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苍落这边沉默了半晌,终究是点了一点头。
“嫣儿若是不怕吃苦,如此……甚好。”
他皱了皱眉头,又道:“只是不知,你这身子……能否吃得消。”
时芜嫣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嫣儿……绝不会给师兄惹麻烦的。”
墨苍落锁了眉头,随后又展开来。
终究还是点了头。
“好,那我们不急。”
“现在这边安顿好一切,将一切都准备好了,该合并的也安排妥帖,你也趁着这一阵子好好调养身子。”
“再过大概半个月,我们便启程,可好?”
时芜嫣愣了愣:“这么久,师兄,是不是……”
墨苍落摇了摇头,笑道:“我若是急着回去,你这丫头是不是又要猜我是归心似箭?”
时芜嫣闻言倒是笑了。
终究也是点头,不再多言。
-
几日后。
北国和东国的合约已然昭告天下,而袭击东国三皇子一事,对外只讲是已经调查清楚。
只是具体的、关于南国的内容……
对外是处理了贼人,而后不了了之,而真正的手段,成为了东国和北国心照不宣的秘密。
又过几日。
北皇回还北都。
弋栖月自打下了庆典,便一路往养心殿内走。
一面走还一面想,若是寻常时候,累成这副样子,旁边总会随着一个他,她随意一靠,他便会稳稳地扶住她,她只要再蹭他两下,他手臂就是一绕,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可是他不在她身边了啊。
现在他已经是东国的夜君了。
这一番东临之行,她一面想着让他回来,一面也不由自主地发觉。
谈判桌上的宸卿,平日里的宸卿,运筹帷幄,也许他本就是……活在传奇和政治场中的男人,他是那里的赢家。
若是她将他扣在身边,是不是暴殄天物?
可惜思量归思量,终究还是自己一步步挪回了养心殿。
毕竟此前是自己为了像群臣表明少纳后宫的决心,信誓旦旦、牛气轰轰地取消了宫中的代步銮舆,如今她又不好意思找人扶着回去。
可谁知,到了养心殿,还没坐安稳——
两则密信便当头砸了过来。
一则是墨苍落的来信,和她约了二十日。
虽然弋栖月并不盼着他回来,但是瞧着这信只觉得奇怪。
苍流这时候能出这么严重的瘟疫?以至于他要留这么长的时间?
如果这么严重,为什么外面传出没有任何关于瘟疫的消息?
难不成,这本就是墨苍落设的一个局?
弋栖月颦了颦眉,安排着人去查苍流的情况,随后又提笔给墨苍落回了信。
信件却是极为简单的,只两个字——
‘妥,安。’
搁了笔,弋栖月才发现这信上还有一行字。
‘芜嫣随去,还望陛下海涵。’
她看着这行字愣了愣,随后却是勾唇,冷冷而笑。
——墨苍落啊墨苍落,你怎么就这般自负呢。
还望陛下海涵。
这话说的,自负到了可笑。
时到今日,都以为朕会在意你。
你以为朕是在同你偷情,所以时芜嫣来了,你脑子里想的是,她是你的正妻,你要向着她,你以为朕会……吃醋?
呵。
墨苍落,朕不是个傻的,更不是一把贱骨头。
现在朕即便是将这天下的醋都喝尽,也不至于想不开而去蹭你那里的醋喝。
弋栖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回信。
觉得很憋屈,很想再补上一句。
可是终究也只是维持了原本的两个字。
她倒是要看看,这两口子,如今还能不能算计的了她。
也盼着他们尽快下手,毕竟……
如若玉先生先行将解药配出来了,她弋栖月可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弋栖月一面思量,一面抓起信件来,竟是不知不觉间,一下一下地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
她全全不爱慕墨苍落了,如今看着这封信,只觉得可笑和反胃。
而另一则是关于南国的消息。
伏在南国的探子说——
陆酬将死。
耶律泽也只需最后一步,便要逼得耶律拡退位了。
看来耶律泽是个急性子,南国那边的事情,进展格外的快。
弋栖月见状勾起唇角来,抬手将候在一旁的湛玖叫过来。
“寻人伪装成那蒋耘的样子,安排他拿着信物入南营。”
“就让他说——北国女帝同夜云天关系撕裂,如今亲近东国皇室,计划在冬日之前,和东皇一并解决夜氏。”
弋栖月知道,夜宸卿那边已经‘放入了一个南国的探子’。
而那个探子会回到南国回禀耶律泽,说夜氏和北国撕裂,如今夜氏正在想方设法从中谋求安稳。
这两个消息,恰好切合。
耶律泽是不会放过这到手的好时机的……
南国。
牢狱之外,耶律泽眯着眸子盯着牢门。
耶律拡方才颤颤巍巍地先行进去了。
他那英武善战的父亲,是他从小敬仰的对象,耶律泽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望着牢门有几分迟疑。
因为他不知道,打开门来,父亲在自己眼中,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身旁的侍从按照他此前的授意,已然缓缓地替他打开门来。
门打开的一瞬,凄厉却又压抑的哭声便传了出来。
“吾王……”
“吾王……”
陆酬跪伏在地上,披散着头发,只着了一件略略破旧的白袍,显得他格外瘦削无力。
他的声音近乎无力,清瘦的手几乎是皮包骨头,却是扣过牢门紧紧地拽住了耶律拡的脚。
“吾王,救我……”
他低低地呜咽着。
狼狈得紧,可是远远一瞧,那模样依旧是一等一的好。
耶律拡只是垂着头看向他,始终未发一言。
“吾王,吾王……”
“酬儿什么也不要……”
“酬儿只想陪着吾王……”
陆酬依旧死死地拽着耶律拡。
耶律拡动弹不得,也舍不得用力甩开他,于是也只得愣在原地。
但他终究是疏忽了……
他只顾着瞧面前的陆酬,却不知,自家儿子——耶律泽,面色僵硬发黑,正木然地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
耶律泽的头脑一片混乱。
方才听到的一切……
他若是再什么都不懂,那便是痴人了。
一时间,当初母亲的病,母亲的反常,母亲反反复复念叨的那句话,弋栖月的欲言又止和隐瞒,还有,还有父亲和陆酬之间诡异的关系和近乎疯狂的保护……
都串在了一起。
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
半分不合理之处都不存在。
是了,哪有什么私生子。
父皇没有说谎啊,他这一生的确只有母后一个女人。
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一个奴颜婢膝,全然没有男子模样的男人。
仿佛从小到大的一切,都是荒谬的。
小时候的父亲会拉弓射箭,摆刀弄斧,身形健壮得紧。
那时母亲会说,他的父亲,刀枪剑戟,斧钺勾叉,样样精通,是一等一的好儿郎,泽儿以后要像父亲一样。
那时父亲会说,他的身形是一等一的好,都是锻炼出来的,泽儿要好好锻炼,好好长大,变成一个男子汉。
那时候父亲会将他扛起来搁在肩头,然后背着他弯弓射箭。
他便能看着那箭矢刺破层层气浪,破空而去。
他的父亲,从小就是他的榜样,他的英雄。
耶律泽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
“……父亲。”
他素来自以为强大,可到了现在,依旧不由得声线发抖。
他的父亲肩背宽厚,身形却落寞而颓丧,就站在他面前。
听见耶律泽的唤声,耶律拡周身一凛,随后转过身去,愣愣地看着耶律泽。
“泽儿……”
他愣了许久,方才叫出一声。
瞒不住了。
耶律泽看着他,面上的笑意忽而加大了。
眼眶也是红了。
“这么多年了,是不是……瞒得很辛苦?”
他咬着牙。
耶律拡愣了愣,随后转身护住栅栏:“泽儿……他……他不会伤到你们,他不会伤到任何人!”
耶律泽不由得冷笑,发出的声音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咆哮:
“不……他只是不会伤到你!”
“你说他不会,那我问你,母亲是为何!我又是为何!!”
耶律拡咬着牙,却是半步都不肯离开栅栏门前:
“丹儿的事,你的事……我会弥补……”
“但是,你们真的都想错了,他真的不会伤害你们……”
“泽儿,不杀他,南国世子也还是你,未来的南国,我也会给你……”
耶律泽冷笑,随后却是煞红了眼睛断喝:
“你给我的?!”
“我现在哪里还需要你给我?!”
“这不是你给我的,这是我自己夺过来的!”
耶律拡咬了牙:“他……碍不到你们的事的……”
耶律泽却再管不了许多了,一挥手,便命人冲上前去。
“开栅栏门,诛杀陆氏奸贼!”
耶律拡一惊,竭尽全力地护上前去。
可是他已然老了,如今也是手无寸铁。
只是挣扎了一会儿,便只听‘当啷——’一声,栅栏门冷冷打开。
“吾王……”陆酬在门内低低地叫了一声。
耶律拡几步踉踉跄跄地冲进去,却是毫不犹豫地护在了陆酬前面。
耶律泽亦是几步入了门内。
看着面前的两人,像一对恩爱的苦命鸳鸯,心下只觉得讽刺。
他的眼中闪过凶光去——
“耶律拡,若来日你还想入祖宗祠堂,便放开他。”
“你让开,你就还是皇帝,还是我的父亲。”
“过往的一切,我可以不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