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有两个人。
一男。
一女。
男人挺着啤酒肚,鬓角的白发已经很明显。
是我父亲。
女人鼻梁高挺,端庄的面孔藏不住眼角皱纹。
是我母亲。
除此之外,客厅里没有其它人。我连一个佣人也没看到。
姐姐在哪?
直接把行李扔地上,回到家第一句话就问:
“姐姐呢?”
“姐姐出了什么事?”
母亲在信中没有具体说明。她刻意不向我透露任何细节,只是一味催我回家,这非常奇怪。让让我心里完全没了底。
我知道他们在客厅等我很久了。回忆起小学时拿着0分成绩单回家的那个下午。当年爸妈也是这样坐在客厅里等我。
“路上顺利吗。火车上很挤吧。”
母亲以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开头。
我不答她,还是在问:
“姐姐呢?”
母亲便不再说话了。
父亲也没给我多做解释。他突然掏出一个东西,扔在我眼前的桌子上。意思是让我自己看。
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我明白了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
于是愤怒几乎令我的胃部痉挛。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才把我叫回来!?”
没想到父亲比我更生气。他皱着脸朝我吼:
“你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啊?”
那是一份来自贝尔格莱德广场出版社的邮件。
信封里夹着下一届广场奖征文比赛的宣传资料,是随处可见的东西,本来没什么能激怒父母的地方。但在宣传单背面的个人信息核对页,真实姓名一栏上清楚写着——余爽。我的名字。
“你姐姐去镇里教堂帮忙,今天不在家。”
我姐姐什么事都没有。
平安无恙。
母亲写信只是想骗我回家!
“如果直接叫你回家,你肯定又会像之前那样编造各种理由推掉。”
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与我咫尺距离,问:
“上一届参赛者里有几个华人?”
我回答:
“好像不多。”
“那有几个姓余的?”
“应该只有我一个。”
“有几个叫余爽?”
“……”
“有哪个余爽是在小学时上过报纸吗。”
“……”
啪啪——
父亲带着烟味的食指在信封上敲击。
冷笑。
“偏偏还是这个甩过你一次的出版社。”
我刚想反驳几句,一旁的母亲又说:
“爽爽,你现在的水平能达到小学时的档次吗。”
我没有思考就直接坦白:
“不能。”
“别写了,把你在女校学来的酸臭架子扔掉吧。”父亲指头敲着信封。
“丢人。”
敲敲敲。
“丢人。”
说了两遍。
夜晚,我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失眠。
爸妈说下学期我必须转学,换离家更近的学校,反正不能再让我一个人待在外地偷偷写东西了。还说我现在用余爽的名字投稿只会让出版社笑话。
一言以蔽之,我的父母正全力阻止我的写作事业。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躺床上怄气。
望蜡烛发呆。
蜡烛灭了。
手脚冰凉。
生气。
一肚子气。
现在根本睡不着。
我想去院子里走走,却发现房间的门居然被从外面锁住了。
爸妈想整个寒假都把我关在家里吗!?
我推开窗户。外面并非一片漆黑。月亮可正是最亮的时候。想想当年11岁的我居然就是从这个窗台跳下去,简直不可思议,那时我还是只野猴子。
如今楼下那棵树也已经成长到足以给人遮阴的高度,而且紧挨着窗户,树梢差点能伸进房间。如果换成现在要我跳楼,完全可以直接爬树下去。
当然,我已经没那个胆量了。
小时候明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现在却做什么事都嫌累。跳楼更是天方夜谭,肯定会出人命。
“野猴子。”
望着楼下发了一会儿呆,我关上窗,回床睡觉。
第二天天刚亮,我已独自坐上开往首都伊里莱塔的火车。
脚腕上还留着被树枝刮伤的痕迹……
我离家出走了。
凌晨3点跳窗爬树离家出走。
算是一时冲动的决定吧。但我已经是高中生,早就抛弃了想偷偷拿个奖让全家人吓一跳的幼稚虚荣心。走到这一步,我的欲望非常单纯——只想当个作家。或者说,我想成为能与生先生在同一张纸上出现的人物,这样说来也算不上那么单纯。
我绝不会停止写作。
下学期也不想转学。
如果爸妈执意要控制我,那我就自己打工赚学费!大不了一辈子不回米切雷姆了。
火车在下午二点抵达首都托普马火车站。
这个时间段的人流量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
我的行李包括一个皮箱和一个书包。跳楼时箱子被树撞坏了,提起来很麻烦,急需一辆马车。但现在还没到开学日,无法使用我们中学统一托运行李的马车。
所以只好自己雇一辆。
“请在这里签字。”
在火车站雇马车需要出示定居点身份证并登记签字,真麻烦。
工作人员看我只有一个人,而且是外地口音,于是很随便地讨价还价。我不想和他浪费时间。随便多少钱都行吧,反正你给我快点。
“小姐您真大方。”
首都式的微笑。
付完钱,行李被搬上马车。正准备出发,忽然感觉肚子有些饿,我说我去路边吃个午饭,让马车等我一下,那人点头同意了。可我吃完午饭回来,却发现马车已经不见踪影!
马车带着我的全部行李消失了。
这状况令我措手不及。
整个人傻在原地。
可刚才那人明明穿着火车站的制服,应该不会是骗子呀。那他去哪了?
正考虑要不要报警。这时我发现那家伙居然就站在火车站门口!他其实没有走,还在老地方大摇大摆地揽客呢。
事情更奇怪了。
我连忙跑过去叫住他。还没说几句话,那小子先向我道歉:
“哎哟,余小姐,我也正在找您。非常抱歉,马车不能走。”
“为什么。”
“您的行李被火车站扣了。”
“扣?”
这还是头一遭听到这种事。
“我再确认一遍,您是来自米切雷姆的余爽小姐吧?证件号是没有错。您的监护人今早通过铁道系统发出寻人求助,现在火车站已经将您的行李扣押。您若想拿回行李就必须自己去见监护人。”
我想爸妈动作不可能这么快,我问那所谓的监护人是谁,他说是一位满头金发的年轻女孩,而且就在刚刚已经赶到托普马火车站。
“她在火车站?”
我一听简直气疯了。立刻让他带我去见她。
我们一同穿过拥挤的旅客通道,我那要命的监护人正坐在月台长椅上和工作人员聊天,好像心情还挺不错。
她很快也发现了我。
我朝她大发雷霆:
“姐,你凭什么扣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