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 你得清醒清醒!”
宋川盯住了宋溪。
画舫外面的风被阻在了窗外,只有水轻摇着船厢。
宋溪低下了头,她低声说着, “我很清醒。”
话一出, 宋川便是一声冷笑。
“你清醒, 就不会答应和王培腾的婚事了, 也不会这些年由着他胡作非为,更不会答应他卖了嫁妆园子!小溪, 你太久都没有清醒过了, 你好好想想你自己!”
宋溪沉默,却没有听进宋川的劝阻,她从宋川手下转出身子, 侧过身往外而去。
“你不懂的。”
她向画舫外走去,宋川转身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不懂, 你不能告诉我吗?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画舫依旧轻摇。
宋溪什么都没说,轻轻地叹了口气, 抽出自己的手离开了。
歌风山房, 宋川说了宋溪变卖嫁妆园子之后离开了,宋远洲砸了茶盅,脸色泛青攥紧了拳。
而这些,和同年吃完酒的王培腾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宋溪将园子挂了出去, 不久就能卖了, 同年都祝贺他, 但也提醒他。
“你那小舅子年轻不懂事, 看重那身外之物,他今日要你拿钱转手才能给你,万一要有人高价买下, 他岂不是转头要给你涨价?你可先跟他说好,这画可是极要紧的,不能出了岔子!”
王培腾深以为然,回了宋家就找到了宋远洲。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神情上满是被人吹捧之后的膨胀。
他吩咐宋远洲,“那画你可给我好生留着,过些天钱就给你,莫要届时抬价。”
他这么说,宋远洲瞧着他笑了一声。
“那样的事,姐夫以为我会做?”
他这么说,王培腾闻言满意地点头,“那就好,我走了。”
他脚下醉步迈开要走,却被宋远洲出言留住了。
“姐夫急什么?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
王培腾一愣,“你还要说什么?”
他疑惑地看过去,看到宋远洲忽的一笑,笑得泛寒。
他道,“我不会到时候才涨价,要涨价就现在一口气涨完。”
这话一出,王培腾登时一个激灵,“你现在就要涨价?!你、你要涨多少?!”
宋远洲嘴角的笑意扬得更高了。
“一万两。”
王培腾就像是被石头砸了脑袋一样,足足怔了几息,声调拔高又扭曲起来。
“一万两?!你开什么玩笑?那画能值一万两?!”
宋远洲淡定得很。
“值不值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知道家姐所有嫁妆全部变卖掉,够不够一万两来买画?”
他就那么看着王培腾,看着王培腾的脸色由白变青又变紫。
王培腾攥紧了手盯住他,宋远洲任他打量。
王培腾道,“你不要太过分!”
宋远洲原封不动地把这话还给他。
“是你不要太过分。”
... ...
谈崩了,就算把宋溪所有的嫁妆都变卖了,也凑不够一万两。
换句话说,宋远洲就根本不想把画卖给王培腾。
王培腾一朝登科的梦转瞬间碎了。
前几日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已经落在了金榜上,今日从歌风山房出来,那名字完全滑落了下去。
他真想一脚踹开归燕阁的门,将宋溪叫出来大骂一顿,但他抬起脚才想起来,这里还是宋家,还在宋远洲眼皮子底下。
王培腾恨得牙痒,连宋溪都不愿意再见,一头扎进了花楼里酩酊大醉了一场。
王培腾醉了几天,本不想再回宋家,不想却被小孔氏的人叫了过去。
小孔氏见他满身是酒气,捂了鼻子。
“姑爷这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喝成这个样子。你这几日不回家,小溪可担心坏了,是不是你们夫妻闹了矛盾。”
这矛盾并不是王培腾和宋溪,而是他和宋远洲。
但他当着小孔氏的面又不能说,是自己让宋溪卖嫁妆惹恼了宋远洲,只能含混了两句。
“琐事罢了,我这便回去看她。”
他虽这么说,却一万个不想见到宋溪。
无趣的女人,每天像一尊佛陀,本想着佛陀身上还能掉点金子,谁想到金子没有,还坏了他的好事!
他越想越气,往归燕阁走去的脚下就有些抬不动。
正这时,被人忽的从后面叫住。
那声又柔又软。
“姑爷。”
他回头一看,“香萍?”
王培腾今日是没什么兴致的,谁想香萍兴致极高。
“我家大小姐说是病了,这会定是吃了药睡了,我看姑爷还是不要扰了大小姐休歇的好,不若奴婢伺候姑爷?”
王培腾正不想去归燕阁,顺着香萍的意就去了那等无人的地方。
香萍今日殷勤的很,也不知从哪端来小酒小菜,招呼了王培腾松快松快。
王培腾有了美人酒菜,更不想回去找宋溪应付差事了,当下就吃喝了起来。
吃着宋家的菜,喝着宋家的酒,却还心下暗恨着那宋家的姐弟。
王培腾吃喝了一番,也没在意酒菜有些奇怪滋味,就是觉得,是不是日头有些厉害的缘故,浑身有些热的难耐。
他在这件事上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当即将香萍往怀里一扯,“小蹄子,快伺候伺候你的爷。”
可谁想,香萍竟然从他怀里突然出来了。
“哎呀,我好似听见有人寻我了!好姑爷,今次伺候不了你了,香萍先走了!”
香萍说完,一转身就不见了人。
王培腾本想酒菜下肚,美人在怀,谁想到美人却跑了。
王培腾惊讶之余,这浑身的燥热劲儿更加往上翻腾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帮他解决一下。
出了整整一身的汗,王培腾静坐着消不下去,烦闷难受,却听见有笑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他仔细这么一听,笑声可不就是从水榭旁边传来的?
王培腾被笑声吸引,起身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他晕晕乎乎地到了水榭旁边,从树丛里伸头一看,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秋千上的姑娘。
姑娘长发柔身,在秋千上轻笑着。
“计、计英... ...”
王培腾浑身一紧,脑中立刻想起了香萍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他这浑身的燥热没有消减,却是更加厉害了。
热浪一波一波地翻腾着,待计英从秋千上下来,跟茯苓姐弟笑着说了一声,坐到了竹林下乘凉,王培腾体内的热浪已经涌动到了极点。
那竹林距离他可真是不远,他只看着计英坐在凉荫下摇着扇子,白皙的脖颈露出半截,风吹细发在颈间摇动,他忽的撑不住了,拨开树丛跳了出来,直奔计英而去!
计英正要从水壶里倒杯水出来解解渴,谁想身旁突然传来响动,待她反应过来,王培腾已经到了她身边。
那王培腾看她的目光仿佛放着饿狼眼中的绿光。
计英一看之下大惊,腾地站起向后退去。
王培腾本想将她直接扯进手中,却被她警觉地躲了过去,登时更加不耐起来。
“别跑!给我过来!让我尝尝你有多香!”
这等污言碎语一出,他还要上前,计英一下就把手中的茶水径直泼到了他脸上。
那水泼在了王培腾脸上,让他足足愣了几息。
茯苓和厚朴姐弟立刻跑了过来。
“姑爷这是做什么?!”
这位姑爷却并没有被喊声和那水弄醒,反而像是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合身向计英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王培腾合身扑去的瞬间,忽然有人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被那力气扯得转回了身子,可他还没看清身后扯他的人,一个拳头腾地近到了眼前。
砰——
一拳重重落在了他脸上。
... ...
歌风山房。
宋远洲上上下下打量着计英,“他没碰到你吧?”
计英低“嗯”了一声。
“可有扯到了腿伤?”
计英也摇了头。
宋远洲稍稍放了几分心,却见她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吓到了。
他后怕的很,若是他当时没有及时赶到,王培腾还不晓得如何纠缠计英。
他这么一想,心下就一揪一揪地疼。
他低着声音,“英英,是我没有护好你。”
室内幽香弥散,计英什么都没有说,静默地坐在绣墩上。
宋远洲叹了口气,去了书房。
... ...
王培腾被泼了两盆冷水,整个人处于一种浑浑噩噩又猛然清醒的状态。
他看到宋远洲走进来,目光甚至不敢落在宋远洲脸上,只是宋远洲的脚下风中,心下一颤。
“远洲,我那什么... ...喝了酒,认错了人,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他这般说着,才抬头向宋远洲看了过去。
宋远洲一脸寒霜,唇下紧抿,周身溢出的气势好似刀剑。
王培腾心下颤了颤,“真... ...真是认错了... ...”
宋远洲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不停地辩解。
自王培腾娶了宋溪,立刻从一个穷举人变成受人敬重的举人老爷。
宋家给钱给人,将他装点的有模有样,将他伺候的妥妥贴贴。
宋毅在世的时候,每年给王培腾一千两银子资助他读书,也是想让自己女儿过得舒坦的意思。
宋毅死后,王培腾怕断了这笔钱,没少巴结宋远洲,宋远洲便没有为难他,照旧给着钱。
但王培腾却觉得安了心,读书不如何,四处玩乐倒是紧要。
宋溪不表态,宋远洲也就谈不上管他。
谁知道,他先有拿画贿赂主考官的念头,宋远洲不答应,他就逼着宋溪卖了陪嫁,宋远洲将他这条路堵死,他竟然肖想起了计英。
计英是什么人,宋家上下哪有一个不知道。
王培腾所谓的认错了人,真是个不能更敷衍的理由。
王培腾在宋远洲的脸色下心跳快极了。
“远洲,我真是认错了人,你、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身后。
宋溪为何还不来救他?!没用的娘们!
这念头未落,宋溪还真就到了。
宋溪一到,王培腾就扯住了她,“远洲误会了,你快跟他说,跟他解释!”
宋溪看了王培腾一眼,又看向了宋远洲,她还没开口,宋远洲先出了声。
“姐姐要求情?”
他语气尽是讽刺,宋溪身形一僵。
王培腾见她也不敢说话,越发害怕,不住地扯着宋溪。
“远洲现在不太冷静,你做姐姐的,倒是说两句话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声提醒宋溪。
“已经朝着我浇了两桶冷水,我怕他气急要打我!”
宋溪一边被王培腾撕扯着,一边被宋远洲用嘲讽的眼神看着。
半晌,她突然开口道。
“远洲,你姐夫做下这等错事,也该有些惩治,你把那一千两停了吧,以后不用给了。”
这话一出,王培腾差点咬掉舌头,他一下急了起来。
“宋溪你说什么呢?!”
王培腾声音尖利,脸色狰狞,若不是宋远洲在,说不定要扑上去撕打宋溪。
宋溪孤零零地站着,没有在意王培腾的眼神,只是在宋远洲嘲讽的目光中,低声道。
“这钱本来你也不必给。”
宋远洲一下就笑出了声。
“钱我不给,姐姐日后是打算变卖嫁妆,来应对这位姐夫在外的花销么?姐姐当年相看都没有相看,就嫁给了这位姐夫,就是想过这种变卖嫁妆的日子?”
宋溪一怔,好似被宋远洲说中了心思一般脸色变了一变。
她目光越发躲闪。
“反正... ...你这早就不该出这钱了... ...”
话没说完,就被宋远洲打断了。
宋远洲盯住了她,一字一顿。
“呵!姐姐今时今日倒是硬气许多,不知当年... ...”他说到此处微顿,后面的话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为何懦弱逃避?!”
话音落地,室内静了一静,窗外的蛙鸣虫鸣不知怎么也是一停,诡异的寂静将书房笼罩。
宋溪脸色惨白。
王培腾却根本不知这姐弟两人在说什么,满脸迷惑地左右看着两人。
正这时,宋川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远洲,不要这样说你姐姐。”
室内更静了,没人说话。
宋溪眼眶蓄了泪,强撑着没有落下来,宋川疼惜地递给她帕子,王培腾还在一旁迷惑。
宋远洲看着脸色惨白的宋溪,看到了站到宋溪身边的宋川,看到了迷惑的王培腾,忽然觉得这一切令他疲累。
什么过去,什么眼前,什么以后,他来人世间的所有都是一场罪和刑。
他禁不住向正房的方向看去,忽然想,自己做的这一切对计英来说,不也是一场罪和刑。
如果说他的罪和刑是老天爷施加的,那么计英呢?
宋远洲蓦地心下痛的发凉,疲累地闭起了眼睛。
只是他没说话,王培腾却怕了,脑袋一转,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下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是被害的!肯定是香萍那小蹄子害我!我记得当时她给我端来的酒和菜,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