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这边乍一看对方这乱七八糟的拼凑对伍,不以为然,各国军队都有他们长年作战的特有打法,可从来没有哪一国像秦国一样化整为零,这一小方块一小方便的队伍,这是打算给他们的兵马切割碎了方便“喂食”吗?
“秦军这是急了?”
哈哈哈哈——前军主将的项虎一阵大笑,他下旗令,招呼着自己兵马包抄而上。
“杀一人头,升一爵。”
“吼喔——”
另一山头上,王翦领着骑兵也冲杀上前,骑兵摆阵也是有讲究的,三千锐角在前,左右一万撤出百米,敌军入围则三方合攻,若敌军增兵,则又散分股,这种打法用王翦的讲法叫——拆翼,折断对方边角兵力,中攻部分便裸露出来,再合一围剿。
将领在前,吼声被淹没在隆隆的鼓点声中,但离得近还是能听见一二。
王翦顶了顶腮肉,哼笑一声,亦高声振呼:“杀尽这群蛮楚,这天下便是我等秦人的——”
草!
口号败了!
庞稽一听怒了,越过众兵策马一路狂奔冲向王翦,王翦见对方主将要与他单挑,颀然接受,红缨长矛一舞,迎面而上。
要说秦军这一次的队伍是专门研究过楚国打法,陈白起早有称霸天下之意,自然是研究过各国的兵马,再加上她曾经在楚国待过,对于他们的一些用兵习惯跟打法了然于心,这一套制定的方案也是针对的,一开始或许不显高低,但很快楚军就会发现自己像是被圈套套住了,根本挣脱不了。
只要没有意外,没有援军的话。
一块黄亘壁坡之上,陈白起于马上纵观全局,三千墨发梳以冠束,英姿飒爽。
她神情有些疑惑。
方才楚军进攻,楚沧月却并不在主将之位。
这种时刻他缺席只有一种可能,他有更重要的安排……
忽地,心脏处好是被什么紧攥了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侵入了她大脑。
是婚契。
她抬臂一勒缰绳,掉转马头便策马飞奔起来,风力吹起她的发丝飞扬,平坦广垠的黄色平原之中,她白马驰骋而过,尘烟飞腾一路。
山长!
他有危险!
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楚沧月带人去烧营寨了,她即刻带了五千人返寨,却见营寨中已是火光大作,连片的营帐烧了起来,她停在一里之外,清澈的瞳仁映出一片火舌腾空,眼神微窒。
身为统帅她并不太在意营寨被烧,反正大军已出寨,内里空荡一片,里面也根本不存在楚军以为的后备跟军需粮草,烧了便也就烧了,还可以借此麻痹他们的警惕,让他以为这样做能够扰乱军心,让秦国为此惊慌失措,而疏忽大意。
但是对于陈白起而言却不一样,因为百里沛南山长还在这里,一开始是为保护他的安全她让他留在营寨之中,等候消息,但却因此将他困在了这一次火烧连营中。
他、他不知道有没有逃出来?
陈白起眼中泛红,大声喊道:“山长——”
“山长——”
他应该没死,因为他们的婚契还在,但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可能受伤了,也可能被大火困住了……
“听我号令,原地待命!”
陈白起让军队等在外面,一人一马冲进了火中。
“太傅!”
大火之中待久了,连头发丝都有种被烧出糊焦的味道,她不断地巡梭在火营之中,不停地喊着,可始终不见回应,她张臂一挥,身上散开千百只光点白蝶,她令它们替她去寻人。
这时,放火的楚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只见十几匹戴着面具的军马从山中纵跃而来,一柄柄砍刀直劈她后颈头颅。
呼呼,重力的刀锋刮出冽冽的风声,将冒尖的火力压制一大片。
陈白起偏头一瞥,月白色的小脸布满森寒,矮身臂过,再双手抓住划空的刀刃,用力朝前一扯,对方便连人连马一同不受控制地撞入火营之中,一阵啪哒脆裂的木架轰然倒塌。
剩下十几匹马上楚军见此又惊又惧,马蹄开始哒哒后撤,但见对方一个背脊削纤的女子,却有如此恐怖的身手,打算呼唤周围同伴。
但陈白起却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她一伸臂,莹光如蔓藤缠绕出一柄剑,身影一闪,人已到悬至他们额后,剑起手落,已倒地上。
陈白起一路找人,一边解决着火营中的楚兵,火光映红了她一双眼瞳,鬓角的发丝因一番动作而碎落下来,飞缕飘扬,火星刺啦漫满空气。
直到一只白蝶飞来,它告诉了陈白起一直在等的消息。
她舍了马,一路狂奔到了营寨的后山坡,那里全是黄衣楚军,在云台上,她看到了莫荆一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而不远处百里沛南青衣身上染血,玉白面颊惨淡冰冷,単膝跪地被一柄龙纹鳞片长剑架于脖子上。
黄沙漫漫,天地一片昏沉,侧身握剑之人穿着铺霜辉日的战甲,他仰着头,侧脸的每一顿流线巧夺天宫,举世无双,长颈优美修长,正怔神地望着那些围拢过来的奇异白色蝴蝶。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楚军立即举兵相对,目神如虎噬人,却看到是一个穿着银粼雪甲战衣的女子踏步而来。
她那一张傲雪欺霜的脸容上染着斑斑血迹,衣服上也有,一双漆黑如夜的眼极静,却让人触及便感觉寒意遍体。
他们乍见姑子出现在战场时尚有些疑惑,但后来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人是谁,全都心跳如擂,手心冒汗。
在战场之上,穿着铠甲还于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女郎,除了秦军统帅陈芮,再无它人。
百里沛南不经意一转眸,便看到了楚军前方的陈芮,他脸色遽然一变,下意识喊了一声:“白起——”
陈白起没有停顿脚步,反倒是几千楚军全身紧张如石,她前进一步,他们就握紧兵器后退一步。
“山长,你别怕。”
百里沛南却摇头,着急道:“白起,别管我,去救燕祈。”
陈白起却回道:“你们我都不会留下的。”
这时视线终于从白色蝴蝶身上挪开的楚沧月,淡色瞳仁看了她一眼,手下的剑更贴近几分,喉中嗌出讥冷:“你在紧张他?”
陈白起对上他的眼睛,没有避闪:“他没有参战,不过是一个后勤人员,你杀他无疑于就是在杀一手无寸铁的平民。”
楚沧月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的臂微微抬起,却是朝后割刎的动作:“那又如何?”
陈白起立即喊道:“楚沧月——”
他剑一顿,额心朱砂似沁血,比冰雪还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悲憾的裂纹:“陈白起,谁都重要,谁你都要救,你对这天下人都慈悲,却为何偏偏只对孤这般心狠残忍?”
陈白起的脸也白了一下,她心绪不平,激荡得厉害。
世上安有两全法啊。
她道:“因为……你是楚王啊,你要守护的只是你的天下,而我想要的……却是所有人的天下,楚沧月,这天下乱的够久了,它也该太平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竟哑得不像样,听得楚沧月握剑的手轻颤起来。
他如梦呓般问她:“难道秦国要护的不是他们的天下?”
各国的人早就分裂太久了,也都有了各自的领主意识,所以谁能保证哪国得了这个天下不会将灭国的国民分个三六九等?如同依附强国的小国,如同被吞并后失去了一切的国家,连国之王族旧姓都不敢随意提及。
陈白起却坚定道:“我教导出来的人,是懂得天下大同、兼济无国界之分的君主,他虽是秦人,却也是楚人、赵人、周人,我自小便让他熟读各国之事,比起现存的老贵族、战国君侯,他将会更适应这个崭新开辟出来的天下。”
他闻言,却一直缄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你的心……竟深远至此啊。”
他再度施施然举起长剑,陈白起却找准了空隙,一个挥手,围绕着楚沧月的白蝶便一下敷白了他的剑身,她再消失在原地,在他面前化蝶重现。
她在最后一刻拦下那一剑,龙蟠剑不愧是神兵,哪怕她用巫力抵挡,仍旧划破了她的虎口,血线从她的手背滴落在了下方百里沛南的唇边。
他唇色被染红,脸色却愈发惨白空凉。
“白——”
陈白起一把扯开他,将她推远:“山长,我已经发了讯号,秦军马上就到了,他们一到,你们就立即走。”
“焕——白起……”
他攥着襟间踉跄了几下身形才堪堪站稳,他清漪紧窒的眸子看着她的劲瘦纤美的背影,脚步却如千斤沉重迈不开一步。
楚沧月阴寒刺骨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风声大作,鬼唳一样尖锐刮起陈白起的发激荡飘起,她微瞠眼眶,急转头,却见一道金色残影从她眼前极快掠过,她即刻提气紧赶而上,她手中幻剑如蔓蔓光滕缠绕臂间一周遽间她掌心幻化而成,终是赶到他到之前将百里沛南护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