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簪子是俞茗羲送的,平日去营里,烈倾从不带着,今日被急急叫来,没有来得及摘下。
烈倾觉得有些尴尬,忙道:“回陛下的话,茗羲给的。”
弋栖月眯眼瞧了瞧那簪子,忽而抬起手来,将烈倾的簪子取了下来,执在手里把玩。
烈倾看着这宝贝簪子被拿下去了,心里有些急。
孰知弋栖月却执着簪子转过身去,淡淡道:
“既是俞将军的,也是应当。簪子朕先给你收着罢,等你将容君安全送回,回宫交差,朕自然会将簪子还给你。”
如今想起陛下当时的作为,烈倾心下惴惴。
她甚至在想,陛下究竟是不是真的让她送走容君?
陛下的作为显然是刻意的,留下簪子是她二人幼时约定的暗号,意为‘我是诈死’。
而陛下为何又要说明,回宫后要将簪子还给她……
对了,还有那句‘既是俞将军的’……
烈倾心下有猜测,可又不敢乱说。
又不敢辜负陛下的意思,便硬生生想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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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架里很宽敞,无影小心翼翼地坐在一侧,看着桌旁斜倚的自家主子。
主子这一路上不曾讲一句话,只是皱着眉,垂着眼,揉着额角。
无影心里挺疑惑,但更多的是心疼自家主子。
从小随着主子,无影很清楚,主子从小到大,不曾得到过多少关心。
基本上算是没有父亲,而母亲不仅没有给过他多少爱,还屡屡……
许嫣、淮柔,以及太多太多的女子,她们爱慕主子,可是她们爱慕的,大抵是主子的样貌、才干,甚至于权势。
所以主子一向也是冷冰冰的。
直到这北国的女帝出现。
无影从一开始地冷眼旁观,到发现主子的温柔。
天知道,一个几乎从未被温柔相待的人,如何能有那般温柔。
主子连命都可以弃了,为了这皇帝,而无影随后也发现北国女帝的在意,自从苍流山前,目睹北国女帝饮毒试药,无影以为,也许主子是对的。
可谁曾想……
“主子……”无影压低了声音。
夜宸卿没有动静。
“主子,出皇宫了。”
无影咬着牙,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声音三分破碎。
话语落下,他看见自家主子的身形一僵。
再然后,夜宸卿睁开眼来,伸手撩开一侧的小窗帘,向外望去。
无影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的夕阳殷红。
隐隐约约的,他瞧着主子的眼眶倏地成了血红色。
无影愣了愣,随后转过脸去。
骄傲如主子,大抵不会容许旁人瞧见他落泪罢。
车辙声辘辘。
在一片沉闷与消磨的声音里,无影扭过头去,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罢了,那便走罢。”
无影咬了咬牙,随后低声道:“主子,奴才斗胆一言——当初主子离开东国,只是为了实现一个目的。”
“主子,当初的目的……”
夜宸卿没有说话。
这世上,真真切切、完完全全的知道他前往北宫的原因的人,大抵只有他一个。
便是无影,都不会知道。
因此如今心下狼狈的,也只有他一人。
当初……
东国早已除掉了墨家,也削弱了夜氏。
正值壮年的东国皇帝有着一腔壮志,想要乘胜追击。
那时北国刚刚经历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北国女帝年方十八,已可逼退她自己的叔父而上位。
而东国皇帝精明得很,在北皇即位之后,便在东临山庄相邀,两国帝王洽谈,念及北国根基不稳,东国皇帝主动开出优厚的条件,以同北国交好。
北国的新帝王年纪轻,手段却不少,加上有东国的帮助,北国飞快地发展起来。
而此时的夜云天,则意识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发展起来的北国,无疑是东国皇室的大靠山。
因为北国皇帝的人情,最直接的,是东皇给的。
这个情况必须要改变,但是谈何容易。
最终,夜宸卿选择了一步险棋——
成为北皇的面首,在北宫中操纵夜氏,两方照应。
他若能与北皇有些相关,北皇便会偏重些夜氏。
若他同时能操纵夜氏操纵东国,暗中撕裂东国皇室和北国的关系,那么北皇的心思,便极有可能彻彻底底地偏向夜氏。
甚至……
夜宸卿离开东国之前,亦是有过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卑劣的心思。
如若他能掌控北皇的心,占有她的心,让北皇像自幼及长那些女子一样,也许,到时候他甚至可以直接调用北国的力量……
他的计划是落实了的。
最初随着弋栖月回宫,在宫里,他暗中插入人手,表面上,却一直是顺从而又温柔的。
再然后,以北宫中人的身份传信给夜云天,又故意让消息流落到东国皇室,设计引发东国皇室对北皇的不信任,和极端的不安。
他又命令夜伦操纵隐藏皇室一党里面的亲信,全盘操纵东国时局,于此同时,命令夜伦外部施压,让东皇彻底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最终——让东国战战兢兢地、将除了太子之外唯一的皇子淮川,送入北国。
而北宫,便是夜宸卿的所在。
北皇是一个厉害人物,夜宸卿也并不想过分招惹她。
好在按照他对于淮川的了解,这位皇子,本就桀骜不驯。
虽说红妆之夜,淮川含恨说出和亲真相一事在夜宸卿预料之外,不过除了挨了陛下一顿折腾,夜宸卿也恰恰好划清了同淮川的界线——从此以后,淮川若是出事,他势必不会被牵连。
再然后的一切,淮川捅出篓子来,几乎都在夜宸卿预料之内。
那时候的夜宸卿,在北宫里,主要算计着的,只是两件事。
其一,淮川闹腾,不能闹腾到潋玉宫来,他要和淮川毫不相干。
其二,阻隔陛下和淮川生出感情来。
第二点,夜宸卿本已算计好了当如何做,谁知这西国公子炙偏偏是个热闹人儿,有他在,陛下除了偶尔还来潋玉宫瞧瞧,根本不会踏入沧雪轩的门。
再之后……
再之后他本是算计得好好的。
譬如说淮柔的前来,实际上是夜宸卿派人暗中让夜伦传出的消息——北国皇帝独宠公子炙,对其他二位视若无物,夜宸卿虽说无法精确地算计到淮柔到来的时间,但是可以确定,淮柔会来。
当然,还有随之而来的,因为淮柔前来,淮川一定会猜疑弋栖月的用意,从而生出嫌隙,这多少也是夜宸卿预料之中的。
可谁知,事情分分明明还落在他的预料里,他却——无法再心如止水地算计。
夜宸卿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愚蠢的。
任何妄图玩弄人心的举动,大抵都是愚蠢的。
他本是满心的算计,孰知不知不觉间,这个带着冷香的身影已然溜进了心里。
然后算计反倒是不重要了。
如今他的目的实现了吗?
夜宸卿自己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曾以为自己实现了,可如今……
又似是没有实现。
夜宸卿久久不曾言语。
无影本是想转移一下自家主子的心思,让他切莫过于伤神,不想提了这么一句,主子反倒是愈发不肯多讲了。
无影沉了口气,行了一礼,随后钻出车厢去。
车架依旧稳稳向前,如今,这里是一处小路。
周遭绿意蓊郁,染了夕阳的火色,色彩交迭之间如梦似幻。
无影叹了口气。
一会儿这景致便没有了,世间多少事是昙花一现,偏又说不出个正当的理由来。
“容君可还好?”
烈倾策马于一侧,忽而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无影愣了愣,随后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将军。
是北国女皇帝身边的人。
他转过眼去:“孰好孰坏,你还需要去复命吗?”
他*裸地讽刺着,北国皇帝何必假仁假义,事已至此,不在乎主子,便是不在乎了。
烈倾愣了愣,随后却道:
“我是中途被急急叫过来的,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影哼了一声,可是念及主子还在里面,也是压低了声音:“你瞧见最后那一幕,便算是知道所有了。”
“那个人找来了,北国陛下就让主子离开。”
烈倾自然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怒气。
可是烈倾的心里又何尝不藏着事情?!
她颦了颦眉:“那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无影道:“今日快正午时候,你瞧,就几个时辰的功夫。”
烈倾眉头锁得愈发紧了,喃喃道:“竟是这么快……”
无影低低哼了一声,对于烈倾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颇为不满。
烈倾转过头去,继续盘算着陛下的意思,倒也顾不上无影搭理不搭理她了。
直到出了都城。
出都城之前,寻了一家陛下埋过暗线的旅店歇了片刻,吃了晚饭,烈倾又打点了一下人马。
趁着吃饭时候,倒也终于能瞧一眼一直闷在车里的容君阁下。
他没有什么死去活来,面上无波无澜,只是一直都不怎么讲话。
烈倾犹豫了一下,也没敢多说。
一直闷到了再次出发之前。
眼看着夜宸卿又要面无表情地上车,这边烈倾咬了牙,终于低声道:“容君阁下且慢,可否……听在下一言?”(未完待续)