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终究是相同的月色,不同的,只是每个人的未知前途。
一点一滴,悄然改变。
同样的月光,撒在碧瓦红墙,雕梁画栋的坤宁宫中。
透过飞霞纱糊成的窗扇,可以瞧见许多宫人在有条不紊的穿行张罗,隔着门扉,明明晃晃的身影若隐若现,夹杂着沉香味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方才的稍事嘈杂后,一切又重回平静。
皇后以指尖按压着额角,颇为疲乏的倚靠在床榻之上。
三千青丝随意的松散垂直胸前,一席正红色绣凤纹寝袍,面上脂粉未施,显得有几分憔悴。
“秋兰。”她拖着调子,略带不耐的高声唤道。
“是。”秋兰双手交叠于前,躬身趋进,时不时侧头催促,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宫女手上捧着的托盘中,放置着金盆锦帕,安眠花茶。
皇后这才放下手臂,细长的远山眉紧紧蹙起。
秋兰拿着锦帕于盆中浸湿,再双手拧干,小心的帮皇后擦拭着脸庞,以作清神之用。
皇后在她擦拭了几下后不耐的摆了摆手,眼神看向茶盏,秋兰旋即受意,立刻双手捧上青花釉红瓷杯奉上。
她接过后轻吹,玫瑰与茉莉的香气淡淡的萦绕鼻息,抿过一口,温热的液体使得疲乏的身心得到了舒缓。
景柔嘉复又饮下半盏,紧皱的眉心才慢慢放松下来。
“大半夜的,是何人吵吵闹闹,这般不成体统?”她责问道。
“回皇后娘娘。”秋兰低眉顺眼,谦卑道,“是安贵人。”
景柔嘉听到这个名字,冷哼一声,将被角展了展,不屑道:
“哦?听皇子所的嬷嬷说,那个安贵人早些跪在门前又哭又喊,半点体面也不要了只为见三皇子一面,难不成这般放肆,还要闹到我坤宁宫不成!”
她乍然将瓷杯重重的置向床头小桌,“啪”的一声,惊得秋兰埋首愈低,而满屋子宫婢则齐生生跪了一地,凛声道:
“皇后娘娘息怒。”
秋兰心中也忐忑不安,自从景家受到重创后,皇后的性情全不似从前沉稳,时不时大发雷霆苛责宫女,也是常事。
她攥紧双手,几步上前,神色愈恭道:
“娘娘息怒,那安氏再愚笨,也断不敢来坤宁宫放肆,她此次前来,竟是带来了一桩合娘娘心意的喜事。”
“喜事?还会有什么喜事。”景柔嘉冷哼一声,懒懒的瞥向她。
“那安贵人来,竟是求将三皇子过继给皇后娘娘,奴隶在此恭贺娘娘,得偿所愿。”秋兰不卑不亢的福了福身,不着痕迹的讨厌觑向皇后,却见到她的面色略带复杂。
“她如何说的,你全部对本宫复述一遍。”
秋兰抿唇思索一番,开口道:
“安贵人说,早些犯了糊涂,身为宫妃小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那等有失身份之事,也丢了三皇子的脸面。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只会给三皇子带来耻笑,想清楚后,特来求娘娘赐她们莫大的恩典,将三皇子教养于膝下,她便感恩戴德,余愿足矣。”
听了这话,景柔嘉面上才浮现出了喜色,一双凤眸中泛起了点点光彩,她前倾身子,张了张口,却一笑即收,徐徐靠回床栏,挑眉迟疑,并不言语。
秋兰知她心中摇摆不定,探出脑袋怯怯的暗示道:
“若是真的自然是好,只是嬷嬷来报时曾提到,安贵人哭闹之时惠嫔也在一旁,一番劝解后将还将之带往自己宫中,奴婢瞧着,这其中定然少不了惠嫔的撺掇指点。”
“惠嫔看着淡然无害,其心中的盘算可半点不输人。”景柔嘉拂袖于锦被之上,显出皓白的腕上一对龙凤镶金羊脂玉镯。
她轻轻的摩擦,凝眉细思,那慕子染心中到底在算计些什么。眼神飘忽的遥望着桌案上的一尊牡丹纹刻烛台,火光摇曳在一双明眸中,越发清明。
半晌,景柔嘉轻嗤一声,仿佛有了思路,摇了摇头,抬眼朝秋兰瞧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我景氏在她与萧琼身上栽了跟头,皇上连消带打之余,到底留有喘息之地。
他亲封的皇后,定然不会自打脸面的废除。本宫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秋兰迷蒙的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
“娘娘是说,这些方面,惠嫔也心知肚明?”
景柔嘉颔首,
“不错。”
自认为揣摩到慕子染的心思后,她的面色才如同雨后初霁,有了些许欢喜的意味。
“安贵人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婢出身,自以为依仗到了惠嫔这棵大树,自然凡事听之任之,以表诚意。而那个慕子染呢……”
景柔嘉凌厉的凤眸一翻,长睫轻扇,平时端庄雍容的面上多了几分傲然不屑,继续道:
“她每走一步,便会预想到身后的十步。怎会不明白后宫之主没有永远的盟友,更不会有永远的敌人这个道理。”
秋兰这才将事情的原委理清,展颜笑着附和道:
“还是娘娘看的明白,那惠嫔定然是察觉到皇上虽现在贬之,以后只会想方设法再捧之。
届时娘娘重掌后宫,和娘娘作对的那些人,绝没有好果子吃,想来惠嫔是怕了,拿安贵人与三皇子作讲和之礼,向娘娘示好呢。”
皇后闻言眯了眯眼,阴沉的瞥向她,冷声道:
“本宫一日是皇后,这六宫便翻不出天来,何谈重掌?”
秋兰一惊,自知失言,忙惧怕的捂住嘴缩起脖子,怯生生的望向景柔嘉,却见她并无责怪自己的意思,才稍事放心,再不敢肆意胡说。
端过茶盏重新沏了杯安神花茶,谦卑恭敬的奉上。
景柔嘉捧着杯身温了温手心,有藏不住的笑意
“本宫倒有几分同情那安贵人,益处全归了本宫与惠嫔,徒留她一个,愚笨的让人生怜。”
秋兰眼珠一转,先略微思索,才开口道:
“奴婢倒觉得正如安贵人所说,依她那般心性,三皇子有个这样的生母,还有何前途可言。
再者说皇后娘娘是国母,是后宫之主,任哪位皇子公主都要唤您声母后,就算真的过继来,也是顺理成章,是他们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