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风景依旧。
这一日,叶千秋来到赵玉台的居所前。
叶千秋还是很少来赵玉台所居之地。
所以,当看到叶千秋的时候,赵玉台显得颇为惊讶。
赵玉台和叶千秋行过礼后,略有好奇的问道:“掌教真人前来,可是有事?”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的确有件事要让你随我出去一趟。”
赵玉台也没问什么事,只说道:“需要我带上陈渔吗?”
叶千秋微微摇头,道:“这一趟外出,你可能去的时间要久一点。”
“大概需要两三年吧,当然,也可能时间更短一些。”
赵玉台一听,这才问道:“去哪里?”
叶千秋道:“北莽那边动兵了,很快就要打仗了。”
“你知道吧?”
赵玉台微微颔首,道:“知道。”
叶千秋笑道:“那就行了,北莽和北凉战事一起,两边麻烦事儿就一大堆。”
“我怕到时候忘了。”
“走吧,路上边走边说。”
赵玉台闻言,微微颔首,关上了房门,跟着叶千秋踏剑而去。
……
北莽橘子州以北,西河州以南有一座天下闻名的敦煌城。
北莽第一大魔头洛阳就曾经是这里的半城之主,随着洛阳的叛出北莽和女帝陛下的震怒,洛阳一路杀穿包围圈进入离阳疆域,从此彻底在北莽江湖销声匿迹。
但是这对于夹缝中生存的敦煌城无异于火上浇油,尤其是军神拓跋菩萨在陛下授意下扫荡后方,清剿所有不服管束的势力。
虽说西河持节令赫连威武对敦煌城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无太多恶感,而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更是一向被视为敦煌城的幕后靠山。
但是这场席卷北莽北庭的大动荡,还是多少殃及了敦煌城的池鱼,许多性格桀骜的大大小小草原之主都被迫离开辖境,躲避拓跋菩萨的锋芒,导致他们如同蝗群肆虐。
好在城内有新任大将军徐扑执掌军伍,又有敦煌大族俊彦宇文椴、端木重阳等担任实权校尉,城内百姓都觉得只要敦煌城不举旗造反,就算一些跨境流窜的悉剔想要鸠占鹊巢,敦煌城也不至于不堪一击。
只是最让依附敦煌城的居民感到惶恐不安的是那位大美人儿城主,在城内平定那场血腥叛乱后,便消失了,消失了大概有半年多时间,那时候不光是城内一般权贵见不着她,就算是宇文家族和端木家族这样的“新旧两朝老臣”的当家人物,也没办法见到她一面。
直到今年入夏时分,她才悠悠然返回敦煌城的视野之中。
这期间,议论纷纷,满城的流言蜚语,各种传言漫天飞,有说是这位北莽“小女帝”的女子被慕容宝鼎垂涎美色,给掳走了,也有说是被女帝陛下召入了皇帐,承认了她的亲外甥女身份,反正什么光怪陆离的说法都有。
好在这位城主消失了大半年,又重新从落魄汉一夜变成大将军的徐扑手中取回了权柄。
巨仙宫内有一座并不显眼的庆旒院,种满芭蕉,不知为何向来是禁地,更奇怪的是这里也称不上戒备森严,相反,敦煌城的金吾卫都从不踏足此地当值巡卫。
此时此刻,外界传言已经与城主水火难容的大将军徐扑就坐在院中石凳上,除了坐在对面的敦煌女主人,连一名宫女丫鬟都见不着。
徐扑,或者说昔年与北凉王小舅子吴起一同手握骑军大权的徐璞,正在给她详细禀报凉莽边境上的最新战况。
那女子,既是北凉王府梧桐院的一等大丫鬟,也是世子殿下身边的死士,还是这座敦煌城的城主,更是北莽榜上有名的顶尖杀手。
她叫红薯。
红薯听着那支打先锋南下进攻流州的骑军竟然不战而退,轻声道:“徐叔叔,大将军生前在凉幽两州苦心经营二十年,有老将燕文鸾把守幽州,如今褚禄山亲自坐镇凉州北关,董卓要先打流州是确认无误的,北莽要拿流州作为突破口,咱们北凉要以此做饵,各有所求,归根结底,似乎就是在看地利赢还是人和赢了。”
徐璞平静道:“北莽若是铁了心真要死磕流州,无城可据无险可依的流州肯定守不住,关键就在于凉莽双方到底会在这个屠宰场被割下多少肉。”
“在我看来,就算北莽在流州丢掉十五万精锐,只要我们北凉折损人数达到五万,五万,只要过了这条界,哪怕是只多一兵一卒,那这场仗北凉就已经输了。”
“守凉州的西北和守幽州的北方,都是给离阳拖延时间而已。”
“北凉,北莽,离阳,三足鼎立,离阳最耗得起时间和国力,北莽紧随其后,北凉最为捉襟见肘。”
红薯忧心忡忡道:“三万龙象军全在流州啊。”
徐璞感伤道:“这其实正是王爷在跟所有北凉百姓表态啊。戊守国门死战边关,到时候输了,战死之人,肯定会有一个姓徐的。”
红薯问道:“值得吗?”
徐璞没有回答。
红薯自问自答道:“很多事,说不上值得不值得。”
徐璞点了点头,也感慨道:“人难称心,事难如意。”
红薯看了眼天色,徐璞轻轻起身,准备离开这栋院子。
红薯笑问道:“徐叔叔,我这儿还有几坛子绿蚁酒,要不你拎回去喝?”
徐璞看了眼那紧闭的屋门,眼神欣慰,然后哈哈笑道:“心结解了,不用喝酒。”
说着,徐璞便打算离开。
这时,突然有一道光华从天而降,落在了小院里。
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徐璞和红薯的面前。
让二人吓了一跳。
红薯和徐璞面色微变,朝着那两道突如其来的身形看去。
待红薯看清楚了那二人的面容身形之后,镇定了不少。
一男一女,男的道风仙骨,一身紫袍明显是个道家高人。
女的也是一身道袍,但身形硕大,面容更是狰狞恐怖。
徐璞看向二人,眼中突然大震。
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那女道,缓缓道:“是你……”
赵玉台朝着徐璞微微颔首,悄然说道:“好久不见。”
徐璞一脸惊愕,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位又是?”
徐璞看向叶千秋。
赵玉台道:“这位是神霄派掌教叶真人。”
徐璞一听,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这……怎么可能?”
这时,赵玉台看向红薯,道:“孩子在屋里?”
红薯还没搞清楚赵玉台的身份,但从徐璞和赵玉台的对话之中,却是也明白眼前这个面容狰狞的胖女道,不是歹人。
听到赵玉台问孩子,红薯又本能的心里一紧,还是问道:“你是?”
赵玉台没说话。
一旁的徐璞替她回道:“城主,这位就是当年北凉军中的那位赵姓女将军。”
“按辈分,王爷该叫她姑姑。”
红薯一听,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她一脸震惊的看着赵玉台,脑子里却是想着当年在北凉王府时,好像不止一次见过这位赵姑姑,但那时的她,还带着面具,所以,她刚刚也不敢相认。
“赵姑姑?”
“是王爷让你来的?”
“不对,王爷他还不知道孩子的事儿。”
这时,赵玉台直接说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我是奉掌教真人之命,前来保护你和孩子的。”
红薯和徐璞都一脸惊讶的看向一旁的叶千秋。
“您真是叶真人?”
红薯很惊讶。
身为徐凤年的女人,又岂能不知道神霄派叶千秋和北凉的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叶千秋会突然出现在敦煌城。
叶千秋微微颔首,笑道:“二位不必紧张。”
“今日,我前来,一是送玉台过来保护你们。”
“二也是想来收个徒弟。”
红薯愣了一下,错愕的张大了嘴巴。
“啊?”
“您的意思是?”
叶千秋笑着看了看那边的一间屋子,道:“现在北凉和北莽之间的战事一触即发。”
“你的身份敏感,若是一直呆在敦煌,将来必受大难。”
“将来一旦战事吃紧,北莽的那位女帝可不会让你们好过。”
“孩子还小,将来免不了得受些苦难。”
“我看好这孩子,打算收她做个徒弟。”
“来日,你们若是碰到难事,让玉台传信于我,我来接你们离开便是。”
红薯闻言,愣在那里。
这时,叶千秋笑了笑,直接朝着屋子长驱直入。
屋内,桌椅板凳齐全,所有桌椅凳子都裹有棉布,还有一只精致的摇篮。
叶千秋走到摇篮前,看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女婴,淡淡一笑。
随即,抬手在空中画下一道符箓,符箓在女婴的身上一闪而逝。
这时,红薯、徐璞、赵玉台也走了进来。
红薯看到叶千秋站在摇篮前,摇篮里的孩子喜笑颜开,伸着粉嫩的小手将叶千秋的一根手指紧紧的握住。
叶千秋逗弄一番女婴,然后哄着她睡去。
红薯看到忍不住惊讶,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这孩子打生下起,就闹腾,这在陌生人面前能安然入睡,还是头一遭。
叶千秋转过身来,从袖中掏出一块玉,递给了红薯。
“这玉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红薯接过玉佩,朝着叶千秋道谢。
叶千秋摆了摆手,然后笑道:“我先走了,来日再会。”
说罢,叶千秋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屋里。
留下红薯、徐璞看着赵玉台面面相觑。
红薯和徐璞只觉得叶千秋来的快去的也快,着实是让他二人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红薯呆滞了片刻,才朝着徐璞问道:“徐叔叔,赵姑姑怎么安排?”
徐璞闻言,看向赵玉台。
赵玉台道:“外面人多眼杂,我就住在这小院里,照顾你和孩子吧。”
说着,赵玉台走到摇篮前,看着进入梦乡的小女娃,扭头朝着红薯问道:“我的孙侄女叫什么名字?”
红薯赶紧回道:“姑姑,我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小地瓜。”
……
叶千秋从青城山到北莽敦煌城,再从北莽敦煌城回到青城山,这一去一回,也不过就是半日光景。
赵玉台从青城山上消失不见,倒也没什么人注意。
除了陈渔问了叶千秋一句,其他人对赵玉台也没什么关注。
这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
但天下间的风波却是远远未曾停歇,甚至是到了愈演愈烈的地步。
叶千秋稳坐神霄阁,感知着天地间的波动。
直到这一日,叶千秋又朝着西北方向望去。
叶千秋淡淡一笑,把在一旁的打盹儿的李淳罡叫醒。
李淳罡被打搅了好梦,一脸不高兴的说道:“干嘛?”
叶千秋站起身来,笑道:“跟我出去一趟。”
李淳罡没精打采的说道:“去干嘛?”
叶千秋负手道:“去捉条龙回来守山门。”
李淳罡闻言,立马精神抖擞,翻起身来,道:“这没问题!”
……
北凉和北莽相交的大漠边境之中,一袭青衣剑客,双脚轻轻落在沙地上,拇指加重几分力道按住剑柄,瞬间六七缕剑气萦绕在了剑鞘之上。
青衣剑客的身后还跟着一人,一个金黄巨人。
这二人都是北莽五大门派之一棋剑乐府之人。
北莽五大门派,分别是呼延大观、道德宗、提兵山、公主坟、棋剑乐府。
棋剑乐府算是垫底的那一门。
但这并不意味着棋剑乐府不强。
青衣剑客看了看他身后的这位铜人师祖。
这位铜人师祖在棋剑乐府中比府主太平令还要高出一个辈分。
只听得那青衣剑客轻声笑道:“师祖,这趟差事还是交由我来解决吧?”
青衣剑客的脑袋甚至不到金黄巨人的肩膀,这位在北莽极少露面的武道大宗师点头平淡道:“你先来便是。”
青衣剑客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此行,他是来杀徐龙象的。
而他身后的这位铜人师祖,更是意在徐凤年。
这时,铜人师祖轻声提醒道:“徐龙象曾经在青苍城内破去慕容宝鼎的金刚不败,你小心些,不贴身肉搏是最好。”
青衣剑客气势已起,剑意盎然,缓缓推剑出鞘两寸,嗯了一声,然后笑道:“师伯祖,那我先行一步。”
铜人师祖木然点头道:“我且先盯着那个不肯安分的孩子。”
青衣剑客轻轻呼出一口气,向南方一掠而逝,剑鞘外的那几缕剑气在青衣剑客奔跑途中逐渐粗如陆地青虹。
这时,一匹战马冲到铜人师祖身侧,本想一鼓作气擦肩而过,只是战马竟然如同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南墙之上,猛然停下马蹄,甚至往后撤退了几步。
战马之上,坐着一人。
那人头戴斗笠,身披黑袍。
只见那人伸手摸了摸身下坐骑,然后有些不悦的说道:“需要如此谨慎吗?”
“在剑气近的剑气面前,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的金刚境。就算真有,那也是两禅寺的李当心。”
魁梧的铜人祖师双臂环胸,神情漠然。
黑衣人突然疯了一般弯腰大笑起来,指了指铜人师祖,道:“我错了,竟然把近在咫尺的你老人家给忘了。”
“当年枪仙王绣来北莽练枪,最后还是给老祖宗你赤手空拳挡下的。”
铜人师祖瞥了一眼那黑衣人,毫不掩饰他的怜悯眼神。
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别人要忌惮几分,他哪里需要上心?
哪怕是这人的老子李密弼站在这里,也就那么回事。
……
青衣剑客带着愈发壮大的青虹剑气南下,终于在大漠之中看到了他此行的目标,徐龙象!
青虹剑气,凌然至极,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直撞而去。
远处。
徐龙象和一头黑虎站在一起。
他没有手持凉刀迎敌,而是将那柄战刀插入了地面。
放下战刀的徐龙象和黑虎说起了话,一人一虎显得颇为亲昵。
而那抹青虹相距一人一虎已经不足十里路程。
此时,徐龙象使劲吐出一口气,望向前方,眼神坚毅,握紧双拳在胸前重重一击。
千里黄沙之上仿佛响起一声撞钟巨响。
以他为圆心,无数黄沙向外迅猛滚动散开。
与此同时,青虹未至剑气至。
……
流州青苍城外数里之地,有紫气自东而来,朝西而去。
气势雄壮如天庭神人的黄金铜人大步前行,将紫气拦下。
紫气似乎不愿与此人过多纠缠,但黄金铜人却是得势不饶人,不让紫气离去,选择与紫气针尖对麦芒。
片刻后,紫气停下脚步,原来是一个浑身流淌紫金气,眉心枣印如倒竖第三眼的年轻人。
而那黄金铜人看到那年轻人之后,一只手掌平推而出,看似轻描淡写,但势可断江开山。
年轻人骤然加速,和那手掌擦肩而过,身后黄沙大地塌陷出一只长达十丈的五指掌印。
……
青苍城上空,一抹剑光隐没在云层之中。
李淳罡踩在剑上,看着大漠黄沙之中,那身材魁梧的黄金铜人,和一旁的叶千秋说道:“龙呢?”
叶千秋道:“着急什么,总得让人家先过过招。”
李淳罡道:“这回要是逮了这条龙回去,可得在山里挖一个大水池子,要不然,这龙非得养死了不成。”
叶千秋则道:“以后青城山就有两头守山神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