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汲黯对堂邑侯府庄园里所种植的宿麦十分赞赏。我想,那应该不是姑姑的主意吧?”刘彻轻轻挽起她的长发,轻巧地摆弄了几下,便整出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银簪固定住。
“嗯,那是我的主意。”陈娇见发髻已经弄好了,便转过头,站起身,说道, “侯府庄园里宿麦的播种已经全部完成了。农户们预计到四五月间一亩可产麦百石左右。”
这两三年间,她向李希学了不少东西配合上那些来自现代的学问,总算知道了自己的浅薄。对于这个大汉朝来说,余磊留下的许多东西都是无根之木,想了许久她也只能从最基础的农业插手。让馆陶公主为她寻了一处庄园,请了许多有经验的农夫来研究些高产作物,然后她提出一些诸如轮作区种之类的方法,试着提高农作物的产量。试了这两年时间,却仅有宿麦一项是符合大量推广条件的。
还有就是商业,可能是由于中央王朝对诸侯来说还不够强势,再加上陈娇的不断反对和劝说,这几年间倒也没有颁布多少难为商贾的法令。只是,陈娇知道再这样下去,对商贾开刀却是在所难免,而陈娇亦再不打算去阻止,要在一个还有奴隶制残余的封建社会初期发展重商主义,那无疑是找死。只是,她希望能够想出个什么办法,至少不能让儒家形成轻商的习性,汉武一朝定下的某些体制和习性其实对后来的封建王朝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你和董仲舒倒是不谋而合啊。”刘彻笑道。
“董仲舒?”陈娇有些诧异。
“他也曾向朕提议过,推广宿麦的种植。”刘彻说道。
“董仲舒……”陈娇沉吟了许久,方开口问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胶西王相了吧?”
“嗯。”刘彻点了点头。
“陛下很欣赏他吗?”
“他是个有大才华的人。”刘彻微微一笑,说道,“说到这个,最近朝廷当年和匈奴交易一事,被淮南王揭了出来。倒是多亏了他的一番上书,为朝廷解了围。”
“上书?”陈娇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刘彻,很好奇于,董仲舒这个被后世风传为腐儒的人,到底会怎么看待自己和李希开头的匈奴攻略。这些年,由朝廷的军队保护商人们往匈奴取利已经渐成风气,当初他们做的事情,原就不可能永远瞒住天下人。只是这事对于汉人来说,毕竟是头一遭,有些非议倒是难免的。
“朕想想,上面是怎么说的。”刘彻扬眉想了想,开口说道。“他朝廷所用的政策,评价是很简单明了的八个字。”
“哪八个字?”
“义动君子,利动贪人。”刘彻张嘴说道。
陈娇默默回味了一番,说道:“说的倒是很精辟。”
“而且,他认为,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独可说以厚利,结之于天耳.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刘彻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将董仲舒上书中的句子默背了出来,“他如今是天下读书人的竞相膜拜的宗师。有他一句评价,倒是让朝廷行事便利了许多。”
“听了你这些话,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董大人了。莫怪,这些年来,徽臣一直那么崇敬他。”陈娇叹息道,“可惜,如今他远在胶西,却是见不到了。”
“呵呵,迟则两年,快则半年,朕就会调他回来的。”刘彻轻笑道,“到时候,再宣他入宫就是了。”
刘彻边说边将陈娇拥入怀中,说道:“这事上,唯一可恨的便是淮南王。这老家伙,却是越来越等不及了。前阵子,有一个叫雷被的人,来密告淮南王叔谋反之事。”
陈娇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听着。
“结果,卷入这件事情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啊。”刘彻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令人沉醉的沙哑,但是陈娇不必抬头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有多么冷酷。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敌人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淮南王、衡山王、胶东王、江都王,一个一个都不安分。”刘彻冷冷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斩草除根。当年若不是文皇帝一时心软,又封了淮南王叔,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放过江都王后和翁主可以吗?”陈娇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朕会派人将她们送到刘徽臣那里的。”刘彻只是一顿,立刻回答道。
“谢谢。”陈娇将头深深埋进刘彻的怀中,闷声道。
……
“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军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由大将军卫青率领,共计十万骑兵,出定襄,以击匈奴。”李希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陈潜和陈伏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陈潜说道:“希儿,如今你已官至尚书令,甚得陛下宠幸。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们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们必须提醒你。”
“李磷在右北平已经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之中,卫青屡次出塞,陛下都不曾令他随军。我以为,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是啊。李磷的才华绝对不在卫青的任何部将之下,当年陛下也十分欣赏他。没有道理置而不用的。只怕,是陛下仍然对当年辽东之事,心存怀疑。”
李希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方开口说道:“此事,的确有不妥当之处。只是,假如陛下仍然心存疑意,为何这三年来却没有任何举动呢。要将李磷下狱查问,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以忽视了陛下这个异常的举动。当初你虽然掩饰得十分小心,但是,陛下手底下的密探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陈潜说道。
“是啊。”陈伏亦点头道,“假如让陛下查知你和陈家的关系,只怕我们如今的平静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
心情沉甸甸地离开两位老者居住的院子,李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看到七岁的女儿正乖乖地在母亲的指导下弹琴,而七岁的儿子则在庄昕的指导下练剑。四人看到李希进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孩儿恭迎爹爹。”身为长子的李允一贯沉静,虽然才只有七岁,说话做事却已经有大将之风。女儿李嫣靠在弟弟的身边,腼腆地笑着,柔声说道:“女儿恭迎爹爹。”
李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暖意,但是想到方才两位长者的提醒,又觉得在这个家的上头有一片阴云缭绕。
“夫君,怎么了?”张萃敏锐地感觉到了李希的心情变化,便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李希不想让妻女太过担心,便摇了摇头,说道。他有些怔怔地凝视着儿子李允,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允儿,爹让庄叔带你出去游历,如何?”
“真的吗?”李允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我可以去你和娘曾经游历过的大江大河吗?”
“是啊。你也长大了。该出去见识见识了。”李希点头道。
李允得到这个承诺,十分开心,他自懂事起就被困在这茂陵邑中,有时候听到张萃和他说的各地风情一直十分向往。不同于儿子的高兴,张萃微微皱着眉头,对于李希的这个安排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你在外面行走,不能再用李允这个名字,也不能说你是我们家的人。”李希进一步说道,“爹给你起个化名,如何?”
“好,孩儿但凭爹爹吩咐。”李允连连点头。
“允……允……允字出头,你的化名就叫充吧。”李希说道。
“充,李充。”李允念道,忽而摇头道,“既然是化名,那也不能姓李了。孩儿此去是要游遍我大汉的江山,不若改姓江如何?江充。”
李希和妻子对视一笑,说道:“既然是你在外行走的名字,自然由你说了算。就叫江充吧。”
夜深人初静,张萃靠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开口对身边人说道:“夫君,你打算让允儿这样离开家吗,像你当初一样?”
“……”
“你若觉得担忧,便辞官吧。我们一家人寻一处地方隐居。”张萃见他不回答,便又说道。
“怕是有些晚了。如今阿娇还在宫中,我们若离开,难道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卫家的压力吗?”李希叹道,“从前我还是小看了陛下,如今在他身边待得久了,才发现,此人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深沉,的确是当世罕有。”
第六十八章 古来才命两相妨
元朔六年春四月。
霍去病无聊地在地上踢着石子,发泄着怒气。一个月前他们还带领着十万骑兵出塞,打算横扫大漠的,可是却在途中遇上了单于的主力,仅仅歼灭了数千敌人就不得不返回定襄修整。方才他请求出战又被卫青否决了,真是让他非常气闷。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纪稹的房前,便推门而入,说道:“微之,我烦死了。我们出去比剑吧。”微之是纪稹出征前陈娇给起的字。
推门而入后,他惊讶地发现房中还另有一名男子,从他们二人嘴角尚未完全收拢的笑容可以看出,两人方才应该是相谈甚欢。
“去病。”纪稹只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起身为霍去病介绍道,“这是我从前在辽东城的朋友邢天,听说我来了定襄,所以来探望的。”又转头对邢天介绍道:“邢天,这是霍去病,我在长安的朋友。”
“邢天见过霍校尉。”邢天微微一笑,给霍去病行礼道。
“不必多礼。”霍去病皱眉道,继而转向纪稹说道,“微之,陪我出去练剑吧。”
“这……”纪稹有些为难地看着邢天,这是他们五年来第一次见面,谈了没几分钟,就将人抛下,似乎不大好。
邢天耸了耸肩,说道:“没关系,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剽姚校尉的武艺。”
霍去病立刻听出了邢天口中明显的不屑,眼光冷冷地扫过邢天,一手拉住纪稹,头也不回地向校场走去。纪稹回头微瞪了邢天一眼,用另一只手在他腹部狠狠来了一下,邢天痞痞的笑容立刻变形。
校场之上,过招的人,已经从纪稹和霍去病变为邢天和霍去病。两人可算得上是势均力敌,长期的僵持不下,引得许多人在旁观看,不断有喝彩声传出。
邢天惊讶地发现霍去病居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纨绔子弟,虽然他是凭着裙带关系做了这个剽姚校尉,但是本人却的确有真材实料。想来也是,能做稹的朋友,应该还是有几分才学的。想到这,他不觉转头看了看校场边上的纪稹。这一分神,霍去病的剑立刻就摆到了他的脸颊边上。
感觉颊边的血丝凝成血珠慢慢滴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犀利的少年,邢天反倒笑了,他说道:“霍校尉的武艺,邢天领教了。方才无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时,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掌声,三人回头发现居然是一身戎装的卫青苏建等人。纪稹、霍去病和邢天三人立刻上前见礼。
“没想到定襄居然还有这样的少年英雄,不知道公子贵姓?怎会来此?”卫青对着纪霍二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邢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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