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蛰勉强接下一招, 连退数步:“停!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修好!”
晏临依然坐在轮椅上没动, 闻朝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招的,他手里那柄墨剑已经结满白霜, 散发着森然寒意。
无辜被波及的闻朝缓缓擦去脸上的血,被刀刃碎片崩出的伤口已自行愈合。
“许久未曾交手,师弟修为又精进了, ”青蛰把大刀背回身后,还有些心有余悸, “你刚才,不会真的对我动杀心了吧?”
墨剑在晏临手中散去,他冷冷道:“你觉得呢?”
青蛰:“……”
闻朝生怕他们再打起来,赶紧进来救场:“师尊, 轮椅上的部件都是可以拆卸的,我拿去修一下就好了。”
晏临没再说什么,对拍坏他轮椅的某人冷漠地下了逐客令:“出去。另外, 去妖界谁都可以, 唯独你不行。”
青蛰:“为什么, 我跟他们打交道多年……”
“就是因为你在妖界‘威名远播’, 群妖对你无不提防,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踏入妖界半步。”
青蛰拧眉:“师弟,你这未免也……”
晏临:“我还是掌门一天,你就一天得听我的, 三界修好不易, 你若再一意孤行下去, 别怪我不念师门旧情。”
青蛰不再开口,转身离开屋子,青梧迎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哎呀哎呀,被骂了吧,早就说你这驴脾气得改。”
“……闭嘴。”
等他们走了,闻朝把开裂的扶手拆下来换成新的,并拿出用仙术做好的兔毛护腕,轻轻托住晏临的手,试图给他戴上。
晏临微惊,几乎想要挣扎。
不知是他的手太冷,还是对方的手太暖,被闻朝握住手腕的时候,他竟觉得那温度热得惊人。随即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被套在自己右手手腕上,洁白的兔毛护腕大小刚好合适,在他冰凉的皮肤上锁住了一片暖意。
闻朝低着头:“弟子早上逮了一只雪兔来吃,扒下这皮毛给师尊做了护腕,扶云峰太冷,师尊又经常握剑,手腕需要好好保护才行。承衍师兄说派内弟子轻易不得杀生,还望师尊不要怪罪。”
晏临眉心微蹙:“扶云派没有那种规矩。”
“嗯?”
“不得杀生,没有这种规矩。”晏临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你若想吃,便去捉来杀,谁再跟你说不准杀生,让他过来跟我理论。扶云派的规矩,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清楚?”
闻朝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浮上眉梢:“多谢师尊!”
太好了,这样他便可以尽情地饱口腹之欲了,他生前不敢吃的东西,非要一一尝回来不可!
晏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嘴角也微不可见地扬起了一点:“嗯。”
就算真的有那种规矩,他也一句话就能废除,他身为掌门,还没人能质疑他的话语权。
闻朝心里高兴,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他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还有这个,一天一粒,师尊记得吃。”
晏临还没完全展开的笑意僵在脸上,没伸手去接:“你炼丹药……是为了给我吃的?”
闻朝点头。
“可你应该知道……为师从来不吃丹药。”
“我知道,”闻朝硬把药塞到他手里,“可这是我亲手炼的,师尊不能给个面子吗?”
晏临动作僵硬:“为师可能……并不需要。”
“不,你需要,”闻朝坚持要把丹药给他,“这药可以镇痛,缓解灼烧感和寒症,温养经脉,在我帮师尊找到能彻底治愈腿伤的药之前,师尊都要坚持吃这个。”
晏临神色微变:“你说要吃多久?”
闻朝仔细合计了一下书中的时间线,觉得自己动作一定比原书快,遂把五百章的内容强行压缩成一百章:“大概,三五年吧。”
晏临轻微抽气:“风鸣,这护腕为师就收下了,但是丹药你还是拿回去,为师真的不需要。”
“不行的师尊,你必须要吃,弟子真的不想看到师尊半夜咳血。”
“风鸣,你听为师说……”
“师尊说什么都没用,药是一定要吃的。”
“……”
一瓶药被两个人推来推去,终于还是晏临妥协了,他被迫收下:“好吧。”
闻朝当场拔开塞子:“现在就吃。”
饶是晏临修炼千年的定力,也险些在这一刻破功。
他这徒弟,还真是……
应当好好地教训一番。
他内心疯狂的控制欲又开始上涌,几乎是咬着牙才压制下去,没当场让爱徒见识一下“强迫师尊吃药”的下场。
他的道心,注定是离坍塌不远了。
棕褐色的药丸不过小指盖大小,一瓶里有二三十颗,晏临闭着眼睛吞服了一颗,在尝到药的滋味前让它滚进肚子,并迅速抿了一口茶。
闻朝很想劝他一句“用茶送药会化解药性”,可看他脸色不是很好,还是理智地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就又问了一个不太理智的问题:“师尊为什么对吃药……这么抗拒呢?”
晏临合着眼,身体在轮椅里放松下来:“如果有幸见到你师祖,去问他吧。”
闻朝:“……”
他师祖不是已经……破碎虚空,离开大千世界了吗?
他要去哪里问师祖?
晏临明显不想再跟他说话,头微微往一边歪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似乎睡着了。
药里有镇痛安神的成分,看样子起效得还挺快。
天色渐晚,落日西斜,白鹿居内一片静谧。
闻朝站在旁边看着师尊的睡颜,用目光将那眉目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来,觉得这人被评为“仙界第一美人”当之无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完美无瑕的。
他睡着的时候,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便淡化了许多,似乎从高高在上的仙尊变成一个触手可及的“眼前人”。披散的黑发掩去了小半张脸,双手随意地交叠着搭在腿根,手腕上洁白的兔毛又为他增添了一丝柔软。
如果能把衣服也换成貂裘或狐裘的话,是不是可以再柔软一些……
他刚想到这里,脑子里就蹦出承衍跟他说过的话:“听说魔修最喜欢拐个貌美体弱的仙人圈做炉鼎,然后拿什么貂毛狐狸毛给仙人做围领,尤其是师徒之间……”
闻朝:“……”
他并不是那样的徒弟,绝对不是。
闻朝叹口气,把视线从师尊身上收回,掐了道术法把损坏的屏风修复成原样,又捡起掉落的书简,一本本放回书架上。
忽然他手一顿——书架后面的墙上有一个不太显眼的凸起,因为书简掉落而显露出来。
他脑子里立刻划过“这里居然有机关,是不是连着密室”几个字,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发现这机关既不能按也不能抠,没反应。
他想了想,又用指尖往上面注入了一点灵力。
还是没反应。
闻朝摇摇头,心说这么隐秘的机关果然不是轻易就能打开的,而且这是他师尊的屋子,机关要是真的打开了,他反而不好交代。
就在他准备继续整理书简时,面前的书架像是反应慢半拍一样,发出细微的抖动,继而向两侧滑开。
闻朝:“……”
这怎么还真的开了!
他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像意料之中的那样,面前出现了一条暗道,台阶向下通入黑暗中,不知道连着什么地方。
闻朝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一眼晏临,发现他睡得很沉,并未被这边的动静惊醒。
进去看一眼,应该……不过分吧……
就看一眼。
书中并没写过晏临的屋子里有密室,闻朝实在好奇,掌心召出一小簇火苗,顺着台阶往前走了几步。
暗道并不长,尽头处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屋子里有两面墙的书架,摆放着各种仙道古籍。屋子正中有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一本书,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闻朝长舒一口气——不过是间普通的屋子而已。
那些仙籍可能是不能轻易示人的东西,所以才被锁在这里。晏临喜静,也许他偶尔嫌外面吵,会躲到这里来打坐入定。
闻朝这样说服了自己,顺手拿起矮几上的书翻了翻,却发现这书里空无一字。
奇怪,难道是他修为还不够,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吗?
他把书放回原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并未发现在房间角落里有一个隐秘的箱子,箱子被加了禁制,只有这间密室的主人能够看到。
而箱子里藏着许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冰丝鲛绡织成的蒙眼布、鼍龙皮制作的项圈、三足蟾金打造的镣铐,以及北冥暖玉制成的……
样样制作精美,且不堪入目。
而矮几上放着的也绝非什么无字天书,若上面的禁制解开,便能看到封面上赫然是“醒书”两个大字,翻开来,里面则密密麻麻皆是晏临的笔迹,反反复复地书写着“他是你徒弟”。
可惜,闻朝什么都没能看到,他做贼心虚似的退出密室,又在墙上的机关上鼓捣一番,让暗道关闭,书架回到原位。
他将一切都恢复原状,趁着晏临还没醒,飞快地溜出房间,再没敢回来。
太罪恶了。
他居然私闯别人的密室。
虽然不知道师尊在屋子里留一间密室有什么用,但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师兄,”风枢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青蛰师伯说要带几个弟子去妖界历练,是真的吗?”
“嗯,对啊,”闻朝跟他一起往赤乌小筑走,“怎么了?”
风枢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可以去吗?”
闻朝颇为惊讶:“妖界凶险,风枢师弟怎么会想去那里?”
风枢攥起拳头:“我想快点变强,只有变强了才能保护师兄!今天天剑门的那些人那样欺负师兄,我好生气,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闻朝:“……”
他没记错的话……天剑门掌门现在还在山脚下冻着呢吧。
风枢:“青梧师叔说他那里有很多木系典籍,我真的好想修炼,可我又不想离开师门,不想离开师兄,我……”
少年越说越委屈,闻朝忙揉揉他的头发:“没关系,明天师兄就帮你把仙籍从小师叔那要来。”
风枢眼前一亮:“真的吗?!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都是扶云派弟子,有什么不好,小师叔故意逗你呢。”
两人边说边走,忽然风枢停下脚步,惊恐地看向前方:“师兄,你……你的药田……”
闻风鸣入魔前是个丹修,炼丹经常要用到仙草,因此在赤乌小筑前面种了一片药田。而此刻,两个时辰以前还好端端的药田居然变得东倒西歪,像是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扫荡过一遍。
闻朝皱了一下眉头——按原书描述,三妖窟这只身负巨龙血脉的妖,习性更偏向于西方龙,热衷于收集闪闪发光的珠宝,怎么会把仙草当成珍爱之物?
剧情又出现了偏差吗?可之前青蛰师伯说到龙妖时,也提到了它有很多珠宝。
闻朝不敢下定结论,毕竟在他穿书之后,剧情已经和原著偏差得太多了,这兔妖少年被困在此地已久,对龙妖的习性应该比他们更了解。
他轻轻扶住少年的肩膀:“没关系,我们不会轻易被恶龙吃掉的,既然你知道银枝玉叶草在哪,可以带我们去吗?”
少年一听这话,脸上的惊骇之色比之前更甚,他坐在地上猛地往后蹭了几下,满地骨骸因此而发出凌乱的响动,他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会带你们去的,我会被它吃掉的!”
青梧沉思,觉得如果按晏临的行事作风,此刻应该拿剑架在少年脖子上,冷冰冰地说一句“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