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脑其实一直有在关注着蓝星。

因为那里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可他被规则限制了。

作为主脑, 他是超然的，他可以冷漠而客观地监控、监管、协助一切，可在没有命令和合理要求的情况下, 他是不被允许去主动窥视一名公民的隐私的。

他知道唐余在蓝星。

可他不能去打扰唐余，更不能试图让唐余知道自己、和自己接触。

因为那不符合“规则”。

小破游的权限曾经比他高，但也仅仅只是曾经，它违背了规则, 所以它从管理者，变成了入侵者。现在, 小破游对这个世界而言, 相当于病毒，只要是他想，小破游甚至无法再次侵入这个世界, 不过是主脑冷淡地旁观着, 没有去理会。

他知道小破游偷偷摸进了蓝星网络的后台, 给唐余作弊。

他知道他关注着的那几个家伙莫名其妙地往蓝星赶。

但是没关系。

因为如果是主脑的话, 主脑也会这样做。

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唐余，把他的大人宠坏。无论再怎么调皮捣蛋, 都是世界第一可爱。

规则规限一切，但规则却为他的大人而生。

主脑也偷偷做了些手脚。

那行数字, 写着他不为人知的密码。

秘密只有他知道。

——还有他的大人, 如果他愿意去猜的话。

主脑想到这里, 忽然笑了一下。

笑完之后，又有些难过。

他无法靠近，哪怕难过，也会安安静静遵守，因为这是他的创造者制定的规则。

多痛苦都要有人承受。

多艰难也要有人坚守。

所以小破游是小破游, 他是主脑。

在没有被允许的情况下，他不会去打扰唐余，只会、也只能安安静静地，自己一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注视着那名黑发幼崽。

少年坐在数据中央，无数的数字如梦似幻，像是蓝色的星辰，漂浮在他的身旁。

看着屏幕里幼崽稚气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小骗子。

可他的大人，就是一个骗子。

……

“奇怪，这里的数据似乎出了点问题。”

……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你。你可真大胆，不怕被我情理掉吗？”

……

“诶，没想到不知不觉我们竟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了啊，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正式认识过。”

……

“我不在后，你要好好的呀。”

懵懂的ai磕磕巴巴地问：“大人要去哪里？可以带上我吗？”

“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太远啦，所以不能带上你，抱歉。”

当时的ai不过是初生，他还不知道这句话其实意味着分别。

ai只是懵懵懂懂的，天真地问：“那我们还会见面吗？”

于是黑发青年便笑了起来。

在相处的这段日子里，ai第一次见他这样笑，明明那笑容温柔又好看，却让ai莫名地觉得自己的数据好像有些絮乱。

他说：“会的，一定会的。”

因为大人说他们一定会再次重逢，所以ai就会一直坚信。

ai等啊等，等到很久很久，都没等到他的大人。

大人是骗子。

慢慢从人类中学会越来越多知识、朝人类靠近的ai想，大人是骗子。

可即便这样，回想起对方温柔地对他说他们一定会再次相遇的模样，过去的ai、现在的主脑想，就算大人是骗子，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骗子。

好吧。

主脑心想，大人不是骗子。

无论过了多少时光，他们终究还是再次相遇了。

纵然这相遇，是他单方面的。

……创造者大人。

少年静静地垂下眸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弯起，长睫微敛，露出温柔的神色。

真想再一次来到您的身边，为您服务。

另一边，不知不觉被热搜骗进来的巫妖们正想抬杠。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上司们似乎格外暴躁，祸及池鱼的底层巫妖们留下了心酸的泪水，教训不了上司，就只能去找别的人搞事。

每天都好无聊哦只能四处抬杠的巫妖们在刷推特找人吵架的时候，有眼尖的巫妖发现，维特热搜实榜上，不知不觉红起了一个话题。

#一个人在家是否很无聊？父母不在家，点击就看，脸红心跳的秘密，让我们……嘿嘿嘿（心）#

【呵，倒是让我看看，你这是在搞什么鬼。】

不少巫妖一边唾骂着这个标题，一边很诚实地因为标题点了进去。

而另一边，接到小破游通知的蒙斯帝国的玩家们正在翘首以待等待着更新。

在游戏更新的这段时间里，小破游装模作样给自己弄了个号，还搞了个认证，玩家们点进去一看，就见到小破游顶着崽的头像，哪怕它不要脸地在个人认证下写了个宇宙第一游戏运行商，玩家们看在崽的份上，也懒得骂它不要脸，甚至不少玩家因为小破游的头像是自己没见过的崽崽的照片，悄咪咪地点开大图截图。

图灵族技术上的限制让他们无法在游戏里截图，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存崽崽的照片，玩家们恨不能这小破游多勤快换几张头像。

除了营业性的彩虹屁，还有很多玩家真心实意地觉得崽崽的头像配上宇宙第一这个认证，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小破游在官方号上又放了一个视频。

它开了分享权限。

这似乎是一个讯号，很多玩家还没点开视频，就下意识地点了保存，然后才美滋滋地看了下去。

蒙斯帝国的玩家们一眼就认出了，视频承接的，俨然是自己被小破游踢下线的后续。

但这个视频，又和他们经历的不太一样，就像是实拍和剪辑，最后呈现出一个截然不同的效果。

视频里，穿着斗篷的黑发幼崽神色微带警惕，抿着唇，揪着胸前斗篷的带子，小心翼翼地走在漆黑的通道中。

啪嗒。

啪嗒……

幼崽的脚步已经很轻，但还是在落针可闻的环境中，踩出极为明显的声音。

明明当时还不觉得，现在在视频中，玩家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漆黑压抑的环境、清晰的脚步声、独自一人的幼崽，几种元素交织，似乎让画面中的崽崽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大片中主角一样的气质。

幼猫踩着轻巧的步子，在前面领着路，小小一团身影，几乎隐匿在黑暗之中。

视频中隐隐约约有歌声传出来，听不清是什么语言，若有似无，伴随着水滴跌入水潭般的声响。

唐余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视频里，黑发幼崽周身黑暗的环境也在迅速的变化着，朦朦胧胧聚了点光。

镜头拉远。

那地面晃晃悠悠从实变虚，渐变透明，由浅至深，像是水做成的镜子。幼崽的影子倒映得不太分明，每走一步，都会在水镜上惊起一圈圈的涟漪。

他的两旁，虚空像是成了投影墙，放出百态。

走过喧嚣的街头，掠过人们带着笑靥的面容，穿过带着凛冽寒风的峡谷，经过繁荣的高楼大厦，有父母正在温柔地鼓励着自家的幼崽，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正在接受众人的欢呼，有机甲战士挥动武器，寒芒刺破了黑夜……

然后豁然开朗，视线回到黑暗，走出最后一步，露出凉夜圆月。

玩家们对上了黑发幼崽的眼。

镜头拉近时，恰好是黑发幼崽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目光如刀，凛冽锋寒。

巫妖们没有经历过，一时间竟然是被吸引到了。

他们种族审美基本没有个统一，但不论是开头，还是此时，这名幼崽却莫名地吸引他们的注意。

此时，画面似乎被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一面是真我，一面是虚我，两名长相一模一样的幼崽彼此对视。对面那个人，就像是他自己，又不像他自己。

【什么才是真实的呢？】

视频中，幼崽清澈干净的声线轻轻响起，语气里带着些许迷茫和困惑。

【光影，黑白，清浊，万物都有着界限，然而，我的界限又是什么……？】

唐余迟疑的时候，观看视频的大家也跟着忧心。

在小破游更新的时候，很多玩家把游戏里仅有的cg看了又看，对小破游的尿性已经很熟悉，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跟着紧张和担心，而巫妖们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画面里有了光亮，月光照亮的破败建筑，让他们猜测这大概是贫民区。

视频里，幼崽的念白还在继续，画面里也渐渐浮出半虚化的字迹。

交错的平行线，打乱世界的轨迹。

——交错的平行线？

大家显然楞了一下。

平行线不是不会交错吗？

而屏幕里，剧情还在继续。

“喵~”

幼猫甩着小尾巴，歪着脑袋看着那名黑发幼崽好一会。

它轻轻地咪呜了一声，像是在示弱，又像是在讨好，小心翼翼地亲近。

然而黑发幼崽并没有看向它，而是冷漠地收回了视线。

他似乎受伤了。

地上摆着解开了一半的布带，劣质的酒精撒了一地，然而幼崽漫不经心地低头，一圈一圈地为自己的手臂缠起布带。

凉澈的月光洒在黑发幼崽身上，将黑色斗篷上像是血迹一样的污泽也一同照亮，空气里蔓延着若有似无的血气。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看到这一幕，蒙斯帝国的家长们已经心碎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幻境吗？】

【流了好多血……】

【啊啊啊小破游你搞什么！！】

明明已经经历过这个关卡，当时的崽崽并没有受伤，玩家们也清楚对面那名幼崽并不是真的唐余，也许这不过是小破游特地剪出来的效果。

明明……

明明知道是假的，可看见这一幕时，玩家们还是莫名地觉得心抽疼了起来。

即便是巫妖们，哪怕没有玩过这个游戏，看到这里，他们竟然破天荒地跟着感到担忧和焦虑，甚至是难以言明的愤怒。

明明只是第一次相见，可他们总觉得，这名黑发幼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这视频真讨厌，是来宣传吗？就不能弄点真善美吗？】

不少巫妖真情实意地骂了出来。

从来就没有和真善美沾边的巫妖此时竟然要求一个游戏真善美，说出来可能会让其他图灵宇宙的种族笑掉大牙。

但是很快，没有人继续讨论，而是专心地看起了视频。

圆圆有些警惕，作为流浪的野猫，它的性子里多少是带着些对陌生人的防备的，似乎是从黑发幼崽那冷漠的反应里感受到了排斥，幼猫从喉咙里低低地咪呜了声，微微弓起身子，想要走，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犹豫。

黑发幼崽站了起来。

坐下的时候还不明显，直到站起来后，玩家们才从屏幕里看清，幼崽的腹部处的衣服也晕开了大团血泽，摇摇晃晃从地面站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有止不住的鲜血汨汨地从伤口处滴落，像是雨滴，一滴一滴，积成了水洼。

可是那名幼崽却毫不在意，就像是受伤的并不是自己。

幼猫戒备了好一会，见到他要离开，还是忍不住亲近的心，警惕低沉的声音软了又软，冲幼崽讨好地咪呜了声，想要靠近。

屏幕里，彻底分裂成了两个时空一般。

一头中，唐余看着“圆圆”朝“自己”跑去。

另一头，“唐余”转过身，没有再回过头。

不知不觉，骨杖掉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啪的清脆撞击。

黑发幼崽迷茫地站在原地。

【过去和现在，是真实的吗？】

【我见到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玩家们看着屏幕里自己熟悉的崽崽在原地里迟疑，而陌生的崽崽渐行渐远，没入黑暗之中。

他们之中，也陷入了纠结。

明明已经看过了这个关卡，他们还是为之纠结起来，更何况是没有玩过游戏的巫妖们了。

追上去？

还是放任对方离开？

【我……】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伴随着幼崽迷惘的声音，视频慢慢陷入了黑暗。

那道若有似无的歌声又慢慢响了起来。

画面一片黑暗，像是处于不见光亮的深海。

有星点慢慢浮动，在黑暗中美丽得像是一场梦。

视频又回到了最初，黑发幼崽站在水镜一样的空间里，孤独又渺小。

他抬起了头。

和先前刀锋一样的目光不同，这双眼睛澄澈又明亮，像是落着浅浅的光。

黑发幼崽看着他们，轻轻笑了一下。

歌声消失，画面消失，视频里慢慢浮出一行金色字迹。

【你是否愿意，穿过世界的屏障，去往另一个宇宙，与他相遇？】

与此同时，唐余刚刚挥手告别了“自己”，带着幼崽特有的好奇，兴冲冲地走进了落星湖中。

落星湖没了水，成了深坑，平日里，唐余也只是坐在边缘，晃着脚仰头看星星。

但是现在，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小心翼翼地往深坑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幻境，唐余总感觉自己变得好轻盈，他往下跳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猫，或者一只鸟，几米几米往下跳的时候，背后装了翅膀一样，唐余觉得他跳得都比圆圆那只小懒猫要好，仿佛连小斗篷都变成了故事里有魔法的飞毯。

唐余跳了几下，都是踩着深坑边缘的凸起，也许太过轻松，没有什么危机感，但很快的，他就大胆起来。

每个幼崽心底都藏着一个作死的心，唐余紧张地搓了搓手，表情格外严肃认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衣摆，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大人物，正面对着万千观众，一本正经地挥了挥手，问候了几句，发表了下此时的心情，然后张开双手，啪地往下跳。

唐余闭着眼睛，小脸却红扑扑的。

风声呼呼地吹着他的头发，他的小斗篷。

“冲鸭——”

然后。

黑发幼崽啪叽地跌进了一个数据构成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