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一旦动手, 怕是刹不住车, 要了贾珍的性命。
宁国府本来就没几个主子,贾蓉又是个年轻没本事的,若贾珍死了, 谁来扛风挡雨?
隔壁的荣国府又靠不住,只怕要被人欺凌了。
我还想过几年宁国府少奶奶的体面日子呢。
贾蓉的眼睛红红的, 瞪着我,咬牙切齿, 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确是行了挑拨之事, 但他偏偏无可指责。
是他自己动了色心,跟我睡了。
贾珍打断他的腿,也不是我让的。
他恨贾珍, 说到底, 是贾珍辱了他老婆,不给他体面。
他自己知耻, 才心中生恨。
“老爷叫我晚上去找他呢。”我勾起一缕乌发, 绕着手指头把玩,“你说我去是不去呢?”
他眼底猛地迸出恨意来,明亮得如烛火一般,敢碰上来的飞蛾都要丧命。
渐渐的,那恨意又消弭了, 他疑惑地看着我:“你怎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谁?是哪里来的恶鬼?快还我可卿!”
我“哧”的一声笑出来,歪着头看他:“你跟我说过几回话?你怎知我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愣住。
自打他娶秦可卿回来,就没腻歪过几回, 便被贾珍给占了。
他实不知秦可卿的内心所思所想,被我一晃,就心虚了。
“你还没答我呢,晚上我去不去找老爷?”我俯下了身,拿着一截发梢去扫他的脸。
他脸上红红的,攥住我的手腕,咬牙道:“不许去!”
“为什么不去?”我掩口笑。
他晶亮的眸子盯着我:“你若去了,我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往后,你再不许被他碰!不,我再不许他碰你!”
我听得满意,便偎着他道:“那我听大爷的。”
到了晚上,我果真哪儿也不去。
贾珍也没使小动作。
想来,是尤氏跟他说了,叫他收敛几分,不然他以后就只能抱着儿媳妇的遗像哭了。
次日,我仍照旧给尤氏请安。
尤氏本就不是个为难人的,见我一手拢着袖子,像要从里面掏东西似的,就对我格外亲和。
还对我说:“咱们府里的梅花开得好,去请西府的来赏花。你与我一同去吧,多走动走动,散散心。”
我一听,便动了心:“好。”
便和尤氏一起,到荣国府去了。
这红楼梦我不太熟,只瞥过几眼电视剧,书是没读过的。
但也常常听人讨论,隐约有个印象,大约是一群小姐都是才情满腹的,一群公子好色又混账,一群老爷恶事干尽还虚伪之极。
哦,还有公子小姐们身边的丫鬟,也很是体面多情。
我印象最深的是林妹妹、宝姐姐、凤姐儿、石头蛋。
“咱们只请老太太、王夫人、邢夫人吗?请不请小姐们?”我便问尤氏。
我有点想瞧瞧贾府的小姐们。
这红楼里面,一干女孩子们都是干净可爱的,全书的美好都在她们身上了。
看一看,也开开眼界。
尤氏道:“天色好,老太太多半会带着她那一群孙子孙女们一起的。”说着,她看了我一眼,面带怜悯,“你年纪轻,正该和这些年轻人走动走动。成日闷在府里,早晚郁气积在心里。”
年纪轻?
对,我年纪轻着呢。
连二十岁都不到(*^__^*)
“那我往西府来,找凤丫头她们说话,不会不好吧?”我低声问道。
尤氏笑了一声:“你也叫凤丫头?你比她矮一辈,该叫婶子的。但两府关系极近,你们年岁又差不多,也不讲究这些个。”
“嗯。”我低了头。
尤氏却大奇:“你从前也是玲珑剔透的,如今怎么腼腆起来了?”
我便露出哀戚的目光:“夫人……”
“好,好,我知道了。”她连忙拉住我的手,不再问了。
我松了口气。
我虽然披着个年轻的壳子,但心里毕竟老了,叫我跟年轻人一般插科打诨讨好人,我做不出来。
况且,前世多是旁人讨好我,叫我反过来做这些事,我做不到。
好在有个现成的借口,我乐得清闲。
打定主意,少说话,多瞧热闹。
到了西府,尤氏便到贾母跟前,热络起来了。
我站在一旁,微微笑着,扮那锯了嘴的葫芦。
贾母问起,尤氏便给我打幌子:“蓉儿被他老子打了,卧床养伤呢。可卿心疼,才抹了泪出来。”说完,又作势打我:“在老太太跟前,你且用点儿心,别只念着你男人,也说几句话,哄老太太高兴呢?”
“快别,咱们一家人,不必如此。”贾母拦住她,又问她贾蓉被打的事。
尤氏便是一通半真半假的抱怨:“哪里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夫妻两口子起晚了,没赶上请安,他便大怒,把蓉儿打了一顿。”
贾母大怒:“这个混账东西,多大点事,怎么这样打孩子?”
旁边,我听到一声抽气声。
转头一看,就见一张俊秀面孔,莹白如玉,唇红齿白,很是亮眼。
他脖子上挂着块玉。
此时,捂着心口,小声道:“我以为老爷待我算无情的了,不成想珍大哥哥才叫狠。老爷跟珍大哥哥比,简直是仁慈的佛爷。”
他目光灵秀,说话间,举手投足皆是有趣,引得众人都朝他看去。
贾母便绷不住笑起来:“你可知道罢?看你还埋怨你老子?你且乖乖的,不然叫你老子学了去,也将你的两腿打断!”
吓得宝玉跳了起来,连连道:“老太太别唬我了,叫我做什么我无有不敢的,可千万别打断我的腿。”
一群人便又笑起来。
她们热闹她们的,我只将目光转动,看向一旁站着的几个孩子。
这一看,便不禁被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那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袄裙的女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清丽之极,仿佛全天下的灵气都聚集在她一个人身上了。明眸转动之间,带着几分狡黠,此时正同身边的人说话,妙语连珠,语音清脆,令人止不住欢喜。
只她体态娇弱,似有不足之症,又让人心疼万分。
我心里突突地跳,不知为何,视野中只看得到她一个,再看不清旁人了。
“咦,林妹妹,你手腕上这是什么?”忽然,一个小姑娘捉住了黛玉的左手腕,诧异地指着其中一条红线问道。
黛玉红了脸,抽回手腕,把碧玺珠子落下来,重新盖住那条细线:“胎里带出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快别看了,丑死了。”
原来,她方才玩闹间,袖口滑落,贴身佩戴的手串也松脱了,露出手腕上的一条红痕来。
那条红痕,光滑平整,细如毫发,在她手腕上绕了一个圈。
我也看到了,只觉得似有一把大锤,落在了我的心间。
我盯着她的手腕,移不开目光。
“侄儿媳妇,你瞧什么呢?”这时,黛玉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小姑娘,朝我看过来。
她语音清脆,目光坚定,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我才回神,转动目光,看着她笑了笑:“瞧林姑娘的手呢。她的手指纤细小巧,可真好看。”
“哪里有。”黛玉的脸上有些羞红,把手背到了身后。
宝玉看了她一眼,却说道:“林妹妹手腕上这条线,说不定有来历的,就像我天生的玉一样,也许这跟她前世有关?”
他话没说完,被黛玉拧了一把:“你别胡说,不然我不理你了。”
宝玉还想说什么,到底捱不过她似嗔似怒的目光,连连讨饶,不再说了。
我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说起来,也许你们不信。方才我见着林姑娘的手腕,脑子里便冒出几幅画面来,清晰之极,就跟亲眼见过似的。”我看了黛玉一眼,笑着说道。
我本来是不想提的。
她不见得就是贝贝。
但她方才缩手的举动,可见她实是个爱美的女孩子。
总得打消她的心结,让她对这红痕觉得荣誉,而不是避讳才好。
“哦?什么画面?”几个孩子听后,来了兴趣,跑到我面前来。
宝玉也好奇,跟在后面也过来了:“编不出好听的来,可饶不了你。”
我看了黛玉一眼,见她并无反感之意,反而有些好奇,便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尽量编,倘若编得差了,你们看在我用心的份上,别太为难我。”
一群孩子便笑了:“你先说罢!”
我便道:“有个姑娘,穿着一身青色衣裙,腰间配着宝剑,是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她为了保护朋友,被人打了一掌,受了重伤。后来她被人关押起来,受尽折磨。为了保住性命,她砍了自己的手。”
“呀!这样壮烈!”
“她被砍的是哪只手?莫不是左手?”
两个小姑娘直勾勾盯着我,一脸天真好奇。
宝玉张大嘴巴,他抓着黛玉的手,指着我道:“妹妹,她居然知道!她怎么知道的!”
“宝玉在说什么?”
“难道里面有什么蹊跷?”
贾府的两个姑娘便追问起来。
黛玉怔怔地看着我,随即抽出了手,佯恼地拧宝玉:“是不是你告诉侄儿媳妇的?我可告诉过你,不要对别人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贾府的女孩子都是极聪明的,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什么,追着黛玉和宝玉问个不休。
这边吵吵闹闹的,惊动了贾母,她看过来道:“你们这群猴儿,闹什么呢?”
“没什么!”不等其他人答,宝玉先一步抢说道,又对迎春、探春几个使眼色。
迎春和探春便不说话了,只陪着笑:“闹着玩呢。”
很快,宝玉找了个借口,把我们都引出去,才问我道:“你真的看到了?你还看到了什么?”
“怎么啦?”我装作诧异的样子,“你们这样紧张,倒叫我有些不明白了。”
宝玉便道:“林妹妹常做噩梦,梦里面便是被人捏碎小指,又砍了手。她有一次做噩梦时被我撞见,便对我讲了。除了我们两个,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看见她的手,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冒出来的。”我心中惊愕,没想到黛玉居然能梦到几分前世的事情?面上却不显,只笑道:“难道真的是林姑娘的前世?总不是我砍了她的手,心虚所致,才能看到罢?”
黛玉一直安静不说话,这时却道:“必不是你。”
“你怎知不是我?”我好奇地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面上有一点红晕泛起:“我瞧见你,只觉得亲切,并不觉得憎恨。故此,必不是你。”
我便是一怔。
酸涩如潮水般涌来。
前世,若说我最愧对谁,只有贝贝。
她为我做的,远甚于我为她做的。
虽然她嫁给宋青书,儿孙满堂,但我始终觉得对她不起。
看着黛玉真诚的眼神,我禁不住后退一步。
如果她真是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