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安城。
春雨正在淅淅簌簌的下着。
东城临四十七巷的小面馆里,叶千秋正在吃着长安城里出名的酸辣面片儿。
特意让老板多撒了点葱花,那香味儿窜入鼻间,着实是强无敌。
吃了一碗酸辣面片儿后,叶千秋打个饱嗝儿,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子,放在桌前,朝着还在那边忙活的面馆老板喊一声。
“三儿,这个月的银子给你撂下了。”
面馆老板是个瘦小精壮的年轻汉子,听着叶千秋的话,急忙撂下手里的活儿,蹭蹭蹭的跑过来,和叶千秋说道:“叶夫子,您上个月留在柜上的钱还没用完呢。”
“您这怎么又给钱了。”
“快收回去,快收回去。”
“这要是让街坊四邻知道了,还不得戳我李三儿的脊梁骨。”
“您平日里教小崽子们读书认字,本来就不收我们的钱,天天吃个便饭,还倒给我们钱,我们已经够过意不去的了。”
“实在是不能多收您的钱了。”
李三儿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几年前带着媳妇儿孩子从外地到了长安城讨生活,幸亏有这门做面的本事,才在这东城安了家,落了脚。
可要知道,这偌大的长安城,东城一带可是最杂乱的地方。
熟悉这大唐的皇城的都知道,皇城里最好的地界除了皇宫之外,那就是北城的各部堂衙门附近。
然后便是西城的富贵区,再然后是比较清静的南城。
最后才是这以杂乱著称的东城。
长安城占地极大但人口更是多如牛毛。
城里铺面的租金可以说的上是寸土寸金,即便是地价最廉价的地带,想要有个自己的铺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三儿两口子起早贪黑,勤勤恳恳的干了几年路边小摊儿,后来有了点积蓄,才在这条街上租了间门面房。
这两口子平日里过的十分节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是实打实的劳苦大众。
叶千秋没有和李三儿因为一锭碎银子做过多的争执。
笑呵呵的从李三儿手里又接回了那锭碎银子。
给人钱的方式有很多种,他总归不会让这小两口亏了。
穷苦人活得有骨气不容易。
看到叶千秋把钱收了起来。
李三儿便顿时松了一口气,糙汉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叶千秋道:“行吧,那你先忙,我先回去了。”
李三儿搓着手,道:“您慢走。”
叶千秋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往隔壁巷子走去。
他在这东城住了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
从雪中世界出来以后,他便来到了这方天地。
这一次,他仅仅是受了一些轻伤,也没有再跌落境界。
事实上,他是在和轩辕帝鸿踏入天道雷海之后,才正式踏入化神之境的。
正式踏入化神之境后,他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而那片在他识海之中躺了几百年的那片叶子,也终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枚叶子开始慢慢有了枝干。
而这两年来,叶千秋一直在孕养那片叶子。
修行日久,也算是小有成效。
单薄的那片叶子慢慢的生出了枝干,枝干之上慢慢的又生出了两片叶子。
生机,前所未有的磅礴生机,充斥在叶千秋的躯体之内。
叶千秋有所感悟,如今,他便是修为没有寸进,也足以在此方天地天长地久的活下去。
叶千秋给这片带他走向诸天之旅的叶子,起了一个名字,就叫永生之叶。
永生之叶的变化,让叶千秋来到此方天地之后,没有特意的去看这个世界如何。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叶千秋也就知道了这方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这是昊天的世界。
这里是大唐的长安。
在长安城里,有一座书院。
书院的院长,是一个传说一样的存在,人们习惯称他为夫子。
叶千秋之所以在东城落脚,是因为东城虽然杂乱,但市井之气最浓烈。
此方天地既然是昊天的世界。
那昊天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自然是非比寻常。
叶千秋想静静的一个人修炼一段时间,把永生之叶的奥秘再研究一下。
等他研究的差不多了,或许可以去到处走走,可以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天书,可以试着触类旁通一下。
也可以去找书院的夫子聊聊天。
也可以去看看神国里的昊天。
至于昊天欢不欢迎他,那就不好说了。
叶千秋走回了自己的独门小院,把屋子里收拾收拾。
屋子不算大,但也不算小,里面摆放着九个书桌子,书桌子下边儿垫着席子。
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李三儿之所以叫他夫子,是因为他闲暇无事时,会教附近街坊邻居的孩子们读书认字。
而且是免费教。
穷人家的孩子,想要读书认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长安居大不易,什么地方都要钱。
叶千秋在这里住着也是住着,自然不会平白浪费这种育人传道的机会。
在叶千秋看来,修道者的修行,除了自我修行之外,传道也是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的。
这也是为什么每到一个新天地,叶千秋总会去传下自己的道统。
没过了多久,有几个半大孩子拿着油纸伞推门而入。
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欢笑。
“师父,师父,我娘让我给您带了油饼,还热乎着呢。”
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儿,皮肤有些黑的小丫头率先跑进屋门口,把鞋一脱,走进屋里,从背上的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油饼,放在叶千秋的主桌前。
这小丫头叫阿南,刚刚十岁,家里是卖油饼的。
阿南是这些孩子里最乐观,最活泼的,她有着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很好看。
叶千秋看着一脸期盼的阿南,笑着拨开油纸,拿起油饼吃了起来。
阿南见叶千秋吃了油饼,也就安安分分的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开始研墨。
后边的孩子们也陆陆续续的进了屋。
他要教的孩子加起来不算多,一共也就八个。
三个女孩,五个男孩。
半大孩子都淘气,但到了叶千秋这里,无论是再淘的孩子,也都不敢造次。
因为叶千秋是真会打他们板子的。
叶千秋教孩子认字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有孩子聪明,有孩子迟钝。
叶千秋也不着急,慢慢来。
聪明的就给开开小灶。
迟钝的就尽量用别样的方式方法教他们领悟。
所以,虽然叶千秋才教了这八个孩子一年多,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字。
一个时辰后,叶千秋教完了今天要教的书文。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站起来,和叶千秋说道:“师父,师父,今天还打坐吗?”
叶千秋一脸平静的说道:“你说呢?”
胖小子叫虎头,是李三儿家的小子,穷人家的孩子一般只有小名儿,取大名一般都会请有学问的人。
虎头今年八岁,好动的很,每天打坐的时候,抓耳挠腮的都坐不住。
虽然在叶千秋的教诲之下,他现在的情况好多了。
但这小子还是心思活泛的很,总想着偷懒。
虎头一看叶千秋这表情,吐了吐舌头,赶紧盘膝坐下,开始闭眼打坐。
等这一天的功课都做完之后。
孩子们和叶千秋道别,然后撒丫子的各回各家。
小院里再度恢复了平静。
没人的时候,叶千秋就开始琢磨永生之叶。
这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着。
也没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
直到这一日,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进了叶千秋的小院。
这个男人身材很瘦小,长相很普通,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黑,黑糊糊的脸像是用了多年的铁锅底。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一进院子就喊道:“师父,师父,我回来啦!”
叶千秋从正屋里走了出来,朝着年轻男子道:“行了,别嚎了,街坊四邻都听见了。”
黑瘦男人嘿嘿一笑,提溜着食盒在屋檐下的桌前坐下,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拿出了片好的鸭肉、荷叶饼、葱丝、黄瓜丝,还有大酱。
“师父,您给拿拿味儿,这可是老味斋的烤鸭,味道绝的很。”
黑瘦男人笑着说道。
叶千秋也不客气,用筷子夹了几片鸭片,蘸上一些大酱,并放在荷叶饼上,再加一些葱丝、黄瓜丝,然后一卷,往嘴里送去。
“嗯……不错。”
叶千秋三口吃完之后,笑着说道。
黑瘦男人一听,开心的笑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将烤鸭都给消灭掉。
叶千秋朝着黑瘦男人问道:“你小子怎么提前回来了。”
黑瘦男人笑道:“嗨,我这不是想您了吗?”
叶千秋道:“少来。”
“我看你小子是又碰上了难题,才想着回来的。”
黑瘦男人嘿嘿一笑,道:“师父,那你可冤枉我了,我这是任务一结束,就赶紧来看您了。”
叶千秋看了一眼黑瘦男人,道:“小黑啊,你的进境有些快,得稳一稳。”
黑瘦男人疑惑道:“师父,快些不好吗?”
叶千秋摇了摇头,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地基没打好,将来容易被人找到破绽。”
黑瘦男人闻言,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这个叫做小黑的黑瘦男人,大名叫卓尔,因为被叶千秋指点过,所以一直称呼叶千秋为师父。
和虎头、阿南他们不一样,小黑还算不上他的正式弟子。
小黑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孩子。
叶千秋指点他,只是希望,这个世界多一点光明。
……
日子还在平静的继续着。
不知不觉间,就又过去了一年。
春天又到了。
而且今年的春雨特别足。
临街的几条巷子开始渐渐变得冷清。
尤其是那条临四十七巷。
更是空空如也,再无人居住。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因为半年前户部清运司库房确定了要扩建,长安府一直想把这条街的铺面都收回去。
一个叫朝小树的房东把消息散出去之后。
原先的租户们就陆陆续续的搬离了临四十七巷。
至于叶千秋所在的临四十八巷,只是搬走了两三家。
大部分人,还是留在这里。
毕竟,纵使是长安府要收回一条街。
也不太可能把隔了一条巷子的临四十八巷也收回去。
在这里住着的都是穷人,想找个合适的房子不容易。
所以,能不搬就不搬。
叶千秋自然没离开的意思。
因为他还要在这里教书育人。
这天,清晨,叶千秋一如往常那般,还是到李三儿的面馆吃面。
却是发现有个少年正在和李三儿搭话。
“大叔,面片儿多少钱一碗?”
李三儿回道:“十文钱。”
那少年挑着嗓子道:“这么贵?”
“您瞧我店就在那边,都是街坊,算便宜点儿怎么样?”
李三儿顺着那少年指的方向看去。
少年急忙道:“对对对,就是那间铺子,还没取名儿。”
“名字早想好了,就差去做招牌了。”
李三儿笑道:“叫个啥名儿啊?”
少年气宇轩昂的回道:“老笔斋。”
李三儿笑呵呵的说道:“行吧,以后都是街坊了,给你算便宜点,八文一碗怎么样?”
少年眉笑眼开,朝着李三儿竖起大拇指,道:“您可真是讲究人儿!”
“给我来两碗!”
“我端回去吃。”
李三儿笑呵呵的给少年搞了两碗酸辣面片儿。
少年一手端了一碗,朝着那临街的铺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和李三儿道:“大叔,等会儿我把碗给您送过来啊。”
李三儿乐呵呵的回道:“不着急,不着急。”
叶千秋看着那少年走进了那临四十七巷的铺子,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这时,李三儿走过来给叶千秋端了一碗面汤。
看叶千秋的目光落在那临街的铺子前。
李三儿笑道:“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傻小子,临四十七巷的房子都空了三个月了,一直都没人租,这小子乐呵呵的租下来,也不知道能干多久。”
叶千秋呵呵一笑,道:“那谁知道呢。”
“也许傻人有傻福。”
李三儿闻言,笑着摇头,放下面汤便又回灶台前忙活了。
临街的临四十七巷新搬来一个少年,少年带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女。
短短几日,这算不得大事的小事就已经在附近的街坊四邻间传开了。
面容稚嫩的少年总是捧着茶壶在门前嘬着,故作姿态,颇有几分搔首弄姿的味道。
老笔斋开张了几日,一个买家都没有。
这一日。
叶千秋的几个徒弟没有写字的纸了。
叶千秋就到了这老笔斋准备买点纸,顺便准备近距离看看这一对略显奇葩的主仆。
叶千秋刚走到老笔斋的门口,就看到了那身着一身崭新的书生青衫的少年老板,左手捧着把廉价的红泥小茶壶,站在满墙书卷之前、门槛之后,一脸感慨的说道。
“春雨贵如油,好兆头!”
他滋滋啜了口茶,站在槛内看着槛外风雨,继续慨然道:“茶香醉人,墨香醉人,真可谓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啊。”
面容稚嫩的少年穿着一身书生青衫,怎样也穿不出潇洒之气,反而显得有些滑稽,又捧着茶壶做老态,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说着这样的话,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滑稽。
叶千秋冒着雨而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站在门内的少年看到叶千秋一脸笑意的走了过来,便知道叶千秋已经听到了自己的酸言腐语,不免有些尴尬。
他低咳两声转头望向雨天远处的皇宫一角,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叶千秋却是一脚走进铺子,朝着四周看了看,也不说话。
而那青衫少年也没说话,似乎在拿捏着什么。
叶千秋看完一圈,回头笑道:“字写的还不错。”
少年听到叶千秋夸他,也还以微笑,道:“多谢夸奖,看上了哪幅?”
叶千秋摇摇头,道:“不错归不错,但还没到让人非卖不可的地步。”
“况且,我不是来买字的,而是来买纸的。”
少年似乎有点受到了侮辱一样。
他虽然依旧笑着,但口里吐出的话却有些变味了。
“我这里是笔斋,卖字才是主业,您要是买纸,可以出门右拐,多走两条街,那里有批发纸的铺子,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叶千秋一听,笑着说道:“我懒得多跑两条街,你行个方便。”
“都是街里街坊的,我就住在隔壁巷子。”
少年的眉眼微微一挑,道:“合着你是来跟我这儿逗闷子寻开心的?”
叶千秋笑了笑,上前抬手,拍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想躲,但没躲过去。
“年轻人,别那么大的火气。”
“欲戴王冠,必先低头。”
“人与你方便,你也要学会与人方便。”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仿佛放在他肩膀上的不是人手,而是鬼手一般。
这时,叶千秋继续说道:“都是邻居,我告诉你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这间铺子之所以这么便宜却一直没有租出去,不是因为别人比你傻,而是因为户部清运司库房要扩建,长安府一直想把这条街的铺面收回去。”
“你知道官府给的补偿向来极少,租这里铺面风险太大,随时可能血本无归。”
少年微微蹙眉,望着叶千秋,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
叶千秋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因为我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