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罪留下来之后,张珍的鬼影就神奇的稳定了,说不上来是什么原理,戚一斐能够想到的,只有闻罪是中元节出生的这一点。阴气重,起到了一个增幅效果,或者其他什么。
这可以说是迷信,也可以理解为是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闻罪拥有独特的量子气场。
总之,另外一个直观的问题,也随之摆在了戚一斐的面前——在有七皇子在场的情况下,该怎么和张珍自如交流呢?
直接张口?被七皇子当做疯子事小,不小心吓到七皇子,那就罪过大了。
不开口,靠嘴型?这确实是一个思路,但很显然的,张珍做人的时候智商就不高,做鬼大概也改善不了多少,他并不具备阅读唇语的能力,戚一斐自己也不具备。
最终,戚一斐还是只能通过摆弄他的生死簿,来寻找解决之道。
还别说,真就让戚一斐发现了一个。
这金手指真得是很辣鸡了,连个像样的说明书也不配置,所有的功能全部靠蒙。蒙对了,就对了,不对,就只剩下了干着急。
戚一斐这回发现的新功能是,他可以在空气中,像触屏一样的打字。打出来的字,会直接发送到生死簿上,和张珍之前的弹幕形成一个对话。看来这生死簿并不单是一个把鬼话转换成文字的翻译器,还是一个交互器。
发现能打字后,戚一斐就计上心头,小声对闻罪道:“我们背靠着背坐吧,好不好?”
“好。”闻罪体贴的没问为什么,既想一个人面对好友的遗体,又有点害怕神鬼之事,想找个依靠,这实在不是一个多么难以理解的脑回路,“别怕,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闻罪作为一个古人,思想可以说是很超前、很唯物了。
可惜的是……
戚一斐抬头看了眼自己那个还在唠叨的好友,这个世界上突然就不那么科学了呢。
闻罪提出,把厅堂前的两把太师椅搬过来,背靠背,一面对着棺材,一面对着墙。他们分别坐上去。
戚一斐却还是有点不放心,怕闻罪随时转过来,所以他说:“能一起坐在蒲团上吗?”
“可以啊。”要不是地方不对,摄政王怕是又要笑了。心想着,戚一斐就这么想要粘着我吗?未免也太可爱了叭!
两个蒲团,水烛编织。戚一斐和闻罪,背靠着背,紧贴着彼此坐了下来。一个脊背紧实宽广,一个纤细单薄,唯一一样的,是皮弁服都难以遮掩的炙热之躯。身体的温度通过彼此传递,循环往复,带来了与众不同的陌生触感,以及阵阵酥麻。
既新鲜,又奇怪,还舍不得离开。
戚一斐一边试着打字,一边还不忘对闻罪嘱咐:“不可以转过来偷看啊。”
“嗯。”闻罪以为戚一斐是怕他看到他哭,过于难堪,便又提,“需要拉上手吗?”好有个安慰。
戚一斐没明白为什么要拉手,但拉手可以涨寿命,这样送上门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开心的与闻罪宽厚修长的手相握。闻罪的手干燥,有茧,大到几乎能把戚一斐的手给包裹住,带给了戚一斐异样的安全。
那边的宝宝张抚着吐血的胸口,葡萄也不吃了,怪模怪样的说:【没眼看了,没眼看了。】为什么现在的有情人,连鬼都不放过?
戚一斐:“???”
戚一斐久经现代智能机的锻炼,一手打字的速度奇快无比,他就这样一边被闻罪握在手里摩擦,一边开始了打字,尝试和张珍交流。
然后,戚一斐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卡在了第一步,他删删减减,改来改去,始终没办法想到一个合适的开头。
而从张珍的角度来看……他兄弟这是要疯啊。
本来戚一斐与闻罪相依相偎的画面,还有那么点温馨美好的,但是下一刻就画风突变,一手跟抽了风似的,在空中敲敲打打。这不是中邪是什么?!
【你醒醒啊!】张珍冲了上来,就想打醒自己的朋友,还不忘威胁,【我、我告诉你啊,我可厉害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俯身在我兄弟身上?小心爷吃了你!】
【你才被俯身了呢!】戚一斐不用纠结开头了,气的直接打了出来,这个二货!
【吓!】张珍被这突如其来,就响在耳边的一声,吓的不轻。虽坚持没有离开戚一斐,想要护住好友,但他的腿都在打颤了,脑子里的弹幕也有点断断续续,【我、我、我跟你说啊,鬼吓鬼,是没有好结果的!我才不怕你呢!】
【我不是鬼。】戚一斐算是服了张珍了,【是我啊,戚一斐。】
【哈,休想骗我!】张珍在不该聪明的时候,反而聪明了,【我兄弟连嘴都没动,和我怎么交流?】
【真是我。】戚一斐怎么都没想到,和张珍的最初交流,是自证身份,【我不需要开口,我有***。】
关键时刻,生死簿被打上了马赛克。
戚一斐心下“哦豁”了一声,没想到,这生死簿还有屏蔽关键词的功能,厉害了。
张珍半信半疑,但还是凑到了戚一斐眼前,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就像是在看什么新奇动物似的,用口型道:【真要是你,你就眨眨眼。】
戚一斐如约,眨了眨眼。
张珍当场就愣住了,大概是事发突然,没办法反应,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发出了应该挺刺耳的尖叫。反正戚一斐是听不见,只能看见。
【咦?】
【咦?!】
【咦——?!!!】
张珍不敢置信的张大着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一蹦三尺高,很是夸张的表达了自己的激动。其实以前张珍的性格也没这么跳脱的,只是如今变成鬼了,才好像彻底甩开了某些束缚,头脑清明了,心也不烦了,整个人就更加放飞自我了。
【你不会是什么茅山道士的后人吧?会飞升不?能收徒吗?我想当个鬼修啊!】张珍好奇的都恨不能扒到戚一斐身上。
戚一斐忍不住往后避了避,正避到了闻罪身上,好像要把自己的头枕在了闻罪的肩上。
闻罪感受着戚一斐香香软软的温热,把脊背挺的更直,成为一个合格的依靠。两人握着的手,也握的更紧了些。
很多年前,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过。
当年他们也曾这样背靠背,落在野兽的陷阱里,头顶被乌云遮住的月亮,等待着命运是死是生的宣判。
他们两人当时都不大,闻罪在经历过宫中一次次险象环生后,仿佛已经麻木了,只等着这最后一刻。他唯一有点过意不去的,大概是要连累戚小郡王与他一通奔赴黄泉了。而他能够回报他的,只有来世的倾其所有。
“我,欠你一条命。”闻罪当时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他比戚一斐困在这里更久,唇瓣干裂,喉如砂纸,能说出这么一句话,都很是艰难,气若游丝。
比闻罪更小的戚一斐,却始终保持着信心,状态也比闻罪好一点:“何止。”
何止是一条命。
闻罪有心想问,却又实在是开不了口。
“我们一定会被人找到的。”戚一斐给闻罪打气,“你可是皇子啊。”
谁家皇子在狩猎的时候丢了,能不找的呢?指不定外面的世界已经快要急疯了。却始终没能找到这里而已。
闻罪撇嘴,在背对着戚一斐的地方,嗤笑,他这个皇子可不值钱,吃穿用度还不如太监的养子。没有人会为了他来的。
闻罪没说话,戚一斐却好像福灵心至一样道:“我就是为了你来的啊。”
虽然,结果是救人不成,反而一起开始等死。
再后来呢?
后来的记忆,闻罪已经因为脱水而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应该还是戚一斐还在和他说,那要不这样,你是灾星,我是吉星,我分一半气运给你。
闻罪是很不想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的,但事实却是,就在戚一斐这么说完之后没多久,他们就真的被找到了,最终谁也没有死成。
记忆如橙,甜里还能再透出一股回甘。
***
现实里,戚一斐已经和张珍交流到了,张珍为什么要自杀。
【当人太累了,还是当鬼好。】张珍自然是打死不愿意说实话,各种糊弄戚一斐。
一方面是觉得有点丢人,另外一方面也是不想徒增烦恼。早知道他再等等,戚一斐就能带来这样的大佬,他肯定是不会自杀的啊。但……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不巧。
张珍当时已经陷入了一种没有办法开解的绝望,准确的说,他在这样的窒息里已经如行尸走肉般活了好多天了。外表看上去嬉皮笑脸没事人一样,实则他无数次涌起过想要轻生的念头,有些时候甚至是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对自己举起了刀。
【只是我当时还是太怂了,没有勇气。】张珍这样道。
直至真的进了诏狱,感觉彻底绝望了,张珍这才做出了这个头脑清楚后,绝对不会做的傻事。
戚一斐很执着:【所以,为什么呢?】
【我未婚妻是被人害死的,你知道吗?】
戚一斐摇摇头,他不知道,但能猜到,这里面肯定有内情。
【害死她的原因,只是有人想给我爹一个警告。】张珍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因为怕戚一斐也落入这样的全套,【他们威胁我爹,若不造反,就要杀了我。】
【是谁?!】
张珍摇摇头:【我不知道。】若知道,他就不会自杀,而是会拼命去捅死那帮王八蛋了。
【我爹已经一错再错了,他真的参与了造反,为了我,】张珍叙述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因为他已经激动过了,不知道激动过了多少次,【我不能再连累他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摄政王有多恐怖你也看到了,事情还没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戚一斐陷入了沉默,因为换个角度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没有办法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唯一的家人因为自己而受到威胁,甚至马上就要有危险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
【幸好,那场宴会你阿爷没来。】
【要不然,你说咱俩一起在诏狱里遇见,该多尴尬啊。】
【我是说,万一你和我一起自杀,别人会不会以为咱们是殉情?听起来怪断袖的。】
戚一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