人畏惧吗?
“一起走,没可能……咳咳。”沈景年皱眉,咳嗽了两声,懒得擦去咳出的血,唇角勾起一抹轻讽的弧度:“你这么固执,只会一起死在这里。”
齐正冲口而出:“那又有什么?等会杀他几个狗娘养的,就算死,我也——”
沈景年淡淡道:“这么晚不回去,小岚一定点着灯,在家门口等你。”
小岚是齐正娶的媳妇,结婚才几个月,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很好。上个月,齐正等来了好消息——小岚有了身孕。
齐正额头冒汗,咬牙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能抛下你独自逃命,干下这等卑鄙的事情,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沈景年轻笑:“人活一世,争那点脸面有何用……镜花水月,皆是虚妄。”
外面又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齐正冷笑,倏地抬头,看也不看,直接向门口连开几枪,然后立刻低头弯腰,避过对方射出的子弹。
外头有人中枪,痛叫起来,脚步声乱而纷杂,看来又退出去了。
沈景年低低咳嗽了几声,气息微弱:“窗在那边,玻璃已经碎了……咳,从这里跳下去,以你的身手,不会受伤,车就停在路边,你能全身而退。”
齐正怒目圆睁:“我说了,我不会丢下你逃命!老子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沈景年看着他,叹了一声:“……何必。”他闷哼了声,因为流血过多,唇色已近惨白:“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这一生,我得到很多,现在也到了还债的时候。”
齐正握紧了手里的枪:“二爷,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您别放弃。”
沈景年目光渐渐涣散,声音愈加轻微,喃喃道:“杀人偿命,曾经为求利益,不择手段,树敌无数,就该想到……咳,总有一天,也会横尸街头。”
枪声又响了起来。
齐正骂了一句,再一次还击,暂时击退对方。
双方交火,乱枪扫射后,便是片刻的宁静。
最终的决战,一触即发。
忽然,窗口的方向,响起一道清越的声线:“喂。”
齐正大惊,下意识地对准声音举枪,随即震住,手停在半空,脑子瞬间空白。
一轮惨淡的月光下,年轻俏丽的女人无声无息出现,身披银色月辉,闲适地坐在玻璃尽碎的窗台上,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交叠,肌肤雪白如皎洁月色,美艳绝伦的脸上溅着几滴艳红的血珠,盈盈欲坠。
月色和血色之间……
佳人绝色。
沈景年也看到了那人,已经逐渐迟缓的神智,忽然清醒过来,厉声道:“你回来作什么?快走——”他看着对方脸上的血,眉心紧拧,停顿片刻,开口:“你受伤了?有没有怎么样?”
阿嫣看着他,平静道:“我很不好——沈先生,我很久没这么不好了。”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沈景年咬了咬牙,呼吸急促:“走!”
阿嫣便不看他了,转向一脸惊愕的齐正,声音平淡:“外面有几个人?”
齐正不由自主答道:“两个受伤,一个逃了,还剩五个。”
阿嫣又问:“你剩几发子弹?”
齐正:“七发。”
阿嫣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向他们走过来。
沈景年不住地咳嗽,伤口血流不止,苍白着脸道:“弯腰……咳咳,张嫣,这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你要过来给我爬着——”
外面有人向里屋射了几枪。
阿嫣侧身避过子弹,眉毛都没动一下,走到沈景年和齐正身边,蹲下来:“没有狙击手也没有神枪手,都是乱开的枪,恨不得闭着眼睛射上几十发,能打中我才怪。”对齐正伸出手,摊开:“枪给我。”
齐正说:“你疯了?!”
阿嫣没答话,沉默了下,说:“……是不能让你看清楚,怕吓着你。”
齐正张口:“你怎么过来的——”
话还没问完,对方猝不及防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颈上,干净利落。他只觉得一痛,就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阿嫣看向沈景年,思索片刻,扯了扯唇角:“你就算了,打你一下,估计就送你上路了。”
沈景年沉默一会,忽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人?”阿嫣挑了挑眉,掰开齐正的手指,抢过他的手/枪,目光落在黑魆魆的枪口:“沈先生,你没读过志怪小说吗?刚认识那天,我记得跟你说过,求神拜佛没用的话,不如试一试求妖魔鬼怪。”
她笑了一下,声音又轻又软,慢慢道:“你就待在这里,看着我美丽的身姿——”说到这里,抬手摸了下脸蛋,见碎玻璃划到的伤口还在往外沁出血丝,脸色微变,恨恨道:“——今天不美丽了!……都是混账东西害我的脸,这群……这群刁民,可恨至极!”
沈景年看着她。
一个眨眼的瞬间,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身影,忽然消失,转瞬间又出现在门口,枪声随即响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连开五枪后,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再没有任何动静。
沈景年撑着身后的墙壁,吃力地起身。
牵动了伤口,他皱紧眉宇,咬紧牙关。
黑衣人的尸体倒了一地。
枪伤全在眉心,一枪毙命。
他的眼神变了。
混乱的枪战中,除非枪法奇准的人,可以三、四枪取一人性命,已经算是侥幸,可那人却能做到一颗子弹取一条命。
阿嫣背对他站立,手中执枪,身上还穿着今晚选美大赛的锦缎旗袍,披着雪白的皮草坎肩,身影窈窕,烫好的卷发落在背后,更添妩媚。
正如话本里的蛇蝎美人。
阿嫣回过头,看见他,扬眉:“有话?”
有太多话想问。
比如,她到底是人是妖是鬼?她的枪法谁教的?为什么回来……种种疑问堆在一起,可最后,见她没事,他只觉得一阵无力,强撑起的精神缓慢流逝,身体越来越冷。
阿嫣转身,看了看地上的齐正,过去晃醒他:“起来……我要去看医生,顺道带你们一程。”
沈景年一怔,问:“受伤了?”
阿嫣瞪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伤口,你看不见吗?”
沈景年见她拼命指着脸上的划伤,低笑了声。
阿嫣不理他,摇醒了齐正,让他背起他家老板,跟她下去。
齐正经过外面的走廊,看见躺了一地的尸体,眼神惊疑不定,正想说话,身后的男人淡淡道:“别问。”
他闭上了嘴。
阿嫣的车就停在路边,车前的挡风玻璃碎了,后车厢的门半开,一只穿着男式皮鞋的脚露在外面。
齐正的脸色更为奇怪。
阿嫣面不改色,打开后车厢,冷冷看了一眼昏过去的男人,扯着他的裤管,把他的腿塞进去,然后眼也不眨地甩上门。
车停在方医生家门口。
沈景年已经失去了意识,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性命垂危。
齐正急红了眼:“二爷……二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阿嫣也很着急,按响门铃,见没人,又用力拍了好几下,等了一会,总算有人匆忙下楼,过来开门了。
方医生穿着睡袍,打着呵欠:“张小姐,你怎么——”
“救命啊医生!救人要紧,快别问了!”
方医生很久没见阿嫣急成这样,第一眼没看见从车里下来的齐正,只问:“救谁?张小姐,别急,你慢慢说……”眼见齐正背着沈景年出来,他一愣:“他……”
阿嫣说:“不是他,是我!”指着自己脸上已经停止流血的划痕,“刚出了好多血,会留疤吗?我应该敷点什么才能尽快祛疤?这个没有面膜的时代真是太糟糕了——”
方医生只当阿嫣的疯病又犯了,注意力全在齐正身上:“你们是……他是……沈二爷?!”
齐正双目满是血丝,疾言厉色:“救他。”忽然神色一变,声音低了很多,几近哀求:“求求你,医生,救救他!”
方医生点了点头:“快,背他进去。”
阿嫣看着他们的背影,跟了进去。
方医生家里有手术台,可他不用怎么检查,只看了一会,就说:“需要送医院,失血过多,必须马上输血。”
齐正说:“来不及了,能用我的吗?”
方医生无奈:“不是随便就能输血的……唉,总之快送医院。”
“……不必。”
两人一愣,回头看去。
沈景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双眸微睁,目光略显空洞。
他咳嗽几声,又重复了遍:“没有必要。”
方医生见惯生死,心知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他不敢说,只是叹气。
齐正眼里掠过喜色:“二爷,你醒了?”
沈景年不语,沉默很久,问道:“张小姐在吗?”
齐正忙点头,说:“在外面,我叫她进来。”
方医生在看病,阿嫣就安静地待在客厅,拿着从急救箱取出的棉签,细心地擦过脸上的伤痕,盯着一面镜子看来看去,每看一眼,神色便暗沉一分。
齐正走了出来:“二爷找你。”
阿嫣问:“不送他去医院吗?”
齐正没说话。
阿嫣放下棉签,站起来:“……也对,他这个状况,等不到进医院就凉了。”
齐正目光带上肃杀之意,神色狠厉,低声道:“进去了,不准在二爷面前胡说八道,否则我让你一辈子后悔。”
阿嫣笑了笑,面对他:“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齐正缄默,过了会,硬邦邦的开口:“多谢你。”隔了几秒钟,又道:“二爷待你不薄。”
“我给他赚的也不少。”阿嫣说,往房间里走去:“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尾音轻了下去:“这次,算他运气好。”
方医生对阿嫣点了点头,识相地退出去,顺手关门。
房里,灯光微暗。
那人躺在白色的床单上,一袭雪色长袍,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印在白底上更显惊心动魄。他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但瞧着已经极其衰弱了,惨白的脸满是沉沉死气,刚咳嗽几下,惨淡的唇染上醒目的血色。
只剩一双黑眸,还是那般平静而温和。
阿嫣叫他:“沈先生。”
沈景年笑了笑,轻声道:“张小姐。”
阿嫣说:“齐正叫我进来的。”
沈景年微笑,又咳嗽几声:“有几句话……趁来得及,说给你听。”
阿嫣点头:“好。”
他的声音很轻:“郑老板不是好归宿,等我去了……咳,接手百乐门的,会是鸿通船运公司的楚先生,他待人大方,可家里已有七房小妾,外面更有数不清的情人,你若不想跟他,趁早离开百乐门,你的那份合同……”他看着对面的女人,眉眼温柔,淡淡一笑:“我早就烧了。”
阿嫣摇了摇头:“话说的这么早,你会后悔的。”
“如果早一点遇见你……”沈景年苦笑,摇了摇头,低喃:“罢了,多说无益。你叫齐正进来,有几件生意上的事——”
“沈先生。”
沈景年怔了怔:“嗯?”
阿嫣走到床边,手放在他的伤口上,任由血渍染上纤细洁白的掌心:“你这一生,有遗憾吗?”
“有。”
“是什么?”
“太多。”
阿嫣笑了笑:“挑最重要的说。”
沈景年闭了闭眼:“原以为,可以等到那一天……山河归一,国泰民安。”他又苦笑了下,诸多遗憾和不甘,付与一声轻叹,自嘲道:“觉得奇怪吗?我生于乱世,得利于乱世,穷尽短暂一生,却盼着太平盛世的来临。”
阿嫣说:“不奇怪,人都是复杂的动物。”顿了顿,收回手,用放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不再绕弯子,问道:“你的仇家是谁?”
“太多了……”沈景年侧过头,笑笑:“你问哪个?”
“今晚动手的。”
沈景年说:“几个可能,可惜你没留活口。”
阿嫣低哼了声,眼里划过一道寒芒:“留了,关在车里。等会我自己走回去,齐正开我的车送你,后车厢那个人,给你们几天时间审问,然后我要见他……活着的,你们下手留点心。”
沈景年怔忡片刻,手按在伤口上,忽然觉出一丝异样。
已经不流血了。
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他目光渐暗,低声问:“为什么救我?”
阿嫣放下毛巾,答道:“不是救你,是借你的手,替我的脸报仇——你尽快揪出罪魁祸首。”回过头,盯着他染满血的衣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现在勉强算是同盟。谁派的杀手,谁下的命令,所有参与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这个道理,沈先生应该比我清楚。”
阿嫣回到家里,都快天亮了。
唐子睿坐在沙发上,彻夜没睡。
何妈靠在旁边眯了一会,这时也已经醒了,刚烧好一壶水,见到拎着包款款走进来的女人,吓了好大一跳:“小姐,你整晚上没回来,去哪儿……你、你衣服上怎么有那么多血?我打电话给方医生——”
阿嫣摇了摇手,恹恹道:“不是我的血。”
唐子睿嗓音有点哑,神色疲倦:“你去什么地方了?”
“刚从方医生家里回来。”
正说着,鸟笼里的鹦鹉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漂亮!美丽!”
阿嫣脸色一沉,便有些丧气,手里的包摔在沙发扶手上:“今天不漂亮,也不美丽了,烦死了!”
鹦鹉扑腾着翅膀,睁着豆大的眼珠。
阿嫣一怔,语气缓了缓,仍然沮丧:“乖宝贝,不是说你烦,是说害我的刁民烦……原本好好的得了奖,喜事变坏事,真衰。”
唐子睿又问:“你身上谁的血?”
阿嫣低头看了一眼,在沈景年和黑衣人之间犹豫,最后说:“百乐门的沈二爷吧,多的是他的,少的是刁民的。”
“你为什么非得和他纠缠不——”唐子睿脱口说了几个字,又不肯往下说了,目光阴沉几分,低声道:“你在百乐门唱歌,为的是挣钱,只要有钱,你就能安安分分在家呆着了,是不是?”
阿嫣看了看他,说:“当然不是。钱能买东西,让我变漂亮,唱歌能让很多人夸我漂亮,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别搞混了。”
唐子睿气坏了,黑着脸上楼。
阿嫣喝了一碗何妈送过来的汤,回到房里。
门一关,赶紧捧着古董镜,修复脸上的一道划痕,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额头都快撞上镜面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总算舒出一口气。
老古董同情的说:“这个时代真危险,坐在车里都能挨子弹。”见阿嫣不说话,它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忽然又道:“对了宿主,赶紧的拿下唐子明吧,他和乔秋露已经在计划婚礼了。”
阿嫣漫不经心道:“不是要刷他的好感值吗?”
老古董点点头:“对,所以才要在他婚前——”
阿嫣笑了一声,摇头:“不,等他结婚了,才刚刚开始。两个同样浪漫而理想化的人在一起生活,本身就是悲剧。”
老古董:“……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了,攻略唐子明太简单,我要做的太少,甚至可以完全袖手旁观,适时添一把火就足够。”
老古董若有所思:“怎么添火?”
可阿嫣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压根没听见,嘀咕了句:“这个没面膜的时代,真叫人暴躁……”接着便打开了房门,往楼下喊:“何妈,厨房有没有黄瓜?我要敷脸。”
“……”
沈二爷百乐门遇袭,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还登上了报纸,造成一时轰动,就连正在为婚事忙碌的乔秋露,都闻声赶过去慰问。
过了没多久,深夜的街头再次响起枪声,某位刚从酒楼走出去的黑道大人物,当场身中数枪,横尸街头。
很多人猜是沈二爷下手报复。
当然,巡捕房没查出任何证据。
几天后。
一间废弃的仓库。
阿嫣看着地上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男人,蹲下身,用一碗凉水泼醒他:“还记得我是谁吗?”
那人呆了呆:“姑奶奶……姑奶奶饶命啊,该招的我都招了,我知错了,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对沈二爷下手,我真的都招了……”
“那与我何干?”
那人更加呆滞。
阿嫣站起身,手指轻抚脸颊一侧:“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什么?”
阿嫣微眯起眼:“你开枪,打碎了我车的前窗,玻璃碎片划过我的脸。”
那人哭丧着脸,惨兮兮道:“小的知错了,我……我混账王八蛋,才敢对二爷的人动手——”
“对沈二爷动手,算不上不知天高地厚,你们差一点就成功了。”阿嫣看着他,声音转冷:“可你伤了我的脸,却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走到一边,静默了会,转过身:“那晚,除你以外的杀手全都死了,我留你一命,你知道为何?”
那人摸了摸自己肿成猪头的脸,怯怯道:“小的……小的还入得了姑娘的眼?”
阿嫣冷笑:“不。一枪送你上西天,难解我心头恨。我会派人时刻盯着你,每时每刻对着你念你的罪状,对你进行彻底的洗脑——从今往后,只要你一闭眼,就会被人吵醒,不得睡眠。你疲劳过度,连昏过去的资格都没有。很快,你会求一死,得到解脱,但是不行,你也没有死亡的资格。”
那人像是一座风化的石雕,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阿嫣低头,看着洁白的手套,脸上没有表情,过了一会,转身出去:“我不死,你就得活着,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反省。”
看见女人走了出来,齐正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阿嫣小姐,请。”
阿嫣道了一声谢,坐进去,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沈景年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目光温暖柔和。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同样也是这个男人,几天前的街头夜色,他坐在车里,从摇下的车窗,看着倒在地上抽搐流血的仇人,眼里不带一丝温度,就那么欣赏着对方痛苦死去的过程。
他甚至下过命令,特意嘱咐开枪的角度,正好可以让那个人倒下时,正对着街对面的汽车。
他要那个人临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身为胜利者的他。
阴狠至此。
阿嫣挑起眉:“看什么?”
沈景年抬起手,指腹亲昵地摩挲了下她的脸蛋:“脸上的伤养好了?”
阿嫣叹了口气:“一般般吧,没留疤,但还是有影响的。”
沈景年轻笑了声,对开车的齐正道:“送张小姐回青铜巷。”
开到青铜巷36号,阿嫣下车,正好撞到从外面回家的唐子睿。
少年最近正在长身高,看着阿嫣,已经不用像以前那样,拼命抬头了。他皱了皱眉,看向一边的汽车,从窗户里,看见了那个穿着青色传统长袍的男人。
这张脸,他从报纸上看到过。
只停留了一瞬,他便转身,跟着阿嫣走了进去。
车里,齐正也在皱眉:“那孩子看着不大,眼神挺凶。”
——像一头狼。
沈景年没答话,过了会,说:“走吧。”
半道上,齐正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依旧觉得匪夷所思……那女人突然出现在窗口,他昏过去后,以二爷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杀那么多人,可杀手的尸体躺了一地。还有,在方医生家里,那女人走了没多久,二爷吩咐带他回沈公馆,神情憔悴,声音却没之前那么气若游丝了。
不出几天,他就养好了伤。
真的……太奇怪了。
“阿嫣小姐,到底是人是鬼?”
一不小心,想着想着,说漏了嘴。
齐正差点咬了舌头,脸色泛起诡异的红,笨拙的开口:“二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景年没生气。
他只笑了笑,轻描淡写几个字。
“——是我要的女人。”
唐子明快结婚了。
这天晚上,他被几个好友拉到百乐门,说是要好好庆祝一下,很快他又要脱离单身行列了。
唐子明一听那个‘又’字,想起选美大赛当晚,舞台上艳光四射的前妻,心里堵的不舒服。
其实也没必要。
统共也没两个人知道阿嫣的身份,知道那个名动上海滩,在一众名流大亨之间游刃有余的女人,曾为他洗手作羹汤。
关于阿嫣的花边绯闻,太多了。
她和青帮走的近,那就是跟郑先生要好。
可她又经常和沈二爷同进同出,据可靠消息,沈景年是唯一进过青铜巷36号,不管有没有别的,至少喝了一杯茶再走的男人。
已经有人私底下开了赌局,赌这位当红/歌星最后会花落谁家。
唐子明到百乐门的那天,阿嫣没在台上唱歌。
他觉得轻松了不少,玩闹起来也更尽兴,直到送几位朋友离开,走出霓虹灯闪烁的大门,夜色中,他突然看见靠在一边墙上的女郎。
阿嫣手里夹着烟,却没点燃,对着他笑了一下。
唐子明双腿沉重,不知该走该留,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对于阿嫣,他的感情太复杂。
可他始终记得,这个女人曾为他生下一个短命的儿子。
再怎么样,他也该劝一劝她。
“阿嫣。”唐子明叫了她的名字,隔了很久,才有下一句话:“……你这样,我不想评论什么。可你总不能在百乐门呆一辈子,应该为你的未来考虑。张浦兄因为你的行为,已经失望透顶。而且……”
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阿嫣低笑一声,将手里的烟收回皮包里,问:“而且什么?”
唐子明迟疑了会,左右看看,好似害怕有人偷听,见四周没人,才说:“郑先生不是正派人士,沈二爷也很危险……你别看他总温文尔雅,像尊笑面佛,我听人说,上回的酒楼枪杀案……就是他叫人干的。”
阿嫣听了,没多大反应:“还有呢?”
唐子明一怔:“还有?”
阿嫣低头一笑,站直身子:“郑先生啊,四字成语说不来几个,学识不高。沈二爷太闷骚,不懂得讨我欢心。”抬起一根纤细清秀的手指,戳在他心口,柔声道:“我喜欢热烈的,奔放的,能把所有感情,用最华美的字句倾诉出来的男人……”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他,声音放轻:“……我喜欢怎样的,你,真不知道吗?”
夜色与星空下,橙红的光时而闪烁。
女人的脸忽明忽暗,目光似深情,又凉薄,若即若离。
唐子明突然脸色涨得通红,转过身,落荒而逃。
背后,阿嫣捂着嘴笑了几声,摇摇头,走回去。
“好他个唐子明,背着您对阿嫣小姐说些有的没的,胆子也太大了。”齐正听到来人的汇报,很是不满:“还好酒楼的事情,阿嫣小姐是知道的,可关他唐子明何事?他都已经登报离婚了——”
沈景年抬起一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齐正收住声音,卡的有些难受,说:“……我去找阿嫣小姐?”
沈景年点头。
齐正走了,门开着,他也走了出去,站在休息室门口,往下面看,满目衣香鬓影,旖旎风情。
不多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沈先生。”
沈景年不曾回头,楼下的靡靡之音唱着甜蜜蜜的歌,他的声音便显得冷清:“张小姐,你觉得我闷吗?”
阿嫣叹气:“你又学人听墙角啦?这习惯不好,我又不是说给你听的,别人背后说我什么,我可不计较。”
沈景年淡笑,转回身,微微弯下腰,戏谑道:“我不懂讨你欢心?”收敛笑意,轻挑眉峰,声音越发轻柔:“不如,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