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高高的看台上, 看着下方数以万计的天下会弟子们, 站成两列,举臂高呼。
看着年轻漂亮的婢女们手提花篮,争相撒花。
看着骑在高大骏马上的三名青年, 缓缓走来。
我微微一笑,捋了捋如丝般顺滑的长须。
三名青年行至阶下, 翻身下马。
“秦霜拜见师父。”长发束起,衣冠整洁, 清隽温柔, 但是有点矮的青年,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惊云拜见师父。”穿着紧身上衣, 黑色皮裤, 大红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 但是个面瘫脸的青年也单膝跪下。
“聂风拜见师父。”最后这个青年, 生着一张娃娃脸,他双眸清润,面带笑意,好不俊朗,就是发质不大好, 像杂草一样干枯。
我不由得又摸了摸我如丝般顺滑的长须,微笑着对他们点头。
糙一点不要紧,在这乱世武林, 他们已经够英俊、够帅气了。
要知道,并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衣服、吃得起饭的。像我们天下会,虽然是武林第一大帮派,却也有许多弟子连鞋子都没得穿,赤着脚干活。
比如有个叫断浪的杂役弟子,他常常赤着脚跑来跑去,只有出门见人的时候才舍得穿鞋。
“帮主英明,文成武德,奉天承运,一统天下。”众多弟子们纷纷振臂高呼,大喊口号。
一时间,气势如雷,直冲云霄。
这就是我们天下会,武林第一大帮派的声威!
我本来想多说几句话,勉励勉励大家的。毕竟,今天是天下会三大悍将胜利归来的日子。
可是穿着优质皮革镶嵌大块金属铆钉的披肩,穿着黑色秀金蟒的锦缎华服,腰间围着沉甸甸的各种金饰,哦,还有一件特别长、特别厚,估计能挨得住刀砍的大披风……我有点站不住了。
好沉哦!
都不知道我爹平时穿着这身行头,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于是我抬了抬手,示意大家起来,然后扭头示意文丑丑,让他出声将大家解散。
我贴上胡子,穿上我爹的衣服,勉勉强强能把我爹的样子撑起来。可是让我学他的声音就不行了,我不会口技。
“好啦好啦,都起来吧,帮主有令,今天大家可以喝酒跳舞,纵情享乐,彻夜不眠!”文丑丑挥着他夸张的羽毛扇,对着高台下的弟子们大声说道。
等弟子们都散去,我就和文丑丑离开了高台。
“到底是大小姐,这一身气势,这一身威严,扮起帮主来,天、衣无缝!”文丑丑在一旁大拍马屁,“果真是虎父无犬女,虎父无犬女啊!”
我挺了挺胸:“那当然,我们……”
我本来想说“我们老x家没有孬种”,可是我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在过去的十六年中,我竟从来都没有想过。
“丑丑,我姓什么啊?”我站住脚步,拧起眉头,看着文丑丑问道。
我爹叫雄霸,我叫幽若……所以,是我爹叫幽雄霸,还是我叫雄幽若?
“这个……”文丑丑被我问住了。
他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很快脑门上就冒出了汗。
我摸了摸贴在下巴上的如丝般顺滑的胡须,陷入了沉思当中。
“这很奇怪。”我说道,“我到底姓什么啊?别人都可以说,‘光耀我们老x家的门楣’,‘为我们老x家争口气’,可我该怎么说?”
万一说错了,就光耀了别人家的门楣,让别人家的祖宗骄傲了!
文丑丑飞快摇着他那把夸张的羽毛扇,一边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每当他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大小姐,我们说点别的吧?”最后,文丑丑讨好地看着我道。
我见他这样,也就不为难他了,点了点头道:“好吧。”
回到我爹的屋里,换下了我爹的这一身豪华的行头,穿上了我自己的衣服。
“我们去湖心小筑吧。”我打开门,对文丑丑说道。
文丑丑点点头:“哎!”
湖心小筑住着我那老寒腿犯了,走不了路的爹。
他已经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人了,身体不像年轻时那样硬朗,头两天下了场雨,挺凉的,他就犯病了。
脱下了那身豪华的行头,我穿着自己的漂亮轻软的裙子,只觉得身轻如燕,快要飞起来了。
身后,文丑丑喘着气追我:“大小姐,等等丑丑!”
“你怎么这么废?”我扭头看着提着衣摆,跑得狼狈的文丑丑,诧异地道:“天下会的杂役都有点功夫在身的,你可是总管,还贴身跟着我爹,怎么一点功夫都没有?”
文丑丑抬起袖子抹汗,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有无奈的声音传出来:“小的没天分,学不成。”
“好吧。”我点点头,收回自己的视线,继续往前走,“不过,学不成也是好事,你要是有武功的话,我爹还不把你带在身边呢。”
我爹虽然自负,却也谨慎,随身带着一个懂武功的人,这种风险他是不会担的。
话音落下,我就听到身后文丑丑的脚步声顿了顿。
“大小姐英明。”文丑丑讨好的声音传来。
我不用看就知道,他那张白净的脸上,挤出了谄媚又讨好的表情。
湖心小筑,是天下会的禁地。
精致的小楼,伫立在湖心中。
原本是我的闺房。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常常莫名奇妙地失去意识,一睡就是几个月。我爹忙着打天下,没空照顾我,就划了块地给我,保护我的安全。
我和文丑丑划船上了湖心小筑,抓住一个婢女问道:“帮主怎么样了?”
“回大小姐,帮主现在醒着。”婢女说道。
我点点头,放开她,跑着进了屋。
“爹!”我喊道。
跑进屋,我就看见了我爹。
天下第一大帮派,天下会的帮主,威名赫赫的雄霸,此刻躺在榻上,伸直双腿,让一个婢女给他捏着腿。
身上仍然穿着黑底绣金蟒的锦缎衣裳。
他是个时时刻刻都让自己看起来威风凛凛,不肯失去面子的男人。
“回来了?怎么样?没露馅吧?”我爹问我。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熟练的很,不会露馅的。”
自从我爹年纪大了,常常腿脚酸痛,或者肩膀疼、腰椎疼,很多场合他就不出面了,叫我替他。
他是这样说的:“不是你爹我娇气。我也可以咬牙硬撑着上,不让别人看出来丝毫端倪。可是那样没意思,我年纪大了,要爱惜身体。不然等不到统一武林,我就死了,这辈子的梦想就达不成了。”
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当然要体贴他啊!
“那就好。”我爹听到回答,笑着点点头,赞许地道:“幽若,你真像爹。”
我立刻坐直了,肃了脸说道:“爹,你别这样说,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嫁不出去了!”
“嗯?”我爹眯起眼睛,煞气腾腾的模样。
我想说,爹你长得那么硬朗,我要是像你,可就是女儿身男儿脸,怎么可能有人喜欢?
“哎呀!”文丑丑抢在我之前开口了,他用羽毛扇捂着嘴,开口道:“说得是,帮主这样威风凛凛,豪情仗义的真英雄,天下间的男儿见了,只有仰慕跪拜的份儿,怎么敢生出其他心思?”
我爹就笑了:“好,好,幽若不像爹。”
话音落下,他脸上又露出那股煞气腾腾的模样:“不过,你是我雄霸的女儿,你想嫁给谁,只管和爹说一声,没有人敢不娶我雄霸的女儿!”
“爹,你真好!”我激动地扑进我爹的怀里。
这真是亲爹啊!
“幽若这么开心,难道是有看上的小子?”我爹摸着我的头发说道。
我摇摇头,有点遗憾地道:“没有。”
“哦?一个都没有吗?”我爹露出好奇的神色,“爹的三个徒弟呢?霜儿清隽温柔,云儿天赋惊人,风儿谦逊善良,你一个都不喜欢吗?”
我倚在他的肩头上,掰着手指头说道:“是很好啦,可是还不够好啊。爹,你可是雄霸,是天下第一帮的帮主,而我是天下第一帮的帮主的女儿。我要是嫁人,最少是天下第二帮的儿子。”
我爹听后,哈哈大笑起来:“傻幽若。你是天下第一帮的帮主的女儿,嫁给天下第一帮的帮主的徒弟,才是最般配的!”
我想了想,还真是这样:“爹,你真聪明!”
“那当然,不然爹怎么是天下第一帮的帮主?”我爹骄傲地道,“想当年,爹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把天下会发展成了第一大帮派。到现在,有霜、云、风的协助,马上就要一统武林了!”
我更高兴了:“爹,你真棒!”
我爹越厉害,我脸上就越有光。等我爹统一了武林,以后谁敢欺负我,我就说:“我爹是雄霸!”
看谁还欺负我!
“对了,爹,我姓什么啊?”我立马想到一个问题,“咱们统一武林后,就可以祭拜列祖列宗啦。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呢?我姓雄,还是姓幽啊?”
我爹的神色有片刻的僵住。
随即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道:“幽若,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