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湿的狭小房间里, 杨过、陆无双、程英被五花大绑, 扔在地上。
他们三人全都受了重伤,浑身疼痛,提不起力气。费了好半天的劲, 才勉强挨着墙坐了起来。
“傻蛋,连累你了, 真对不起。”陆无双有气无力地道。
杨过没说话。
他肺腑如火在烧,痛得不行。
这股痛意在不久之前才经历过。是那一晚, 郭芙对他说:“你去吧, 我不会想你的。”
时隔半个月,他又经历了一回。
“表妹,你今天实在太冲动了。”程英微微喘着气, 说道, “郭姑娘来救你,你怎么却冲她大呼小叫?若非如此, 她也不会就这样走了。”
陆无双不服气地道:“怪我么?分明是她贪生怕死!若她真心来救我, 怎会一走了之?”
“表妹!”程英沉下声音道,“你以为郭姑娘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救你?难道是我叫来的么?她是看在杨大哥的面子上,才带了朋友们来。”
陆无双扬起下巴道:“那是傻蛋救我,又与她有什么干系?”
“你怎么这样说话。”程英有些头痛,“郭姑娘与你素无仇怨, 你怎么和她这样不对付?”
陆无双冷哼一声:“她倒是没得罪我,但她得罪了傻蛋。得罪了傻蛋,就是得罪了我。”
“表妹, 你不要再这样了。郭姑娘何曾得罪杨大哥?他们已经定亲了,是未婚夫妻,关系很是不错,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既然敬重杨大哥,便也该叫她一声杨大嫂,好好尊重她。”程英低声劝道。
陆无双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问旁边的杨过:“傻蛋,你真的跟她定亲了吗?”
杨过没回答她。
“傻蛋?”陆无双叫了他几声,见他一直不搭腔,不由得怒道:“连你也怪我么?没错,我就是看不惯她欺负你的样子!凭什么?就凭她是郭家的大小姐,就能对你颐指气使,随意欺辱你么?你这样的人物,只有她配不上你的,没有你巴着她的。你这样喜欢她,她还不知足,对你一点都不好。我就是不喜欢她,我宁死也不要她救,你要生气就生气罢!”
说完,她一扭头,不说话了。
杨过依然没有理她。
“傻蛋?!”见他一直不说话,陆无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憋不住,“你说句话!”
昏暗中,杨过的眼睫扑闪了下,才淡淡地道:“说什么?”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不像他的性格。
陆无双一怔。
就连程英也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程英轻声问道:“杨大哥可是在想,之前口误叫我表妹的事?”
杨过一开始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我很后悔。”
“杨大哥,你也不是有心的,何况你与我表妹也并没有什么。等出去后,跟郭姑娘说开也就是了,她不会怪你的。”程英便劝道。
陆无双听得心里不舒服,她堵着气咬紧嘴唇,偏头不说话。
“你不懂。”杨过说道。说完,他苦笑一声,垂下眼睛,不再说话了。
程英何曾见过他如此低落消沉的时候,不由得非常惊讶,同时心里绞痛不已。她绞尽脑汁,引他说话:“杨大哥为什么这样说?郭姑娘天性单纯,又非常善良,她明白事情并非她所想的之后,一定不会怪你的。”
“你们都看错她了。”杨过说道。
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悔不能回到四年前,把那个浪荡不羁的自己给掐死。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浪荡风流,见着漂亮女孩儿便上前说笑,又口口声声叫陆无双媳妇儿习惯了,何至于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叫了出来?
他自己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之前都这么叫,叫顺口了,一时没改过来。
但谁信呢?
公孙止又说了那么一番话,更没人信了。
“杨大哥……”程英还想再劝,但见他实在不想说什么,便默默住了口。
屋里沉寂下来。
杨过心里苦闷,懊悔,又有沉甸甸的说不出口的惊恐,折磨得他胸口绞痛。
他惊恐的是,郭芙以后都不理他了。
什么?他这么聪明,哄个小傻妞还不容易?
这样想的人,才是傻子。
郭芙的城府,他也是琢磨了很久,才慢慢窥见冰山一角。
都说她傻、直、有口无心、只会气人。
可谁见过这样无往不利的傻子?
从小到大,他就没见她在谁手底下吃过亏。
倒是栽她手里的人有不少。
不说大武小武,就连他也常常栽她手里。
到后来,一颗心都给她捏在手心里,揉圆搓扁,再也不是他自己的。
思及至此,杨过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若她仍愿意揉圆搓扁他,他反而要开心了。他此刻只怕,她不肯再理她。
她是这样一个人。如果她喜欢谁、亲近谁,那个人就会感觉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
可一旦她心里没有谁,不管她如何跟他说、跟他笑,那人再也感觉不到一点甜味。
她就是有这种本事。
可惜他从前不懂。
他还奇怪,为什么四年后再相见,她对他那样客气与疏离?
现在他懂了。
因为他的不告而别,因为他把她推到水里却不捞她,她生气了。她把他从心底排除了,从脑子里摘净了,把他当陌生人。
可惜已经晚了,他又惹恼了她。
杨过心中懊悔,更恨自己混账。因为他发现,虽然他喜欢她,但却未必没有欺她傻的意思。
否则,他也不会在浪荡四年之后,跟许多漂亮姑娘说说笑笑之后,还若无其事地招惹她。
他不过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仗着她曾经喜欢他,仗着她傻,不懂得男女之事。
现在他吃到苦头了。
她把他抛下了。
杨过回想起众人交手的时候,本来郭芙十分关注他,在霍都朝他攻来时,特意分神叫小龙女射出玉蜂针,刺伤霍都,给他减轻压力。
然而,就在他叫陆无双“媳妇儿”后,她立即停手,也叫众人都停手,撤出圈子。
他当时不太明白,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再明白不过她生气了。
冷酷到不顾他的死活。
他被公孙止打飞,扑到她脚下,她却嫌弃他的血弄脏她的鞋子,而缩了缩脚。
她不是爱嫌弃人的人。
当年他穿着破烂,灰头土脸时,她取出雪白的手帕耐心地给他擦脸。
如今,他受了重伤,她却嫌弃他的血弄脏她的鞋子。
每每想到这一幕,他直羞愤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再也不出来。
她问他,为什么叫陆无双媳妇儿。
他的回答并没有令她满意。因而她带着人走了,叫他自生自灭。
她看起来冷静又理智,处处考虑周全。然而他知道,她只是生气了。
她生气的时候从来不说。
或者说,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生气。
她总是把自己藏得深深的,埋得好好的,谁也窥不见真正的她,只把她当一个好哄骗的傻子。
可笑,真可笑,怎么会有人把她当傻子?
“杨大哥?”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是程英。
杨过回过神来,开口道:“怎么了?”
“杨大哥,你别怪表妹。”程英轻柔的声音响起,“她并不是成心的,她只是,只是……你知道的。她并不是有意冲撞郭姑娘。”
杨过听后,并没有作声。
他凝神细听,发现陆无双呼吸绵长,显然在刚才他沉思时睡了过去。
程英也是发觉她睡着了,才跟他说这番话。
“以后不会了。”杨过说道。
程英怔了怔。
她是天底下少有的心思细腻之人,听得杨过这句话,心底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杨过补充一句:“我见芙妹和别的男子说一句话,我都要生气半天。可我常常和女子调笑,芙妹又岂会不生气?”
程英的心提了起来,她只觉得喉头干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离开绝情谷,咱们以后便不见了罢。”杨过平静地说道。
他的口吻没有一丝遗憾,没有一丝不舍,让程英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痛得呼吸不过来。
“杨大哥,咱们是朋友,不必,不必如此罢?”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是清醒的,她的心思再不怕被人知晓,但饶是如此,她的声音仍旧是轻得低不可闻。
杨过没说话。
良久,他也没做声。
程英渐渐的心凉了,她攥着手心,眼眶一阵发热,在昏暗中默默落下眼泪。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忽然,杨过的声音响起来。
程英连忙止住眼泪,屏息听他说话。
“我不该与你们调笑。”杨过说道,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冷傲,“从始至终,我对你们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不甘心,一颗心都叫她捏住了。”
他那时想着,天下之大,总有漂亮的女子,倾心于他,叫他也倾心过去。那个小傻妞,并不算什么。
他遇见一个漂亮姑娘,便上前调笑一番。看着对方的心动,他不无得意,为自己的魅力之大,而感到自豪。
可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呢?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一个人。
如果不是那个人,再多的人为他神魂颠倒,又如何呢?
那个叫他看不上的,傻乎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傻妞。如果不是她,再大的魅力都没有意义。
程英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膝盖里,哽咽起来。
然而她没哭太久。
因为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公孙止背着手站在门口,脸上满是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