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你终于踏出那一步,也可以说是年轻作家走向成熟的那一步——你举起戏剧化之矛赐友人一死。你开始放任自己训练有素的想象力对两人的回忆进行戏剧化加工。你修改了友人的角色性格,使她更容易受到读者喜爱。虚构了一批新角色,又删掉几个不重要的角色。竭尽全力在你的童年回忆、小学回忆、中学回忆中制造冲突、加入悬念、埋设伏笔,让剧情具备张力。尽管做了这许多修改,你还是对整个故事缺乏信心。于是你还在结尾为读者准备了一个最大的惊喜——一个用友人十六年人生做铺垫的叙述性诡计。”
“没错,这是一本叙诡小说。就像你在《银发》结尾揭晓成濑遥其实是只母鸡,这本书里也藏着一个大骗局,读者读到结尾才会发现自己上了作者的当。在一瞬间逆转前文几十万字的本质。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叙述性诡计,那就随你想象了!这里我只举几个例子:可能是某位“她”其实没死,可能是某位“我”其实不存在,也可能是某串数字从未出现在日历上,或者某座建筑从未君临远方的群山。总之,你将友人短短十六年人生充分利用,营造出一个庞杂的诡计结构,这和你过去所有作品的风格截然不同。于是这本书一经上市便引来广泛争议,有人说这本书是垃圾,有人却说这本书是杰作。整个文坛都在议论你,销量马马虎虎过得去,而你也成功与出版社续约——我的想象也到此为止。”
“最后,对于我这一大段想象,我自己只想用两句话评价。第一句话是:有个小孩想让自己叠的纸飞机比别人飞得更远,于是她举着飞机奔跑,永远不把纸飞机投出去。因为这样纸飞机就永远飞在头顶不会坠落了。第二句话是……”
第二句话因为书写用力过猛,划破了纸张:
“好羡慕你啊,大作家!有个早年夭折的朋友真是方便取材呀!”
强烈的疯臆气息透过信纸震颤我的指尖,令我不禁脱手。信纸飘落脚边,我没有去捡。
可能是某位“她”其实没死。
可能是某位“我”其实不存在。
也可能是某串数字从未出现在日历上,或者某座建筑从未君临远方的群山。
信的后半近乎地底尸骸的无声呐喊。
虽说生先生只是在打个比方做个假设,但他想象出的这段文字太过具体,每一个细节都生动于眼前,连我哪天感冒、责编哪天上门都写得清楚啰嗦,就好像他穿越时光亲眼见过20岁的我本人。更奇怪的是我明知他在做想象,心口却无法反抗的被这句“友人”绞紧。
回过神来,连眼眶都红了——真奇怪。
生先生不愧是会讲故事的人。他这封信,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回不回?
我终被跃然纸上的逼真力量所挟持。乖乖将《银发》揉成纸团,丢向垃圾桶。
“啪嗒。”
没有丢中。
纸团弹出一个弧线,砸到窗外懒猫的脑袋上。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