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振国跟宁光小心翼翼的问了缘故,赵霞说因为自己命不好,恐怕会让小赛男沾上自己的晦气。
她的态度很坚决,不管戴振国跟宁光怎么摆事实讲道理,甚至宁光说出她都怀疑自己带累了赵霞母女的话来,赵霞还是坚持让改,还说“赛男”这个名字,显得太跟男性较劲,反而透露出家里人介意性别的态度,如果是真正无所谓孩子是男是女的家长,干嘛不随着孩子性别起个更贴切的纯粹好听吉祥的名字?
戴振国跟宁光拗不过她,最终还是给小赛男改了个名字。
他们本来打算让沈安怡取名的,可是沈安怡认为孩子的名字还是父母取的比较好,最终宁光让戴振国想个名字。这让戴振国受宠若惊,虽然他们已经领了证,而且小赛男在户口本上跟了他姓,可宁光的这个决定仍旧让戴振国觉得很开心。
为此他不顾自己学渣的身份,专门买了一堆书籍回来,对着新华字典字斟句酌。
足足研究了四五天,宁光不耐烦了,赵霞也催着早点改掉,免得给孩子带去更多的影响,戴振国才迟疑着定下来,决定给孩子起名为单字“蔚”。
两汉佚名所著的《上陵》,有“醴泉之水,光泽何蔚蔚。芝为车,龙为马,览遨游,四海外。甘露初二年,芝生铜池中,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戴振国的学问其实不太懂得精细的意思,只是觉得这篇写的内容应该不是什么悲戚离乱之类不吉利的内容。
他主要看中“光泽何蔚蔚”这句,嵌了宁光的名字。
而且蔚有茂盛、荟聚、盛大之类的意思,寓意也算不错的。
赵霞跟宁光连名带姓默念几遍,都很满意,小赛男从此也就改名叫戴蔚了。
沈安怡知道这消息后,笑着打趣说这孩子以后出国留学起英文名倒是方便,因为英文名里现成有读音相似的。
她这次跟宁光通话又哭又笑,是因为赵霞好的差不多了,她终于可以回来了——其实去年她就念完了大学,打算拿着毕业证回来看母亲的,可是赵霞当时没好全,一听说女儿要回来就抓狂了,跟她说沈安怡不是失学是毕业了她也不听,因为在赵霞看来女儿念完个本科怎么够呢不是说好了要考研念研究生还要念博士的吗???
当时那种情况,谁也不敢跟她讲道理,宁光反过来劝好友,还是去考个研究生吧,钱不够还有她跟戴振国,总之不能再给赵霞任何刺激。
沈安怡只好去考研。
她的成绩考个研究生并不难,因为担心赵霞没敢出国,还拣了赵霞求医的城市的学校,只是不敢靠近母亲,怕被发现之后又歇斯底里的尖叫“我女儿念书怎么办”。
那种场面她看了一次就觉得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永永远远不想看第二次。
所以这期间沈强联系了她很多次,各种想方设法的打钱寄东西,她都没理会。
甚至沈姑姑委婉帮说情,也被沈安怡轻描淡写岔过去了。
本来沈强出轨归出轨,到底宠了女儿这些年,父女之间还是很有些感情的。可是赵霞弄成这个样子,沈强从来没有过来看望过,仿佛离了婚就是彻底的陌生人一样了,就好像赵霞的情况他完全没责任一样。沈安怡对这个父亲是彻底寒了心。
也许他认为离婚时给的房子跟钱已经足够对得起赵霞,赵霞会抑郁是自己的问题,跟他没有关系。
沈安怡觉得这样的话自己以后给这父亲寄钱就是,也没必要考虑其他了。
曾经幸福美满令人羡慕的一家三口,早就在沈强跟女下属搞一起时就支离破碎。
一个家要圆满要幸福,只能是所有人都想好好过日子。
但凡有一个人不这么想的,这个家就必然会蒙上阴影。
单方面的付出也许能够换来表面上的和平,然而这终究是短暂的……这些道理很多人未必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知道。
赵霞的确在其中执迷不悟了很多年,然而沈安怡认为这不是自己母亲就要受到这许多折磨的理由。
所以她永远不会原谅沈强。
母女重逢之后没多久,沈安怡跟宁光商量,想卖掉县城的房子,带着赵霞去其他城市定居。
因为赵霞抑郁的事情虽然县里不知道,然而她“不当心掉河里”,以及被沈强甩了的事情,县里很多人都知道。沈强这会儿又高升了,已经在县政府里做领导了,还给谢柔柔安排了工作……谢柔柔给他生了个儿子,据说满月跟满周都大摆酒席,办酒宴的酒店外豪车如云,四面八方众多工厂的老板都专门赶过来道贺,礼金高的吓人。
沈强当时还给沈安怡打了电话,问她回来不回来看弟弟,当时正站在远处悄悄观察母亲的沈安怡直接挂断了,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
总之沈强跟现在的妻子在县里风头很劲,作为前妻,赵霞很难不被指指点点。
她的抑郁才好,沈安怡不想她因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受到第二次刺激。
戴振国跟宁光很赞成这想法,帮着母女俩收拾东西,寻找买家……一番忙碌之后,两人在县汽车站送走了沈安怡与赵霞。
而他们自己在县里其实也呆不久了。
因为戴蔚要上小学了,按照沈安怡的建议,县里的小学肯定是不如省城的小学的,为了女儿的学业,他们也不想继续在县里盘桓。
戴振国在陪着赵霞外出看病时,就已经在大城市物色起了商铺。
等把这边的一些事情处理掉,他们也要离开县城了。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即将动身时,已经早就被忘记的宁家,忽然找上了门。
来的是宁福林,他特意找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同宁光叙旧,而是来找宁光给宁宗捐骨髓以及拿钱的。
宁宗患了白血病,宁月娥夫妻都给他配过型,然而失败了,宁福林与褚老婆子恨不得拿命跟他换,然而他们年纪太大,身体不合格了。于是他们想到了宁光。甚至不仅仅是宁光,戴蔚是宁宗的亲外甥女,也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宁光面无表情的听着,居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生气,内心可以说是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多少年了,为什么这些人还是这样理直气壮的认为,自己是他们手里的一坨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她不耐烦的打断宁福林絮絮叨叨宁宗受了多少苦多么不容易你这个姐姐应该怎么怎么对他好的废话,直接问:“他怎么会得白血病?”
宁光问的时候不无恶意的想,没准是小时候欺负自己的报应?
她还记得那次自己病的奄奄一息之后缓过来,弟弟那天真残忍的话语:“我以为你会死掉呢,那我就能看到死人了,谁知道你没死啊?”
嗯,她没死,不过这个弟弟没准就要自己亲自变成死人了。
宁光在心里呵呵哒,宁宗要是死了她真没什么心疼的。
所以比起沈安怡的家庭来说的话,宁家这种家庭有一点好,就是它将一个人的感情磨灭的非常彻底。
沈安怡最大的痛苦,主要还是沈强跟赵霞尽管不相爱了,却还是爱她的。
而宁光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负担,唯一一个还有点牵挂的就是苗国庆了。
但现在来的是宁福林,说的是宁宗,宁光心情简直平滑如镜。
宁福林不知道她想法,按照他自己的认知,宁光就算再跟家里过不去,跟宁宗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弟。宁宗都得了这么大的病了,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所以闻言一五一十就说起了经过……说的过程他几次哽咽的讲不下去了。
宁光边听边梳理,觉得也难怪这牙牙这么痛苦,因为宁宗本来其实不一定会得这病的。
他得白血病,跟家里希望他能长高长壮,有着很大的关系。
因为黎明镇的化工厂早就污染了全镇的水,只是很长时间都没人发现——宁家按照医生的叮嘱,天天给宁宗补充蛋白质,尤以鱼虾等水产为多,这些水产里,都积了化工厂污水渗透出来的毒素,之前赵霞去戴家村吃宁光的喜酒,觉得鱼肉不对劲,苗国庆夫妇回家,吃出鱼虾有汽油味,就是被污染的征兆。
然而赵霞在戴家村就住了一晚上就走了,苗国庆的质疑被宁月娥随口打断,都没在意。
褚老婆子跟宁福林起先根本没想到这些,因为当年化工厂的污水泄露进鱼塘,鱼是都死了的,这个事情朝阳村的人都知道。他们所以觉得只要买活鱼就没有问题……却不防化工厂开在镇上多年,日积月累之下,污染的范围早就超过了众人的想象。
红色的稻米,死掉的鱼,不过是严重到一目了然的情况。
更可怕更隐蔽的是肉眼无法立刻察觉到的。
宁宗也是前不久各种不舒服,被送到县医院查出来后,宁家上下都是晴天霹雳,谁知道这时候医生看了眼地址,说:“又是黎明镇的啊?”
他们觉得不对,追问之下才晓得,黎明镇单是这个月就确诊了近十个白血病了,基本上都是少年人,基本上都是男孩子,基本上都是备受重视……成年人当然也有,甚至其中一个宁光还认识:就是她初中时候的班主任,姓吴的那个。
家长们汇聚到一起一交流,发现都是出于让孩子补身体或者长高点补补钙之类的想法,长期给孩子吃鱼虾之类的荤腥。本来是一番爱子之心,不想却在层层叠叠的毒素里,变成了孩子们的催命符。
反倒是不受重视的美头们,以及家里的长辈,或者没有这样的待遇,或者自己舍不得吃,躲过一劫。
这结果对于将儿子当宝贝的人家来说是什么样的打击都不用讲,此刻的宁福林比起宁光当年夜奔而去时,老了岂止十岁?
开门的瞬间宁光甚至根本没认出他来,还以为是谁家老人走错了门。
本来对宁宗的生病漠不关心的,听完经过宁光倒有些愤怒了,不是为了宁宗,而是为了那片土地。
她曾经以为自己非常的痛恨黎明镇,痛恨朝阳村,因为她这辈子在那地方流过太多眼泪,伤过太多的心,吃过太多苦头。
可知道那个曾经草木葱茏碧水清清的故乡,已经面目全非时,还是感到了发自肺腑的悲哀与难受。
宁光想起来当初赵建国想套路自己时,曾经在一个水塘边跟自己说话,那水塘有个小泉眼在底下,村里人一直认为那边水很清澈很干净,她也是这么想的。但那水塘里,没有任何的鱼虾,只有一些乌糟糟的水草乱七八糟的生长着。
这在黎明镇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因为鱼米之乡的称号不是白叫的。正常来说,一个水塘,就算没人放小苗下去,只要存在一个礼拜以上,就不可能没有小鱼小虾出现。
当时也是无知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心惊。
那水塘距离化工厂排污的臭水沟,足足两三里路。
这样都被污染了,何况其他的水源呢?
而朝阳村虽然在宁光走之前就通上了自来水,却经常停水,而且乡下人过日子精打细算习惯了,更愿意用不必花钱的井水,而不是需要花钱的自来水……宁光皱皱眉,觉得不忍心想下去。
她看着宁福林,缓缓开口:“既然知道跟化工厂有关系,你们没找过化工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