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要回洛阳,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但云定兴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宇文述。
“大将军,陛下这么急回洛阳,末将也知道现在不该说这些,不过为了手下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士们,末将还是要唠叨几句。”云定兴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云将军有何话说,不妨直接道来,老夫能帮忙的一定帮。”宇文述看看云定兴,坐在靠背椅上慢慢说着。
云定兴深吸一口气道:“那末将就说了。”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大将军,可曾还记得陛下初到雁门时说过的话?”
宇文述没有抬眼,一直盯着手中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缓缓道:“你是说那篇征兵令?”
云定兴点点头,看宇文述没有往下说,便急道:“大将军,当时可是说好,要给兵士们发钱的啊,还有将领们也都升官的,可现在仗打胜了,好像陛下忘记了这件事啊,将士们都眼巴巴的盼着呢。”
宇文述微微抬眼看了一下云定兴,又低下头,仔细的吹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
云定兴见他依然不说话,索性豁出去了,直接说道:“大将军,不是末将背后说闲话,要是陛下这次真的不能兑现的话,那出了问题可是大问题。”
他还要往下说,宇文述突然抬头,目光凶狠的盯着云定兴,喝道:“还不住口!”
云定兴知道现在不说,估计那些拼死沙场的将士们还真的得不到什么了,梗着脖子继续道:“今天拼着不当这个将军了,我也要说完。”
说着他忽然跪下,目光中露出渴求道:“大将军,你也是从统领一步步升到现在的高位的,难道不知道军中是什么样子吗?更何况现在的边军卫所早就没有开国时正规了,要是连陛下都说话不算了,后果可想而知啊!”
宇文述本想吓住云定兴,不叫他口出妄语,谁知道却适得其反的激起了云定兴这么激烈的反应。
云定兴接着道:“边关十二卫所,又有几个是和陛下同心同德的,将军不是不知道。这次寒了将士们的心,且不说我这里,就是其他卫所得知了消息,他们会怎么想?再说,谁敢肯定下次陛下需要这些卫所将士时,他们还会不会用命。大将军,你就眼睁睁看着弟兄们反吗?”
“你!”宇文述真的想不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云定兴今日居然说出了这些,最后还敢说道“反”上去,简直是不要命了。
他站起身茶杯早已放到了桌子上,目光上下打量着云定兴。五十多岁已经须发皆白,一身铠甲上到处都是斑斑血迹,这是一个征战沙场的老将,是百战中舍生忘死的将军。
“哎!”宇文述叹口气又缓缓坐下道:“起来吧!坐下!”
云定兴也不客气,站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宇文述,再不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其实两人都知道,现在说这些无济于事。想想那些留在雁门关城头,再也回不来的将士们,云定兴老泪纵横。他不是一个好人,害过人,杀过人,但年纪渐长,心却慢慢不忍。
手下将士们浴血奋战五十多天,最后不要说杨广承诺的奖赏,就是一句暖心话都没有得到。他怕了,他怕这些将士们真的寒心。这里是边关,要是这些将士们再没有了誓死效命的决心,那大隋朝的边境就形同虚设了。
他不是为了自己,再怎么说他也是大隋人!
宇文述理解他,但却无法帮助他。杨广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跟在杨广身边这么些年,从杨广还是孩子开始,就知道他不但心狠手辣,出尔反尔,更重要的是自从他当了皇帝以后,已经有很多次说话不算话了。什么是金口玉言,在杨广这里不好使。
就在杨广刚刚到雁门,发出征兵令时,宇文述就知道这次又是空话。按照杨广承诺的,整个国库估计也没有那么多钱来发给将士们。现在的大隋是看起来幅员辽阔,实际上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两人各自想着事情,久久没有说话。
“报!”门外进来传令兵疾奔过来,大声道:“启禀大将军,陛下传旨,请将军到大厅中议事。”
宇文述挥挥手,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到云鼎新面前时,停了一下,想想道:“走,跟我一起去!”
云定兴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感激的对宇文述笑笑,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大厅走去。
大厅中,杨广神色**的坐在正面椅子上,两边站着身边的官员,静静的等着杨广吩咐。宇文述带着云定兴进来,便跪倒施礼。
杨广微笑着道:“两位将军免礼。”两人谢礼站起身也站到两边。
杨广这才慢慢说道:“朕今日着急众位来这里,是有大事情要说。”他伸手从大案上拿起一本奏章,晃了两下道:“朕在这里巡视这么多天,洛阳却出事了。”
其实他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了,只是装聋作哑罢了。他现在说出来了,那就装不下去了。苏威第一个站了出来,有些惊慌的道:“陛下,东都出了什么事情?”
他身后的虞世南有些鄙视的看看他,也跟着出来道:“陛下,可是宇文化及的事情?”
杨广微微皱眉道:“哦?虞爱卿知道了?”
虞世南微微一愣,随即道:“陛下,臣刚刚才知晓,还和苏大人一起合计了一下。”
苏威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附和道:“哦!原来陛下说的是这件事情啊!不错,我和虞大人也是刚刚知晓的,不过应该不是大事,我们也就没有禀报陛下。”苏威说着眼神仇恨的瞟了一眼虞世南。
杨广眉头更紧了,随即喝道:“不是大事?宇文化及在洛阳兵变,你们居然说不是大事?”杨广将奏折重重的摔在大案上,站起身道:“那你们告诉朕,什么才是大事!”
苏威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在地回道:“陛下息怒,臣等收到的消息是有一小股叛军攻入了洛阳城,被宇文化及带兵消灭了,怎么陛下说的是兵变呢?”苏威真的吓到了,他和虞世南收到的消息,洛阳那边已经平息了叛乱,现在已经没有事情了。
虞世南也跪下道:“陛下,臣收到的消息和苏大人的一样,并不是兵变啊!”
其他大臣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风头来给两人说话,静静的站在一边,不时偷眼看着杨广。
杨广愣了,怎么萧后说的和他们说的完全不同,按照这些人说的,那宇文化及非但无过,而且有功啊!
杨广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看跪在地上的两位老臣,心思急转。不管怎样,这两人都是跟着自己多年的人了,是不会骗自己的,更何况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像是装的。
想了一下,杨广微笑道:“都起来吧,朕也是心急如焚,原来是朕看错了,不怪你们。”他边说话边坐下,不过眼神从未离开过两人。
两人心里一松,这才谢恩,慢慢站了起来。
杨广没有发现异常,便说道:“既然不是兵变,那也不用着急了,宇文大将军!”
宇文述出列施礼道:“末将在!”
“朕命你派兵去追击始毕,你可已经吩咐下去了?”杨广大声问道。其实在始毕撤军之后,杨广心中还是有些怀疑的,便悄悄派人出去打探了,得知真的撤军了,杨广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始毕困在雁门这么多天,他的脸面上下不去,便安排宇文述去追击,想要挣回些面子来。
宇文述奏道:“陛下,臣已经派兵去了,不过……”说着他偷眼瞧了一下杨广。
“但说无妨!”杨广半弓着身子,迫切的想知道战果。
“陛下,咱们的兵马追击到马邑郡,才看到突厥人,不过没有见到大队人马,只是俘虏了两千多突厥的老弱残兵。”宇文述说完,就已经准备好接着杨广的怒骂了。
过了半天,杨广也没有说话,宇文述偷眼一看,原来杨广正靠着椅背,抬着头,自己在那里嘀咕呢。
其实这次被困雁门,杨广自己也怕了,要不是后来有援兵过来,他还真的就死在这里了。现在想想都后怕,虽然没有报仇,但好歹也抓到这么多了。看看宇文述,他又问道:“那兵马准备好没有,朕明日就要启辰。”
宇文述没有说话,想了一下才道:“陛下,在回去之前,这里将士们的奖赏还没有发呢!”
杨广一听愣了一下,随即便皱起了眉头。苏威接着道:“陛下,当时征兵时,陛下承诺的赏格太重了,国库承担不起啊!陛下三思!”
杨广一听苏威这样说,立即摇头叹气道:“哎,是朕对不住这些将士啊!当时情况紧急,许下了承诺,可现在国库空虚,朕也没有办法啊!”
云定兴一听就急了,赶紧出列跪下道:“陛下不可啊!将士们在这里用命搏杀,现在大胜了,陛下却兑现不了,那将士们该怎么想啊!”
杨广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雁门守将敢这样和他说话,正要发怒,随即又想想还是算了,毕竟现在在雁门,而且这件事还真的是自己的不对,也就没有生气,正要张嘴说话,那边萧禹却道:“是啊,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这下杨广怒了。萧禹是萧后的哥哥,要是平时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个家伙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自己,杨广立马变脸道:“哦?那朕倒是要听听,那些将士们倒要怎么想朕!云定兴,你来说说看!”
见杨广怒了,宇文述赶紧道:“陛下,末将以为,不管将士们怎么想,奖赏是一定要有的,毕竟这场仗咱们打胜了,如果没有奖赏的话,百姓们知道了,陛下的脸面也没出搁啊!”
杨广眯着眼看了宇文述一会儿,随即微笑道:“苏爱卿,算算国库中还有多少钱,这次能拿出多少来奖赏?”
苏威一听就急道:“陛下,奖赏是一定的,不过现在在这里说也是白说,要到了洛阳才知道啊!”他是文官,对于武将的那些战绩他是嗤之以鼻的,不过好歹这次也是人家保住了雁门,他也没有直接反对。
杨广一听,立马说道:“对啊,不管怎么奖赏,朕现在手中也没有钱,这样吧,宇文述,你现在就传令下去,朕的奖赏一分也不会少,等朕回了东都后就发下来。”
在场的几个武将,抬眼看了看杨广,低下头,心里凉了一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