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没下楼呢,就听到门后菜菜子的声音:
“小说,你原来一直在写啊。”
在我眼里成濑菜菜子就是个疯子。她上次差点拿笔戳瞎我的眼睛,这事我现在还在后怕。我是尽量避免和她这么危险的家伙单独待在一起。天台上又没有其他人,搞不好这次会被她推下楼。她绝对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但既然已经被她发现了,我也不太好当面逃跑。
“在写。”
说着,我也走到天台边缘。与她并肩站立。
这个高度足以俯瞰全校。
晨风格外凉爽。
对于我的贸然靠近,菜菜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表现出太大的反感。平常她总是躲着我,今天整个人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当我们俩同时注意到被阳光映得格外醒目的北约塔时,菜菜子说:
“她已经看不到了。”
我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嗯。”
露西娅已经看不到了。
一边望着北约塔一边说出这句话的菜菜子,是在感叹北美洲望不见北约塔吗?还是想说北美的露西娅已经没有机会看到我现在写的小说呢?
我猜两者都有吧。
心口不由得绞紧。
这恰恰也是我最懊悔的地方。
无论我这次是否能获奖,露西娅都已经看不到了。
平常露西娅老爱在写作的话题上和我较劲,说我的写作水平不如她。面对她的挑衅,虽然表面上我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但私底下一直在努力创作着想让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的作品。
我又何尝不想把自信之作《只会大声汪汪叫》摆到露西娅面前吓她一跳,欣赏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听她说“余爽真厉害”。让她亲口认输。
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我在露西娅心中的形象,将永远只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懦弱抄袭者。就算现在我很想对露西娅说“不是!余爽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想永远当个抄袭者,我其实也在很努力地写小说”,可我又该如何让自己的声音跨越半个地球呢?
我想向她证明自己,可她永远看不到我。
这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14岁的我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离别的真正沉重之处。
我蹲坐下来,背靠墙壁。
“她曾经问过很多奇怪的问题。问我的嘴巴和笔哪个更厉害。”
菜菜子仍旧望着北约塔,没说话。这让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说其实每个人都是笔比较厉害。因为人长大以后,嘴越来越弱,笔越来越强。总有一些想说的话一旦离开纸就会逃回嘴里。”
“……”
“我到现在也还是不太明白,到底是哪些东西离开纸就会逃回嘴里。可能露西娅自己就有好多想说的话一直藏在嘴里吧。她真是个坏孩子!我不如她。所以啊,我认为我不适合当作家。”
我看向菜菜子。
忽然很大声地告诉她:
“我的笔名叫鹦鹉金。”
菜菜子没理我。
我又一个人苦笑:
“北美那个地方,不知道能不能读到我们这边的文学杂志。如果鹦鹉金获奖了,真希望作品也能传播到北美。”
我这还是头一次对菜菜子讲这么多话。
和我今天破天荒地走上天台的动机相似。在以前没有过多少交流的菜菜子面前,今天的我突然变得话很多。
但我没想到……就是我这几句话,居然把菜菜子给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