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打量着他, 两只眼睛水汪汪的, 带着可怜的眼神,恳求地看着我。
“你以戏子比我,难道是看重我?”我挑了挑眉, 看着他道:“又在外人面前唤我乳名,毫无尊重之意。可见我在你心里, 不知低贱到哪里去了。既如此,咱们别过了。”
“不是!没有!”他抓着我的衣角, 满脸后悔之色, “我绝没有那个意思,可卿,你别走!”
说着, 他举起一只手, 大力地自扇耳光:“都是我混账,我不是人!可卿你别走,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保证不再这样了!”
不一会儿,他一张脸便红肿起来。
我冷眼瞧着,不为所动。
“可卿,你原谅我吧。”他有点怕了,“你若是走了, 叫我怎么办?没有你在旁提点,我会被林老爷打出来的。况且,你就这样回去, 路上一旦出了事,我如何跟老爷交代?”
“可卿,你原谅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说着,后悔不跌,低下头去。
他还真是后悔了。
但他后悔的不是那般对我,而是居然说了出来、惹我生气。
我微微一笑,温柔地道:“大爷,你骂我贱人,怪我跟老爷不清不楚。又记恨我按压你的腿,使你痛晕过去。还斥责我挑拨你和老爷,恼怒非常。这一桩桩,你能释怀吗?你仔细想想,不必急着答我。若是不能,不要勉强,咱们不过了就是。”
“不勉强!不勉强!”他急急答道,像是看到希望一般,抬起脸看我,“你跟老爷,都是我没用,护不住你!至于我痛晕过去,都是老爷打的,跟你没干系!至于挑拨,更是没有的事!”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我,满脸祈求,似是等我松口。
我看着他,淡淡道:“你把刚才这番话,重复三遍。”
他一怔,但还是听话地又说了三遍。
“你跟老爷,都是我没用,护不住你!至于我痛晕过去,都是老爷打的,跟你没干系!至于挑拨,更是没有的事!”
“你跟老爷,都是我没用……”
三遍过后,我问他:“记住了吗?”
他眼中浮现难堪,低下头道:“我记住了。”
“还记恨我吗?”我又问。
他摇摇头:“不敢记恨。”
我看着他的神情,还算诚恳。
“既如此,咱们就接着过日子。”我说着,眉眼温软地扶他起来,“脸上都肿了,可怎么出去喝酒?快坐,我给你上药。”
他但凡有一点廉耻心,在说了三遍之后,便不会再念旧账。
我也不会再给他机会骂我贱人。
他被我扶着,乖乖地坐在床边。
我拿了药,细心又温柔地给他涂上。
他一直盯着我瞧,柔软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慢慢又垂下去。
“可卿,我错了。”忽而,他低声又道。
我收了药,转身放好。
“昨日我与郑公子他们吃酒,说起家里,他们的父亲从未对他们喝骂、踢打过。但老爷对我,却是动不动便打骂不休,一点体面都不给我,下人都看我笑话。出来这一趟,我想明白了,我该敬着他,却不该怕他。”
“是我混账,我自己不成体统,要你打捞才能逃出来。可卿,你救了我,我却忘恩负义地骂你,我不是人。”他说着,有几分哽咽。
我回头瞧他,就见他坐在床边,脑袋微微低垂着,手掌按在腿边,攥成拳头。
一颗颗泪珠坠下来,打在他膝盖上,沾湿了一片。
“我娶你回来时,满心欢喜。揭开盖头时,我只想把心都掏给你。可是,老爷他……”他说着,纤瘦的身子都颤抖起来,“我再不会让他动你了,可卿。”
他抬起了眼睛,双眸被泪水打湿,犹如溪水里的鹅卵石,剔透澄澈。
我不禁有点诧异。
我只是想敲打他一顿,叫他老实点,别对我没大没小的。
不成想他竟然反思了起来?
但他这个人,是没什么长性的。不管是气也好、怒也罢,大概是被他老子贾珍折腾的,有个什么念头,都是一时兴起,过后就忘。
他眼下这样说,一旦贾珍出现在这里,他又不知是什么样了。
“那就谢谢大爷了。”我笑着道。
他见我笑了,松了口气,长长的睫毛上还眨着泪珠,他伸手抱我,把脸埋在我胸口上:“可卿,你刚才要吓死我了。你这样厉害,我要死在你手里了。”
我摸着他脑袋顶,莫名有种养了条小狼狗的感觉。
这条小狼狗不太听话,动不动就咬人。一不留神,就要被他的尖牙咬出印子来。
挺有趣。
“大爷今日可还要再同郑公子他们饮酒?”我问他道。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赧然摇头:“我这副模样,就不去了。”
他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哪儿也不肯去,就待在厢房里。
他不出去,也不让我出去。
“可卿,你这样打扮,真是好看。”他两眼痴迷地看着我,往我身后蹭,“雌雄莫辩,爱煞人也。”
我斜眼瞧他:“你想怎样?”
他便在我耳边低声说:“你的后门,给我走不走?”
我轻笑一声,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你再说一遍?”
他痛得叫起来,抱着脚,狼狈地跳起来:“可卿,你不肯便罢,怎又弄疼我?”
他吃不得痛,这一痛起来,就有些恼。看向我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怨意。
我有些明白了,这小子不爱人弄疼他。大概是从小被贾珍打出来的阴影,谁叫他疼了,他便要恨上谁。
“不弄疼你,怎么叫你长记性?”我说完,又在他另一只脚上踩了一下。
他两只脚背都疼起来,便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下,屁股也摔疼了。
“你!”他恼火起来,眸子里烧得亮晶晶的,张口想要骂我,憋了一会儿,只道:“你莫欺人太甚!”
我便扑哧笑出来。
撩开袍角,坐在地上,托腮看着他:“我便欺负你了,你又如何?”
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兽,龇牙咧嘴,朝我扑过来。
一场厮混。
过后,他喘着气,一动也动不得:“难怪老爷爱你,我才跟你这几回,就已是丢不开手。”
我拧了他一下:“你说什么?”
他忙改口:“可卿,我真心爱你。”抱着我,又滚起来。
但这一回,他滚得不是很带劲。
他累了。
我意犹未尽,心里打起了算盘。
他虽然还年轻,但显然身子被掏得厉害,打不了持久战。
我又想起了宝玉。
书里面,宝玉早早就在梦里被秦可卿启蒙了,然后跟袭人捣鬼。那时候,他才多大呢?十二三岁?
上回东府赏梅,因着贾蓉腿断了,在屋里歇着,故此贾宝玉并没有歇我屋里,在客房睡了。他有没有做淫梦,我便不知道了。
但就算没有,只怕也不远了。身边十几个俏生生的丫头,他忍不住的。
扯远了。
贾宝玉有贾母和王夫人仔细看着,尚且年纪小小便启蒙了。贾蓉有个那样的爹,难道还能晚了?
他还要出去厮混,要玩丫鬟玩小厮,哪有精力喂饱我?
他是没指望了。
我是养个小厮在身边,还是离了东府的好?
一番思索,并没有结论,眼下说这些还早,且走一步看一步。
我们两个在厢房里,睡得糊里糊涂,不知时辰。
直到听到外面有异样的动静,竟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立时坐起。
“发生什么事了?”我拢了衣裳,趿着鞋子下床,打开门找伺候的人。
有个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见了我先是一惊,随即低下头道:“不知哪里来的水匪,将咱们这几条船都围住了。”
水匪?
“咱们这几条船,都是京中大户人家,哪个水匪不长眼,敢在咱们船上作乱?”我拧眉道。
若是劫财,打发一点也就是了。可没道理要害命的?
“不知。”小厮苦着脸道。
我便点点头,叫他在外面候着。关了门,叫起贾蓉:“大爷快起吧,外面出事了。”
我先给自己穿戴好,然后又叫他起来,把外面的事情说了:“咱们是宁国府上,但凡有点眼睛的贼子,都不敢惹的,大爷别怕。”
贾蓉倒没怕,他穿戴好后,就抓着我的手,往外走:“你紧跟着我,别走远了。”
出去后,站在甲板上,就见一片黑暗中,闪烁着几点火光。水面上却不平静,扑通扑通,不时有人落水,发出惨叫声,十分吓人。
我倒不惧这个。当年我还不会九阴真经的时候,都能在海上生还,何况此时?
只我有些好奇,这江面不比海面,沿路当是有许多城池的,怎么窝藏了这样凶狠的水匪?
“把钱财都交出来!”才想着,蓦地几道黑影跃上船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蒙着面,握着刀,十分凶狠的模样。
贾蓉握着我的手心都冷了,他把我塞到他背后,然后看着对方道:“我乃宁国府上公子,此行前去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府上探亲,只带了些孝敬的礼物,并无贵重物品,还请各位手下留情。”
我听得他这番话,倒有点刮目相看。
他倒精明,知道摆出自己的身份,又亮出此行的目的,摆明了势力雄厚,对方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跟他过不去。
但出乎意料,黑衣人相视一眼,反而目中露出凶意:“原来是官家公子!我们最恨鱼肉百姓的赃官!”
说罢,就举起刀,朝贾蓉砍过来!
贾蓉不意有此,吓得脸都白了,躲都不知道躲,竟是愣在了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