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朝刚沉重下去的心情又因这一根草而好转, 精神也重新振奋起来，他站起身：“傲天，把这棺材……”

因他这蹲身又站起, 某个不可描述的东西不合时宜地滑动了一下，刚好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闻朝一个踉跄, 差点平地摔跤。

本来那块玉今天就应该拿出来的, 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 又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完全没找到机会, 急急忙忙便上了路，一路上没怎么动弹倒也还好，结果现在一进行大幅度动作, 那玩意就又开始彰显存在感。

玉是好玉, 药也是好药，但时间久了, 他开始觉得有点疼。

得赶快回魔界，把这要命的玩意拿出来才行。

闻朝咬牙稳住身形, 续上自己没说完的话：“……把棺材挖出来, 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带走。”

黑龙看到了他奇怪的姿势，又用余光扫了扫坐在不远处的晏临，理智让他憋回了已到嘴边的荤话, 沉默地伸出爪子，把那口棺材从土里刨了出来。

但紧接着, 只听“咔嚓”一声, 刚被他放在地面上的棺材竟然直接裂开，四面棺壁向外倒去，直接从立体的变成了平面的。

一人一龙齐齐沉默。

黑龙看着闻朝不太好的脸色, 忙为自己辩解：“吾真的没有用力，是这棺材太不结实了。”

棺材被他一爪子挠散，里面的尸骨松散得更厉害，闻朝简直怀疑还能不能把玄境平安运回魔界。他头疼地站在一旁，心说这鬼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在秘境里，玄境拿出那助行法宝鬼马车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鬼修一定是个厉害的角色。

可能够拿出高阶法宝的玄境，死后居然就被随随便便往乱葬岗一埋，甚至没人为他寻一副好的棺材？

以及，他来信中说他的住处被人烧毁，窖藏的酒全部砸碎，看起来其他鬼修对他的敌意非常大，丝毫没有想尊重他的意思。

鬼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同类相残居然这般司空见惯？

像是看出他的疑问，晏临缓缓地开了口：“早年我曾来过鬼界，为追杀一个声名狼藉的鬼修，我在鬼界境内将他斩于剑下，随后我看到了令我意外的场景——鬼修倒下的那一刻，无数蛰伏在暗中的其他鬼修一拥而上，将他的神魂撕碎吞噬，在争抢中，那鬼修的躯体都被拽得四分五裂，也无人替他收敛尸骸，任由野兽啃食。”

他说着看向地上那具破烂的棺材和里面破烂的尸骸：“他们争抢之时，就当着我的面，那时我虽然年少，可斩杀区区几个鬼修还是不在话下的，他们却完全不怕我，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好像为了吞噬那点神魂，下一刻就死了也不在意。”

闻朝皱眉。

“万鬼宗可以算得上臭名昭著，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根本称不上一个宗门，就是一群鬼修聚集起来随便起了个名字。万鬼宗没有宗主，也没有任何职务，所有的法宝、法器都是他们从各种地方掠夺来的，鬼修们互相之间也在争夺，谁力量更强，就把对方的东西全部抢来，如果再绝一点，就是直接把对方杀了，将他的神魂炼化，转变成自己的修为。”

闻朝：“所以那辆鬼马车，也是玄境抢来的？”

“那倒也不一定，”晏临道，“玄境跟其他鬼修不太一样，在秘境中我观察过他，他内心一点争夺的欲望都没有，鬼马车……也许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具体从什么地方得来，就不得而知了。”

但现在，鬼马车也不见了。

玄境身上除了衣服还在，别的什么都没留下，储物法宝已被抢走，若不是他提前把笛子寄出来，估计笛子也不能保住。

怪不得在麒麟神殿里他什么都不要，因为他知道得到了也会被抢夺，他拿的越多，被盯上的风险就越大。

鬼界……还真是可怕的地方。

玄境一点也不适合这里，还是不要再回来了。

晏临也看到了尸骸口中露出的一小截草叶，他再次招出剑来，在虚空中轻轻一划，竟凭空凝出一口透明的冰棺。他剑尖一挑，玄境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住，轻轻放进那口冰棺里，合上了棺盖。

“此地不宜久留，”他说，“我们快些离去。”

冰棺表面光滑，用同样布满光滑鳞片的龙背自然是托不住的，只能用爪子锁住。黑龙看了看那口新鲜的冰棺：“吾的龙爪可是很锋利的，不知青崖仙尊的冰够不够硬？”

晏临听了这话，眉心微微一蹙：“我的冰硬不硬，你不妨用你身上最坚硬的部位试试看，看能不能顶穿。”

黑龙沉默。

青崖仙尊不愧是青崖仙尊，话都说的这么有技巧，他若说自己最坚硬的部位是牙齿或者爪子，岂不是等于变相承认自己软。

雄性，绝不能说软。

黑龙很快意识到自己和这位冷冰冰的剑修不是一个段位，彻底绝了想试探他的心，伏低身体：“尊主请上座。”

闻朝拉着晏临爬上龙背，黑龙扇动翅膀，用两只前爪勾住那口冰棺，就要起飞。

“等等，你们这就要走？那我怎么办？”孔雀抬头看向闻朝，“带我一起啊，我也不想留在鬼界。”

闻朝：“你不是会飞吗？”

“你搞清楚，我是孔雀，虽然会飞，但不适合长途飞行，不然我也不会从秘境出来以后，今天才赶到鬼界。”孔雀焦急地围着还没离开地面的冰棺转圈，“你们要把他带走，那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不然等他活了，我上哪杀他去？”

闻朝心说你这简直是多此一举，也并不觉得它真的会杀玄境——好歹是秘境中帮助过他们的灵兽，顺便让它搭个顺风车也问题不大。

于是他道：“那你上来吧。”

“我不上去，我怕晏青崖削我。”被削掉尾羽的阴影还历历在目，孔雀跳到冰棺棺盖上，卧在黑龙两爪之间，“这样就行了。”

黑龙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啸，从这片灰色的土地起飞，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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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仙界的环境特色是雪峰，那魔界就是火山。

不过这火山不是真的火山，而是一种奇特的黑色岩石，这种岩石遍布整个魔界，岩层之中夹杂着一种暗红色的晶石，在夜晚会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成片连结起来时，像流淌的岩浆一样漂亮。

晶石中蕴含着充沛的能量，也是所有魔的修炼来源。

仙界靠灵气修炼，魔界则依靠这种晶石，这里的灵气浓度远低于仙界和妖界，因此闻朝没敢把小师弟也带来，不想耽误他的修炼。

他们骑着龙抵达魔界时，就看到一群魔正在……呃，装点一座造型奇怪的宫殿。

这宫殿建在山体里，或者说，宫殿本身就是山的一部分。宫殿全部用岩石建成，外表看上去无比粗犷，岩柱中嵌着那种红色晶石，被特意镶嵌成某种图案，倒也是别样的气派。

如果忽略大殿上挂着的大红绸缎的话，这里还在闻朝的审美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

蛇瞳美人正站在台阶上指挥：“快点快点，动作麻利点，尊主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到底能不能行？”

黑龙缓缓降落在宫殿前面的空地上，他收敛翅膀，一言难尽地看着那不伦不类的宫殿：“尊主以后就要住在这里吗？恕吾直言，吾的窝比这好看。”

他的声音吸引了正在忙碌的魔的注意，蛇瞳美人转过身来，柔柔弱弱地冲闻朝行礼：“尊主，您的寝宫已为您打理妥当了，魔域方圆四万八千顷，从今往后，皆是您的江山。”

闻朝：“……”

他为什么咂摸出了一点熟悉的中二味？

不过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急着赶紧去摘那块玉，便指挥道：“把棺材也抬进来。”

蛇瞳美人指挥着长得奇形怪状的魔，抬着冰棺往里走：“尊主身上有尸气，刚刚去了鬼域？还带了一具尸体回来？”

“不是尸体，还没死透，是我朋友，棺材放在那里就好，你们先别动他。”闻朝呼出一口气，“这里有没有能沐浴的地方？”

“尊主这边请，”美人用细瘦的胳膊为他指路，“早就听闻尊主住在扶云峰，而扶云峰上有一口灵泉日月泉，我们为了让尊主住得舒服，特意模拟了扶云峰的环境，也造了一口灵泉出来。”

他带着闻朝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比较幽静的所在：“此处天然有一座冷泉，我们在池底嵌满红色晶石，晶石遇水会散发热量，使水温升高，将冷泉变成温泉。”

闻朝听完，吃惊地微微睁大了眼。

好家伙，修炼用的晶石居然用来铺温泉池，魔界这么奢侈的吗？

“那属下先告退了，尊主若有需要，可随时呼唤，叫属下‘拂柳’即可。”

蛇瞳美人款款而去，倒确乎分花拂柳之姿，不论样貌、声音都分辨不出男女，不过直觉告诉闻朝，这应该是一条公蛇。

对动物来说，雄性长得多比雌性好看。

闻朝扶晏临在温泉池边坐下，询问道：“师尊也要一起吗？”

“不必了，”晏临向四周张望，“这种晶石对我的修炼应该没有益处，晶石铺在池底，里面蕴含的能量也会渗透进水中，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

整座宫殿都嵌在山体之内，倒是非常隐蔽，灵泉所在的位置在山体更深处，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这一路过来，闻朝看到大殿的墙壁上嵌着各种夜明珠，乳白色的光晕提供了恰到好处的光线，让原本黑漆漆的宫殿温暖明亮起来。

这群魔，倒是有心了。

他脱掉衣服下到温泉池中，立刻被泉水的热度舒服得浑身一抖。

池底的红色晶石散发着微弱的光线，这些光线通过水的折射，像在飘浮在水面上一般，又将光影投在头顶的石壁上，随着水波荡漾而不断晃动，美得无与伦比。

在魔界，竟也能孕育出这样的景致。

闻朝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偷偷摸摸地伸手去取那块倒霉的玉。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就感觉师尊坐在旁边，哪怕没看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弄出动静来，想赶紧速战速决，可谁料到那玉经过一路动作，进得有点深了，只剩一点点还留在外面，在水里又变得滑溜溜的，简直不是个阳间物件。

他咬牙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感觉自己丢人丢到了家，被迫求助于外援：“师……师尊，帮我一下。”

晏临常年握剑，手指的力量绝非寻常修士能比，他默默把手伸进水里，手指捏住暖玉裸露在外面的一端，轻轻一拽，便将它拿了出来。

要命的玩意终于取出，闻朝瞬间浑身放松，结果这一放松不打紧，也不知是什么奇异的力量作祟，他竟感觉体内一热，微微地变了脸色。

水……进……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